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咫尺凝噎間(三)

傾城周圍,曾經被我評價為略顯冷清的大片空曠,此時遍布朝廷兵士,嚴陣以待的隔了老遠就把我攔在了區域之外,嚣戰已過,并沒有太大聲響,卻依舊能感受得到之前的一片慘烈。

有人細密盤問着我的身份,我沒有答,任由他們疑惑警戒驟起的将我圍了,刀劍出鞘。

我也沒有動手,只是直直的盯住前方。

此時的那座城,滿天火光,讓這黑夜仿若白晝。

我覺得有些睜不開眼。

萦繞了我一路的,景熠松開手時的那個痛到心肺的表情,終于随着這刺眼光亮化為灰燼。

顧綿綿說,過了今夜,哪有還有什麽傾城。她說,可能不可能,你自己去看一看。

可是我真的趕過來看的時候,卻發現這夜還沒過,傾城已經沒有了。

我不在乎身邊圍了多少人,一點都不在乎,我想到的只是,看着我長大,承載了我十幾年信仰與夢想的那個地方,沒有了。

一直到四周突然有打鬥聲起,并在迅速向我靠攏,我才歪了歪頭,看到一枚響箭在不遠處沖天而起。

逆水。

很快蕭漓出現在我身邊,一柄長劍向我抛來,我擡手接下,發現是細水。

怔一怔,沒有太多猶豫,我揮劍加入戰圈,随後又是十來個人靠過來,眼睛一掃,全是堂內頂尖的人物,甚至還有早先離開的陸兆元。

沒有時間說話,迅速查看了一下形勢,周圍人比之前多了很多,仿佛平地冒出來一般,包括背後那條還算順暢的來路,都是幾面望不到邊。

心裏一沉,這情景堪堪熟悉,一晚上已經出現了第二次——

又是一個欲擒故縱和等着一網打盡的圈套。

忽然急起來,如果是我自己,也許我連手都不會動,便是被捉回宮裏去,還能怎樣。

可是現在平白多出了蕭漓這些人,我不知道他們之前是如何逃脫的,此時擺到眼前的是,再強的高手,面對數量百倍于己的敵人時,也沒有多大勝算。

何況恐怕還不止百倍,以一敵多,我們這些被圍在中間的全都下的狠手,一招一個,周圍已橫七豎八撂倒了許多人,但戰圈卻絲毫不見擴大,半點推不開,這便是大大的不妙。

宮懷鳴的重傷,大概就是源于此。

“蕭漓!”我急喊他,“撤出去!”

蕭漓立刻會意,道:“西北!”

所有人登時換了四面攻擊的态勢,改做強攻一側,我領人打頭,細水和暗夜同時施展出來,不戀戰,只推進。蕭漓帶人收尾,只過招,不殺人,不給後面那些人沖上來補位的機會。

這陣法雖然不曾與蕭漓配合過,但逆水衆人都十分熟悉,對手又不算高強,到底是一群江湖上數一數二的人,包圍圈再厚實,還是很快就協力在西北面撕開一道口子。

突破重圍,卻無法松一口氣,前面迅速圍過來的一大片火把和後面的漫山光亮時刻提醒着我們,還有下一道和再下一道重圍,并且朝廷甚至沒有隐藏行跡的打算,點亮火把表達着勢在必得的氣勢。

恐怕這也是蕭漓沒有料到的局面,再無法判斷撤退的方向,不敢貿然送上去,只得就近奔了傾城後山腳下一處還算隐蔽的逆水別院。

總算有一個說話的機會,我問蕭漓:“你們怎麽在這兒?其他人呢?”

“五日前黎原突然叫我帶整個逆水撤離京城,沒有說原因,”經歷如此大事,蕭漓難壓震驚,“這到底是——”

我一愣,五日前……不正是沈霖所謂出京辦事的時間,景熠的計劃,他是知道的麽?

如果他是被景熠刻意支開,為何會保下逆水,如果他知曉一切——

強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我看着蕭漓,道:“傾城怕是,走到頭了。”

蕭漓不見得沒有想過這個結果,其實哪裏需要想,事實已經擺到眼前,只是當這句話真從我嘴裏說出來時,那樣穩重的一個人,聲音依舊是失了常态:“為什麽——”

對于這個問題,我有答案,可是答不出來。

“既然離開了,為何又回來?”

我這話問蕭漓,也問陸兆元,他知道景熠的身份,知道我是在景熠身邊的,如果我都沒能阻止這等事,他們回來又能有什麽建樹。

“出了這種事,天下嘩然,怎麽能不回來?”蕭漓答得很快,甚至有點情急反問的意思。

我聽了沒說什麽,倒是陸兆元仿佛了解一般,道:“只帶了這些人回來看看,其他人都留在外頭。來的時候已然晚了,不曾幫上什麽,朝廷這等大陣勢,如果不是剛才看到了你,我們并沒打算現身。”

說這話的時候,我不出意外的在陸兆元眼裏看到些許同情,他懂我對景熠的心思,大抵猜得到我的處境。

目光轉開,我轉身不語。

如果迎風已然如顧綿綿所說的被各個擊破,那麽自然無法奢望這處別院能藏得住蹤跡,果然很快就聽到了外面的合圍動靜。

一個聲音響起:“裏面的人聽着,束手就擒,方有生機。前頭已經有了那麽多實例,你們實在沒必要固守。”

頓一頓,外面又道:“對于逆水堂,咱們一向是敬重的。”

互相看看,我們一片寂靜。

又是一個院落內外的對峙,在宮裏,顧綿綿以一對百,因為我的出現而毀了制衡,以束手就擒收場。

現在逆水衆人面對的又是一樣的局面,如果他們再因着我被抓了,那麽我就做了第二次餌。

方才退守的時候已經看得出,院落之外至少是萬人之勢,朝廷一時間哪裏來的這麽多人。

我沒有選擇,想到的只能是景熠凱旋而歸的那十萬大軍,如果真是,我們插翅難飛。

我還想到景熠方才對我說,言言,不要去。

垂眼咬牙,恨意乍起。

邁步走到牆邊,蕭漓等人見狀忙要提醒我危險,我擡手阻止,朗聲:“外面是誰在管事?”

少頃在偏西側那邊有人應了句:“誰管事又如何?”

我沒吭聲,而是從懷中掏了一件東西,垂眼在手裏緊握了一下,再擡頭,對準那人說話的方向甩手抛了出去。

刻意拿捏了力道,高抛緩落,算準位置方位分毫不差,很快聽到人群攢動和叮當落地的聲音,我淡淡扯動嘴角,知道外頭的人到底是不敢伸手接。

故意等了一下,待他們看清了東西,我道:“叫京禁衛指揮使來見我。”

我丢出去的是一枚盤龍扣,一寸方圓,龍飾紋樣,純金打造,是我十三歲剛跟在景熠身邊的時候,他給我的。

這是一道恩典和保障,歷代跟在帝王身邊的那個人都能得到一個,危急時可以求助,可以保命,百年以來,從未聽說有誰拿出來用過,到我,我甚至不敢帶在身上。

因為一旦拿出去見了人,也就代表我能待在他身邊的時間到了頭。

我不知道今日出宮前我鬼使神差的帶上了它,是不是在心底裏早已猜到了結局,這一道大夏朝皇室給傾城的保障,此時拿出來用,實在有些諷刺。

外面的人沒有應聲,卻也沒有再開口。

不多時候,有聲音自門外傳來:“我是京禁衛指揮使董進,請開門。”

不等我邁步,蕭漓終于按捺不住過來攔我:“落影?”

深深的吸一口氣,我轉頭看他,把手裏的細水遞過去:“蕭漓,答應我,無論發生任何事,不要意氣,保住逆水。”

蕭漓不接,倏然皺眉:“你要做什麽?”

我淡道:“逆水是你的責任,也是我的。”

他有點急起來:“便是外頭人再多,咱們也不見得被一網打盡,哪裏就到了放棄的時候了!”

我搖頭:“蕭漓,逆水不是烏合之衆,人人皆有份量,這種傷亡沒有必要。”

“今夜之後,再沒有一個傾城,”把細水塞到他手裏,我凄然一笑,“也再沒有落影。”

“兆元,這話同樣說給你聽,”我轉回頭面對門口,“去開門。”

陸兆元沒有說話,遲疑一下,去開了門,蕭漓忙叫人以我為心半弧排開警戒。

等了這一會兒,外面人沒有半點催促,一直到門開了,二十幾個京禁衛才魚貫而入,中間領頭的,便是京禁衛指揮使董進。

我略揚了頭,目光與他相對,他驟然驚悸,我穩若磐石。

董進在叛亂之後,新近才被任命為京禁衛指揮使,是景熠的心腹,隔絕于傾城以外的那種心腹。

皇後前去靈山祈福時,與郭兆麟內外搭檔負責禁戒護衛的,就是他。

所以說,董進認得我。

場面片刻死寂,待陸兆元重又關了門往回的時候,董進已經領那二十幾人一齊跪倒在地。

“卑職參見皇後娘娘。”

一語驚人,全場凝滞。

我喘息一下,輕輕抿了唇:“嗯。”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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