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隔了兩天,餘嵬帶着據說是沒課的康紳上了回家的車。
兩人陪着在家裏幹聊了半天,餘夫人突然說今天要在外婆家吃飯。
“我外婆家有小孩,你可以不搭理;待會兒見到長輩跟着我喊一嗓子就行,不想說話就直接說不知道,知道嗎?”餘嵬說,他手上牽着家裏那條叫灰灰的小雜毛狗。
随從的康紳一一應着。
走的那條道不是坑坑窪窪那條。
前面帶頭的這條狗不願意走,狗的記憶比他的還好,自己會挑路。任是你怎麽威脅,它就是不肯走了另一條。它們借助尿液來認自己走過的路,那些都是有跡可循的。
而餘嵬的腦子,比起來就顯得相當的不好使了。
這麽一想,餘嵬狠狠地拽了一把鋼鐵鏈子,一叢淡黃交灰被拉得往後一仰,之後又撒騰開來,這狗半點不計較自家主人的暴力。
“它怎麽招惹你了?”康紳看得有些好笑。
餘嵬不理會,他被這小狗四處嗅嗅聞聞的勁兒鬧的心煩。
“對人家好點,還懷着身孕呢!”康紳說。
餘嵬一轉頭,神色驚訝:“怎麽看出來的?”
之前他老媽閑得慌給這只剪了毛,嘴邊碎碎叨叨說着什麽胖了,估計是有了。但是就餘嵬的眼力還有那時刻掉線的記憶,他真的是看不出有什麽變了。
康紳指着用鼻子拱電線杆的小黃狗,劃拉一下說:
“你看,這小短腿,跟這個臃腫的身形怎麽看怎麽不協調,除了肚子裏裝了個,呃,估計是好幾個,還有別的可能嗎?”
天邊的太陽高懸,幾乎沒有一處是可遮光的。公路兩道的金黃稻谷被強迫罩了一層光亮的黃綢緞,禾穗正是收割的季節,路上已經橫了好幾拱長長的三角塔了。
餘嵬的平日白皙細嫩的臉頰被補上了腮紅,額角已經沁出汗來了,他還穿着件黑色長袖,這會兒抽長了袖子抹了抹:
“這些狗,它們都是不認親緣的。”
康紳原是在打量着周圍難得的田園風光,他生活在大城市裏,這些都是很少見、鮮少接觸的,至少沒有當面距離這麽近過。
正全神貫注間,哪想到旁邊人突然發出正經的言論,他試探着要求重講一遍:
“你說什麽?我剛沒聽清。”
餘嵬重新說了一次,沒有不耐煩,語氣帶着憐憫。
饒是康紳知道自己這個小情人多的是突發奇想,這一刻也被他那突然關注起生物血緣的興致,害的一愣:
“是吧,我以前也養過狗,是只土狗,生了孩子養了幾月,等一睜了眼,我就給送人了。等再見時他倆都不記得對方了。”
餘嵬點頭贊同,目光放在前面樂此不疲的小家夥上,他在尋找恰當的詞彙:
“很原始,也很……冷酷的關系對吧。”
康紳對這個話題則有些不以為意,他覺得這些都是女人家家才會傷懷的事,但他也知道身邊的人有世間最為纖細的思維,他沒有說出聲。
餘嵬似是毫無察覺,他繼續說:
“我上次回家,我外婆說之前灰灰生的那只小黑狗——被車撞了——當時怎麽喚,怎麽叫都不回來——我就覺得很可悲,因為當時還是我給親自将它孩子送去我外婆那的,它還小的很,就那麽大,每次見到我都伸着前爪子,熱情的抓我身上,只能夠得着我的腰帶下面的口袋那——”
餘嵬停頓了下,不知何時起竟緊蹙了眉,他長得好,哪怕是擰眉的模樣,也可以擒住人的視線,在旁邊的康紳注意力一直放在那兩道着了金光的淡眉上。
“小灰它——就是這只狗——像現在這樣,被我們拉到我外婆那時,哪怕沒有見着平時經常和它抓抓撓撓的小兒子,竟然沒什麽反應——我當時心裏真的不好受,好像只有我記得曾經有過那麽個存在一樣,但是我的記憶不頂用,遲早我也會忘記的,而它連自己的母親都不記着,還能妄想誰記着啊!”
康紳将失神的人拉到自己這邊來,後面有一輛白汽車在鳴笛,很快的呼嘯過去,兩人恢複了原來隔了一臂的距離。
“你別想太多了,它有自己的命數。你怎麽老操心小動物的事啊!”
“所以你就沒辦法和我站到一道,哪怕我們是這世上最親密的關系,甚至高于血緣的情分,你也沒法與我相知。”
康紳皺眉了,臉上撲騰的光影一下子都灼熱了起來:
“你怎麽提起這着了——下一秒你是不是又想說我們還是當床伴為好的話啊——你怎麽可以從別的事扯到我們的感情身上啊——這對我來說未免太不公平了——現在的我真是連條小黑狗都不如了!”
餘嵬擡頭,在旁邊這人身上掠過一眼,那些憤慨和傷心的神色收入眼底,他嗫嚅了下嘴唇,最後視線停在了前方的冒着熱氣的道路上。
原本公路最邊側的地方還長着些雜草的,那些讨人厭的鬼針草,每當靠近走過,總能在褲腳找到些長刺的小黑線,小指蓋長短,之前還見着有條變色龍從裏邊竄出大路來,是個小動物的藏身之處;不知何時,現在居然被鏟平了,鋪上了灰白透着淺藍的泥沙,和正道的暗灰面形成了鮮明對比,一點美感都沒有。
國家政府總是這樣,刻板而沒情趣:發些整合路面的公告,宣揚些打造美好鄉村的高大口號,偏偏講那些最純粹,自然的美都剝奪了。
當一個人不想去思考橫亘在眼前的糟心事時,他總是過分的在意起周圍的事物,并且含着惡意的大加評論,試圖以此宣洩心中的不爽、不樂意。
康紳顯然是知道這一點的,一看餘嵬定神盯着一處,他就知道這人有意回避問題了,他總是不願給些承諾,哪怕是些虛僞的。
兩人走了好一會兒,幾乎要看到路的盡頭了。康紳摸了下藍色牛仔褲磨砂般的冷硬布料,指腹估計已經擦得通紅了,他仿佛聽到耳邊的沙沙聲。
他是不願和這人計較的,他此生的耐性估計都用在了這個人身上了。康紳轉移了話題:
“你媽媽剛挺熱情的,我覺得她渾身都散發着母性的光輝,剛才她招呼我的那勁兒,我覺着她挺喜歡我的。”
餘嵬啧了聲,對這個恭維的說法不屑一顧:
“你這話說得,其實相當的沒水準:首先你是不可能在我面前說我媽的壞話的。特別是第一次見長輩的話,你最好還得誇上幾句,這個其實是應有的禮貌,尤其你還想讨得他兒子——也就是我的歡心的話;
另外,任何一個人在招待客人時恐怕都會盡量将自己最好的禮儀展現出來,哪怕沒有,估計也會上網搜一下,現在這些都是很容易找到的。
簡而言之,你見到的這些其實都是假的,極其虛僞的,當然你們都喜歡這些所謂的禮儀,像是可以給你們雙方帶來尊重和榮耀一樣。針對你這種小夥子,長得俊朗陽光又看着很有禮貌的,我覺着她估計會以為我是想盡盡那可悲的兄長義務給妹妹招夫婿呢!”
康紳再好的脾氣估計都得被這人帶刀刃的利舌給割盡了,他臉上卷起了無奈:
“你總是這樣,哪怕看清了事情真相,難道你不可以也蒙上黑布罩着眼睛哪怕一刻嗎?雖然我很感激你誇贊我的長得出色,氣質良好,但我還是很清楚的意識到你那話裏在鄙夷着我,對,就是鄙夷,還有說不出的惡劣看戲心态,你這樣會相當不讨人喜歡你知道嗎,大家都喜歡嘴甜的。”
餘嵬又拽了下鐵鏈子,神色倒沒什麽變化,但康紳知道這人心底絕對是翻着浪的,要了解這人大多時候你要去觀察他的小動作。
“所以——你是不是閑着沒事——既然正常人都不想搭理我,你還說喜歡我,”
餘嵬後邊的話沒說出來,康紳猜測着正想問,一輛大卡車轟隆轟隆的駛過,卷起了黑色的煙尾氣,落葉都翻騰着飛上了天。
康紳動作迅捷的和人換了個位置,側身擋住了後邊。
“咳,你真蠢,咳咳,這是可以擋得了的嗎?”餘嵬咳嗽着,他的鼻子太敏感了,聞不得半點太濃烈的氣味,這會兒幾乎上氣不接下氣,卻還是被男人的傻勁逗笑了。
“別笑了,也不怕嗆上幾口。這都是為了你好嗎?你這沒心肝的!”康紳有些羞惱的罵道,忙移開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