第76章 咫尺凝噎間(二)

場面微動着,揚起的□□很快都被放下,有低低的聲音,許多人猶疑,許多人驚訝,到我只是沉默。

顧綿綿猛的朝後退了一步:“你……是皇後……”

同一天,第二個人在我面前這樣驚詫開口,面對那娅,我可以淡笑相望,但這一刻卻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顧綿綿,甚至連擡眼對視的勇氣都沒有,景熠到底一勞永逸的給了我解脫。

我突然就在心底裏畏懼起這個男人的狠。

腳步臨近,一個身軀站在我側後方不遠處,我感受得到那熟悉的溫熱氣息,一時窒滞。

少頃我沖着顧綿綿扯動一下嘴角,聲音很輕:“你快帶他走吧。”

她慢慢的往後退,如沒聽到一般:“為什麽……我從沒想過……”

我皺皺眉:“哪有那麽多為什麽,快走啊!”

她聞言竟是笑了笑:“走?然後再等着被你們一網打盡麽——”

我眯了眼,正要問她何出此言,忽然見顧綿綿擡手一把暗器丢出來,朝了四面各處,那一片熒綠讓我心裏驟然一驚。

我十分熟悉她的暗器路數,這種看似胡亂分散的攻擊,實際一定有一個主要目标,而此時她的主要目标,是景熠。

我比所有人都更先發現這一點,如果立刻動作,我完全可以替景熠截下那镖,但卻在邁步的剎那遲疑了。

電光石火間我想到,這裏是乾陽宮,周圍上百人看着,顧綿綿朝景熠動了手,已經把一個刺客的行徑落到了實處,如果我離開她身邊,那些□□手一定再沒有半點猶豫的将她立斃當場。

沒有我,景熠完全有能力自保,但無論如何,我不能讓綿綿死。

兩害相較,我只是回了頭,沒有動。

一道白光自眼前倏忽而過,我看到景熠臉上變了色,以為他只是因着我的無動于衷失了望,後來才明白,我回頭的瞬間,還有一支镖自腦後襲來。

原來顧綿綿的目标,是我。

後來我一直在想,曾經滿心滿眼只有一個景熠,遇到他的事就失卻冷靜理智的自己,為何能在那一刻有如此清醒的思考,因着這一刻的清醒,我做了站在原地的選擇,因着這個選擇,在我和景熠之間,同時有危險襲來的時候,他毫不猶豫的向我沖過來,我卻堪堪擋在想要他命的人身前。

破空臨近,我沒有閃,腦海中出現的是顧綿綿曾經對我說過的一句話——

如果有一天,你這樣一劍朝我刺過來,大概我也不會有半分閃躲。

目光對上景熠的,我想,心裏剎那寒涼的大概也不止是我。

随着叮當一聲,殺意應聲而斷。

我轉頭,看到截斷腦後危機的,是與那镖一齊落到地上的暗夜。

怔一怔,我忙去看顧綿綿,她臉上是一種十分悲傷的表情,絲絲透着絕望:“之前是我們對不起你,現在你我,兩清了吧。”

那一把暗器,景熠能輕易閃身避開,那些侍衛則沒那麽好命,登時就有好幾個中镖倒地,那等毒性,都沒必要上前查看,就知絕無活路。

所有□□又重新對準了顧綿綿,宮懷鳴也在情急之下離了那毒瘴區域,我知道這場面已再無可逆。

“拿下。”景熠沉聲,面無表情的吩咐,并不看我。

我唇上抖了一下,終是沒有吭聲。

真近了身,那些侍衛根本奈何不了顧綿綿,只不過是宮懷鳴傷得着實不輕,被侍衛們縛住了,顧綿綿只得随着一起被押離。

經過我面前的時候,宮懷鳴側過頭看我:“你——是容成錦?”

說着他笑得難以置信:“容成錦是你……哈哈哈……傾城真是好造化……”

“帶走!”景熠忽然皺了眉,催促着。

宮懷鳴笑得急了,彎了身子咳起來,顧綿綿見狀掙開身邊的人,過來扶住他:“懷鳴!別說話了……”

兩個人被拉扯着遠去,我不清不楚,作勢要追,卻被景熠一把拉住:“言言!”

我轉頭,看着地上的暗夜,慢慢的蹲下去抓在手裏,難過的想要哭出來。

至交六年的顧綿綿對我說,現在你我,兩清了。

“言言,”景熠俯身,一手攬了我的腰,一手扶着我肩膀,溫聲,“先跟我回去。”

我怔怔的被他拉起走了幾步,忽然停下來,扯得他回身一頓。

慢慢的擡起頭看他,我問:“景熠,你瞞了我什麽?”

他蹙眉,未及言語,我又道:“他們為什麽在宮裏?為什麽抓的人是落影?為什麽她說欲擒故縱,一網打盡?”

景熠點頭:“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我不瞞你,都說給你聽,好不好?我們先回去。”

他的表情看起來很奇怪,我看不懂,卻看到了他想要來拿我手中暗夜的意圖。

手突然就是一縮,暗夜隐在袖中,我道:“我要去問她。”

見他眯了眼睛,我堅持着:“景熠,你允也好,不允也好,我一定要去。”

他沉默片刻,道:“好。”

地方還是老地方,內禁衛牢房,守衛森嚴程度卻是天上地下的差別,若不是景熠帶着我一路往裏,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硬闖得進去。

進最後一道門之前,景熠對我說:“言言,無論怎樣,答應我,給一個機會聽我說。”

我仰頭看他,隐約看到了他眼裏的艱難,盡管心裏感覺十分不好,還是輕輕點了頭。

推門而入,這地方來過一次,我知道拐過彎就是關押他們的地方,垂眼吸一口氣,剛要邁步,先聽到了裏面動靜。

“我一直以為是我……一直以為……”宮懷鳴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費力,“以為是我害了傾城,卻不曾想,原來是她……呵呵呵……這麽多年……原來傾城早已命中注定……”

“別說了!懷鳴你別再說了!你還要不要命……”顧綿綿帶了哭腔,急起來,“都怪我,都怪我!我當初不該幫她,後來也不該信她那個交易,那根本就是個圈套,是我害了所有人——”

心裏咯噔一下,我顧不上思考要怎麽面對他們,顧不上去看身邊景熠的表情,兩步沖了過去:“你說什麽?”

顧綿綿回頭見是我,目光在痛悔中有些迷離:“我說什麽?你現在來問這個問題,不覺得很可笑麽?”

我直直的看着她,她現在抱着宮懷鳴的樣子像極了我當時抱着受傷的景熠,那麽急切,又那麽小心翼翼,不過一月的光景,人事卻已是完全的反轉。

“落影?言言?容成錦?我該叫你什麽?”她哼笑一聲,“或者幹脆叫,皇後娘娘。”

“綿綿……”我咬唇。

“你別叫我,”她把目光飄向我身後,笑道,“皇上安插了這麽好的一顆棋子在傾城,籌劃了多少年?一朝得手,可喜可賀!不愧是天下之主,這天下當真沒人比得上你的深謀遠慮!”

“傾城——”我沒有回頭去看景熠,心裏已經亂得幾乎說不出話,“怎麽了?”

“傾城?”顧綿綿的笑顏黯淡凄美,“過了今夜,哪裏還有什麽傾城呢?”

心裏狠狠地一撞,全身一晃:“你說什麽——”

“我說得還不夠清楚嗎!”

她到底沒能壓住滿腔悲憤,站起身沖到牢欄邊,怒道:“圈套誘分,三日圍攻,你以為懷鳴為什麽要反,真就為了那些所謂的功名利祿?他貪圖了那些不假,但那也是為了給那幾萬弟子尋一條退路,不想有你在這兒,反倒是加速了滅亡。我們撐了三日,你在哪裏?便是我們曾經千錯萬錯,多少樣對你不起,你是在傾城長大的,你是落影啊!你是最最不該抛棄它的那一個!”

“朝廷早晚容不下傾城,”她伸手一指景熠,“他早晚容不下!以為我們不知道麽?”

“我只是萬萬想不到,最後動手的,竟然是你,”她擡眼,眼神冰冷,“還有你的那個人。”

身上抖起來,我覺得有點喘不上氣:“不會的……不可能……”

“可能不可能,”顧綿綿再沒了表情,“你自己去看一看吧!”

喘息一下,胃裏忽然一陣痛絞惡心,我支撐不住的彎了腰。

景熠趕過來一把扶了我:“言言!”

痛得說不出話,一時也沒力氣推開他。

“言言……”聽到顧綿綿喊我,我費力擡頭,看到那雙眼睛裏盈滿了淚,很慢很慢的問我,“我叫的那個言言,和他叫的,是同一個人麽?”

少頃總算把這一波反應強壓下去,我反手掙開景熠,唇抖着問:“你做了什麽——”

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已經不需要多問,用力的推他:“你做了什麽!”

牢內的侍衛早不知道什麽時候全都被清了,讓我得以把景熠逼到牆邊:“你為什麽啊!”

“言言!”景熠并不反抗,只是抓了我的手腕,“你答應聽我說的!”

眼前開始模糊,我死死的咬住唇,到底食言:“你這樣處心積慮,把我置于何處?我要怎麽跟唐桀闌珊交代?你呢?你要怎麽面對他們……”

為了留住氣力,我知道不能再多說,當即轉身要走,手腕卻被他攥了個死:“言言……不要去……”

我用力甩開,卻敵不過他的招式精妙,總能被他再次拉住,兩人竟是如此過了幾招,急怒之下,我不願與他糾纏,回身把暗夜揚起來架到他頸邊,恨聲:“放手!”

突然發現,這局面,與一年前何其相像,那時是在政元殿,我也是這樣把他逼到牆邊制住,對他說,你有殘忍的資格,我沒有。

到如今,我依然沒有,依然下不去手。

不同的是,地點換到了內禁衛牢房,他的眸子裏的淡漠變成了炙熱濃烈。

想不到這皇宮對我來說,開篇如此,結局依然如此。

仿佛為了證明一般,我手上加了力,一道血痕很快出現。

景熠深深的看我,墨色深瞳哀傷一片。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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