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接風
調任結束回國述職,一下飛機就天降暴雨。
十月底的天,裴芷只套了件薄開衫,墜感極佳的裙尾随着步伐前後搖曳,擺出層層水波般的漣漪。
她推着行李箱在國際抵達處駐足,往外望了一眼。
秋季難得一見的瓢潑大雨,就這麽趕上了。
嘴角壓出不甚明顯的弧度,默默收回目光垂眸。
目光落在與她一樣長途奔波後略顯狼狽的行李箱上,不知遭受了誰的暴力對待,邊角磕進去一處小小凹槽。
因為這場暴雨,接送機的人潮很快滞留出烏泱泱一大片。
機場外落雨聲嘈雜,機場內人聲鼎沸。
裴芷嘆了口氣,幾天前起,人還在贊比亞,就時常被噩夢驚醒,每晚輾轉反側折騰得厲害。越是臨近歸期,就越是莫名心悸。
此時站在機場大廳,心髒仿佛搬家住進了嗓子眼,一下一下空空蕩蕩砸得擲地有聲。
突逢大雨必出事。
女人的第六感作祟,預感大兇之兆。
手機就在這時候響了幾聲,裴芷低頭掃了眼。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虧了這場大雨,與她對接的直屬“領導”網開一面讓她今天先回家休息,明天調整好狀态再去述職。壞消息是,這位“領導”又跳到姐妹群,宣布晚上的接風洗塵趴如期舉行。
屏幕還停留在【不瘦到90斤不做人(3)】群聊界面上。
江瑞枝是仙女:【不管啊,我都帶妝了,天上下滾雷都不能把我再劈回去】
勉強做人池顏顏:【我也和姓梁的請好假了,寶貝兒你再掂量掂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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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瑞枝是仙女:【???你出門還要跟你老公請假?】
勉強做人池顏顏:【……】
勉強做人池顏顏:【等等,現在重點難道不是聚一下的事麽】
勉強做人池顏顏:【@輕松當人裴阿芷】
池顏英年早婚,日常話題就是吐槽老公,一槽起來完全收不住。好在話題擦着邊僥幸躲過。
下午的日程少了述職頓時輕松不少,裴芷看完約會地址在心裏規劃一番才單手打字:【行吧,勉為其難寵幸你們】
***
女人的第六感往往是對的。
裴芷千算萬算沒算到剛踏進家門就飛來橫禍。
裴忠南今天不知道怎麽回事,三點不到就在家了。聽見門廳響動斜着眼望過來,動作定格在用肩頭抵着手機單手套外套上:“哎?回來了?不是說四點的飛機麽?我這打不通你電話,正準備出門接你去呢。”
“爸,是昨天四點登機。沒有直達,中間轉機一次我還給你發過信息。不是說不用接麽。”
她往裏推着行李箱,餘光瞥見裴忠南還斜着身子繼續穿外套,又開口:“還穿做什麽?我這不回來了麽。您還要出門?”
“對啊,不止我。”他理所應當道,“我和你一起啊。”
“還有我?”裴芷指着自己,“幹嗎?”
“你媽沒和你講?”
心頭略過不祥預感:“講什麽?”
“晚上咱們一起吃個飯,我、你、你媽、還有你嚴叔叔公司今年新上來一部門經理,小夥子人挺好的。你媽媽的意思呢……”
話已至此,裴芷秒懂。
她晃着腦袋:“我不去 。”
“見見呗,見見又不吃虧。”
“今天剛回來呢,您不說關心一下我這有沒有時間,還非得拉着出去相親?在您眼裏,您女兒就這麽不暢銷啊?我真的,行情特別好,不愁這個。”
“那也不怕多一個小夥子來領愛的號碼牌麽不是。就去一去吧,你媽說了好幾天,回頭生氣了在那邊撒不了氣還煩我。”
陳燕如的脾氣裴芷是知道的。
她緩了一下指向穿衣鏡:“但我今天來回奔波,形象不佳。”
裴忠南順着她手指的方向一同望着穿衣鏡。
鏡子裏的小丫頭不知不覺已經長那麽大了,長發及腰身量窈窕。
這回出去一趟又瘦了些,下巴尖俏,臉上沒有幾兩肉。顯得眉眼含情,如山似黛,眉間隐隐的倦色也像隔了一層林間霧氣,讓人心疼。
細胳膊細腿,一尺六小腰,标致的江南美人。
“我家閨女不打扮也是世界第一。你媽那邊……”
裴忠南欲言又止。
裴芷眼眸一轉,計上心頭:“那這樣吧,要不您和我媽說一聲您幾位就別去了。她說的那位等我收拾一下,我們單獨約,現在還讓家長跟着相親算怎麽回事,多不像話啊。人家一看還以為我是媽寶爸寶呢。您說呢?”
裴忠南瞬間被說服,立馬移步到陽臺打電話。
幾分鐘後,對方微信名片就推送到了她手機上。
裴芷加了相親男的微信,沒聊兩句就把地址約在了今晚開趴的酒吧。
對方果然略有遲疑,閃了好幾遍正在輸入的标識,最後發來一個簡單的問號。
裴芷勾着唇笑,手上卻回:【怎麽了?沒去過?】
隔着屏幕也能品出挑釁的味道來,沒多久,對方應約:【行吧。】
從句尾的句號來看,印象分似乎已經在及格線徘徊。
裴芷慢條斯理補完妝,換了件藏着金絲暗閃的休閑西裝外套,又提高兩寸百褶裙裙邊,長發披肩傾落,與鏡子裏擡起眼角似笑非笑的女人視線相撞,靈動與風情在同一雙眼眸裏砸出了火光。
六七點的酒吧人還不多,裴芷循着手機裏的相片沒花什麽功夫就找到了表情生動形象上演着生悶氣的陌生男人。
對方隔三差五擡頭掃視一圈,很快與她對上視線,唇形微張。
待人走到跟前,才發出聲兒來:“裴小姐?”
“張先生?”
“對,我是。很高興見到你。”
裴芷細心觀察着他表情深處的細枝末節,坐下開門見山道:“這裏也沒別人,張先生有什麽話直說好了。”
“……”
張先生一下被看破,醞釀了好久的情緒,才道:“裴小姐常來這種地方?”
“這種?”裴芷笑起來眼角都帶月牙彎兒,在酒吧的璀璨燈光下,連卧蠶都似乎在發光。她臉上寫着無所謂:“張先生覺得這種是哪種地方?”
相親男臉上維持着義正言辭,眼神卻不住往桌底下瞟。
女人纖細修長的小腿白得像在發光,一寸寸往上如綢緞般無暇。她像是坐膩了同一個姿勢,不動聲色換了邊兒,右側小腿繃直、斜着交纏在左側,肌理拉出流暢又優美的線條。
“看夠了嗎?”裴芷冷不防出聲。
“……誤會,誤會。我是覺得裴小姐平時在外面穿這麽短的裙子,是不是不太安全。而且,還來這樣的地方。”
“那張先生的意思是關心?”
“那肯定的。”張先生一張臉漲得如同豬肝色,緩過來一些又道:“不過以後我們在一起,肯定是不會來這樣的地方的。女孩子嘛,以後總是要……”
這個句式一現身,裴芷已經在心裏模拟好了如何帥氣拉黑張某微信。
就說女人的第六感,單從她看到對方微信頭像——一本正經西裝革履的證件照,就覺得倆人必然談不到一起去。
反正是來打發人的,她也想順便驗證一下自己的猜測。
要不然,多委屈那些一臉浩然正氣,拿着證件照當社交工具頭像的律師同志們啊。
裴芷心不在焉地在群裏催着小姐妹們,嘴上悠悠然說道:“那可未必,我們女孩兒是少賺一份錢還是少為家庭做貢獻了?張先生這種思想是不是還有點落後?起碼在我們家吧,我是說我以後的家,薪資彙總,家務平攤,互不幹涉正常社交和人生自由。簡而言之,合法合理情況下,愛上哪上哪,你管不着——”
“還有。冒昧問一句,您年薪多少來着?要不方便不說也行。”
張先生不知道九年制義務教育是不是在清朝上的,被她一番話說得露出了孺子不可教的表情,提到薪資又轉圜一點傲氣:“六位數。”
看如此表情,顯然此六位數的首位數字必然高于五。
裴芷輕笑一聲:“不知道張先生有沒有在我們現代社會學過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這句話,您可更管不着我了。七位數。”
修長的手指随着說話的韻律敲擊桌面,挑釁十足。
“對不起啊,賺的沒我多的男人,我一個都看不上。那就江湖不見。”
裴芷當着面删了微信,眼尾一挑,好整以暇地看向對方。
男人那點可憐的自尊心作祟,硬着頭皮也當面删除以示自己的骨氣。
殊不知剛才偷瞄桌底的眼神早就讓他輸得一塌糊塗了。
女人下颌微擡,轉身的姿态婉轉動人,從舞池中央游刃有餘地穿過,像一抹抓不住又撩撥人心的紗。
***
Night酒吧位于華江區,而陵城電影學院位于靜遠區,在地圖上是一個斜對角。
但因為是謝少爺的局,沒一個敢抱怨的。
誰都知道,這位謝少爺的父母一個影帝一個影後,只要攀上了一丁點兒關系,可以說不愁将來資源。不管在哪,不管幾點,不管這是不是個喝酒的好時候,都是上趕子參加。
學校那點小圈子裏對能簇擁在謝行身邊的團體還有個別稱——皇親國戚。
這會兒剛過七點,喝酒的氛圍還沒起來,但這些人個個人精似的會來事兒,把正對着吧臺這桌氣氛調節得宛如午夜十二點紙醉金迷的夜場。
電影學院出來的長得個個紮眼,尤其是被衆星捧月圍坐在長條沙發上的那位。
黑發白皮,不染一色,混在人群中凸顯出少有的幹淨少年氣。
然而只稍稍擡一下眼皮,無害的氣息就被眼底淩冽的氣勢刮得一幹二淨,那雙丹鳳眼狹長幽深,眼尾褶痕更深,微微上挑。
他斜着身子,胳膊肘支在膝蓋上,手指把着酒杯沿口輕輕晃動,表情似笑非笑,像在認真聽旁邊人說話,又像獨立于衆人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不知邊上的高個子說了什麽,他敷衍地擡了下眼皮,視線落在舞池另一端的卡座上。
男人穿着西裝,樣式普通,臉也毫無辨識度,此時還對着對面的空座兒露出微惱的表情來。
“哥幾個看了半天了,就那個男的,壓根就不配。就他那樣的,也不知道上哪兒找的仙女兒——”
“可不,不過我看仙女不是很熱絡,這牆角估計撬得動。一會兒等仙女回來要個號碼去呗。”
“要號碼這事是不是得行哥出動啊,我要是長行哥這樣,套個麻袋都敢去要微信號!”
涼飕飕的目光往身上一瞥,說穿麻袋那哥們立馬噓聲:“錯了我錯了,行哥不愁找不着仙女,也不會套麻袋,這輩子都不會。”
吹水氛圍組無比敬業,好不容易把話題帶過去,一聲驚呼又轉回原地。
“——快看!仙女在那兒呢!”
去往洗手間的通道邊,女人倚着牆正在打電話,神情淡淡的,偶爾應一兩聲。許是嫌長發捂着脖頸熱,伸手往後撩撥的瞬間露出頸子處一大截皓白肌膚,連弧線都徜徉着傲氣。
鴉羽般的長睫半阖着,每一次輕眨都像隔空刮在心口上,撓得人口幹舌燥,心口直癢。
謝行擡頭的時候,嘴角還挂着輕嘲,直到目光順着衆人驚嘆的方向落下。
心頭仿佛在那瞬間落下一把快刀,血漿迸濺,洶湧着往外噴灑,甚至連眼底都染上了血色。
那抹嘲笑就僵在了嘴角。
呼吸也斷了拍子。
耳邊充斥的嘈雜驀然靜音,一切歸零。
謝行極力控制着發顫的手指,扣在酒杯上的五指被大力按壓出青白色,即便如此也不能控制住心髒同頻率的顫栗。
獨狼撲食,面對獵物時抑制不住興奮與快感大抵如此,惡劣因子在體內亂竄。
“……回來了。”
他尾音發顫、自言自語道。
***
剛解決完相親男,陳燕如的電話如期而至。
裴芷先聽了一會兒口風,沒察覺出什麽異樣。說明對方果不其然是個極其好面子的男人,對于今晚的奇遇沒怎麽有臉告狀,估計也就說了一句和裴小姐不合适之類的。
一個受過高等教育還能說出女人就該勤儉持家相夫教子的現代大男子主義擁護者和一匹心裏只有草原的野馬能合适出個屁來。
裴芷挂完電話靜靜靠牆站了一會兒,夜場氛圍漸起人影綽約,心裏終于多了點已經回國的實感。
手機鎖屏前她瞥了一眼小群。
群裏那兩位正在互相發着定位,口口聲聲十分鐘還不到就把腦袋取下來給她當球踢。
裴芷收起手機,轉身往洗手間走。
這個點人還不多,但酒吧光線如它的名字一樣——night,整條甬道只有鑲在地磚下的氛圍燈點着光,迎面而來兩重陰影時,裴芷下意識往邊上靠了一下。
于是,擦肩而過的剎那,她把飄過耳際的男女調笑聲捕捉得無比清晰。
“是不是啊,行嫂?你今兒真豁出去了?”
“什麽叫豁出去?”女生笑着回敬。
“也是,除了你還能有誰?咱行哥你看理過別人麽。”
腳下步伐未停,越往前,飄散在耳後的聲音就越淡,再往後就窸窸窣窣淹沒在音樂的鼓點聲裏了。
但就那毫無重點的三句話,裴芷忍不住扭頭回望。
——行哥。
某個字化作一把帶鈎的尖刀,直直戳進心髒,不等她有任何反應,拔出時外翻的血肉已經對外昭告此人無救。
甬道盡頭,舞池的燈光灑進一個斜方角,照在女孩臉上明明滅滅。
年輕又無畏的神情。
像極了從前的她。
作者有話要說: 來啦!
輕微強迫症,專注填坑,收藏作者了解一下?(你會得到別人得不到的我和一條智障狗
日更。國家一級甜文愛好者、不信看專欄。
下一本開《心動延遲》,文案↓
去往民政局離婚的最後一個路口。
梁硯成忽然出聲:先回公司。
眼看就要脫離牢籠,池顏自然不準調頭。
男人摘下金邊眼鏡,眉宇間透露出倦色:公司遇到了危機,我得先回去處理。
幾小時後,
池顏如願見到梁氏集團上了財經頭版,
标題卻是——有望成為行業龍頭。
“……”
請問你危哪門子的機?
#不好意思我想問下這婚到底還離不離#
#順便再問下貴公司史上最大危機是什麽# #哦,差點沒有老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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