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民國之寫文(12)

開明中學的校長周德璋正在看報紙,看着看着,他咦了一聲。

老妻問他:“怎麽了?”

周德璋點了點報紙上的一篇文章,笑道:“這篇文章有點意思。”

老妻湊過去,念出了聲:“鼠眼看人低?”

周德璋捋了捋自己的美須,贊賞道:“作者頗具巧思,竟然想到了用一只老鼠做主角,以老鼠的視角觀人查物,倒是有趣,有趣!”

老妻也有了幾分興趣,接過報紙,很快把這篇文章看完了。她贊同的點了點頭,“選題新穎,立意深刻,是篇好文章。”

她看了眼作者,“守夜人?”她看向丈夫,“你聽說過他嗎?”

周德璋搖了搖頭,“觀其文風老練,應該是哪個老作者起的新筆名。”他抖了抖報紙,“這篇文章應該是個系列文,不知道他下個故事會講什麽?我還真有些期待了。”

……

難得出門一趟,樂景打算領着李淑然好好逛逛。

小姑娘現在一天到晚就知道學習,再不出去玩玩,就要被關成書呆子了。

路過一家西洋點心店,注意到李淑然好奇的目光,樂景問她:“要不要進去看看?”

李淑然驚吓地連連搖頭:“不用不用,這裏的點心太貴了!”

樂景不在意的笑了笑,到了嘴邊的話卻被人打斷了:“李淑然,我本以為你多清純矜持,現在來看,你也不過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

樂景一頓,擡眼看去,就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人,他長相一般,衣服幹淨整潔,不像是有錢人,怨毒的眼神在兩個人臉上流連。

李淑然的臉色刷得一下白了,從她的表情來看,她明顯認識這個人。

樂景擋在了李淑然身前:“一派胡言!你是何人?這樣大庭廣衆污舍妹清白,請你道歉!”

少年表情微變,看向樂景的眼神有點驚訝:“舍妹?你是她哥哥?”

“沒錯,快向我妹妹賠禮道歉!”

少年眼中怨毒之色褪去,漫不經心解釋道:“不好意思,都是誤會,我是淑然的男朋友,方才看兄長大人和淑然關系親密,這才有了誤會。”

“你才不是我的男朋友!”李淑然尖聲叫道:“你不要血口噴人!”

樂景的表情也冷了下來,“舍妹并不認識你,女兒家的清譽何其珍貴,還請你不要再胡說八道了。”

少年不慌不忙說道:“可能請兄長大人借一步說話?”

樂景看了眼李淑然,問:“你覺得呢?”

李淑然用力搖了搖頭,抓緊了樂景的袖子,臉頰氣的通紅:“哥哥,不要和他糾纏了,我們走吧。”

少年臉色一變,眼中浮現猙獰之色:“你別給臉不要臉!我家可是在唐公館裏做事的,能被我看上是你的福氣!”

樂景冷笑道:“唐公館又如何?唐公館的人就可以大庭廣衆之下調戲良家女子嗎?你若再糾纏不休說些渾話,我就報警了!”

少年撇了撇嘴,眼神更是不屑:“你去滿北平打聽打聽,我們唐家可是警察廳的堂上客,逢年過節和諸位大人時常走動,你可以去報警,到時候看警察是抓我還是抓你。”

樂景淡定問:“你可姓唐?”

“……我家在唐家做事,我父親是唐老爺最信任的人……”

樂景打斷了他的話:“哦,原來只是個狗腿子啊,一口一個我們唐家,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唐家大少爺呢。”

“你又不是唐家少爺,憑什麽認為警察不會抓你?還請閣下不要胡攪蠻纏了,

少年氣的漲紅了臉,高聲叫道:“你們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什麽德行!不過是外地小商戶家的女兒,我能看得上你妹妹是給你面子,你別不識好歹!”

這裏本來就是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因為少年的突然高聲,自然引來不少人議論。

樂景也提聲道:“好一條仗勢欺人的惡犬!你打着唐公館的旗號為非作歹,大街上就調戲良家女子,我若是唐先生,定要報警把你抓起來,清理門戶!”

說罷,他不再理那少年的污言穢語,抓住李淑然的手,“我們走。”

路上樂景從李淑然那裏得知了事情的始末。

唐公館的唐老爺,是一位富商,不僅和英國人做生意,還和日本人做生意,人情練達,在警察局裏也很有面子。

而那個少年叫做王德福,他爹是唐老爺的司機,他媽是唐少爺的奶媽,他和唐少爺一起長大,最是欺軟怕硬,嫌貧愛富。

李淑然在學校從不多說自己的家事,別人問起就說父母在外經商,送自己來北平求學。

一來二去,就被這王德福惦記上了。

“我同學說,他是下人的兒子,以後主家也就給他指個丫鬟,他心高氣傲自然不樂意,看我雖然家境不顯,但也算個大小姐,所以……”

樂景恍然。

原來這王德福打的就是通過結婚實現階級跨越的主意。

他看李淑然模樣俊俏,看起來是個大小姐,又得知她父母不在身邊,自然動了歪腦筋。

李淑然悶悶不樂,一臉自責:“都是我的錯,是我連累了哥哥,如果我行事再檢點一下就好了……”

樂景:“這件事又和你有什麽關系?是這王德福起了壞心眼,若不是你,他也會纏上別人,你若是自責才是如了他的意!”

樂景又安慰了李淑然幾句,終于把小姑娘給哄開心了。

他也問過李淑然要不要轉校,李淑然拒絕了。

李淑然道:“就像哥哥你說的,是他做錯了,又不是我做錯了,我幹什麽要躲着他?學校裏有老師看着,他不敢對我做什麽的!他要是再糾纏我,我就報警!”

樂景想想也是。這個張德福說到底也就是個下人的兒子罷了,唐公館才不會為他下力氣。

再加上這段時間事多,樂景便把這件事放下了。

樂景的文章能登上《文學報》不過是剛剛開始,他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用心寫《鼠眼看人低》接下來的連載內容。

《鼠眼看人低》畢竟是系列文,就像後世的網文連載一樣,要想保持熱度就要持續更新。當然民國這邊的寫作環境還是很輕松的,他不必每天都要更新,樂景對自己定下的要求就是起碼要周更,周更也是他目前的極限了。一來他現在身體并不算康健,二來他寫的作品也不是後世的無腦爽文,他寫的是悲劇,偏向嚴肅文學的路子,這對他的腦力是個很重的負擔。

這天樂景正在細心雕琢自己的第二篇文章,就見楊經綸興沖沖地沖進來,手裏揮舞着一份報紙,大聲嚷嚷道:“先生,先生,您出名了!”

樂景放下手裏的筆,瞥了他一眼,“什麽?”

楊經綸臉漲得通紅,指着報紙上的一處位置興奮地說道:“先生,您看,是鄭先生,鄭先生撰文點評你的文章了!”

樂景表情微滞。

鄭先生……是他所想的那個鄭先生嗎?

他的目光急切順着楊經綸手指的方向看去,在看到那個名字的那一刻,繞是冷靜沉穩如樂景,大腦也有一瞬間的空白。

鄭先生,竟然真的是那個鄭先生!

鄭先生,全名鄭宜梁,筆名逍遙散人,是一位在歷史上鼎鼎有名的革命家和學者。他在生前戰鬥力驚人,以筆作為武器,與當時的所有社會黑暗現象戰了個天翻地覆,在嘴炮屆是數一數二的猛士。可是讓他被推上神壇,從而名垂千古被萬衆敬仰的卻是他的死亡。

他是被暗殺的。

他這輩子得罪的人太多了,有太多人恨不能他去死了。哪怕在百年後,暗殺鄭先生的幕後兇手是誰都還是一個迷。

有關鄭先生的死亡,歷史課本上只有這樣一行冰冷的文字:1928年10月5日,著名學者鄭宜梁被人于卧室裏槍殺,不治身亡,享年35歲。

這個一生鼓吹自由與平等的革命鬥士,終究死于新世界黎明之前。

如今是1925年4月25日,距離那場卑劣的暗殺還剩大約三年半時間,時間還算充裕,樂景不知道他能不能阻止這場卑劣的暗殺,但是若有機會,他總是要去阻止的。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眼下需要他關注的是報紙上刊登的鄭先生為他攥寫的書評!

“讀《鼠眼看人低》——人不如鼠的世界還要持續多久?”楊經綸輕聲把文章念了出來:“近日我在報紙上看到了一篇頗為有意思的文章,講的竟然是一只來自未來的鼠眼中的民國社會……”

“……鼠眼看人,更覺衆生荒謬可笑……”

“……白雪雖是鼠,但是鼠如其名,有一顆白雪般幹淨的心,要比這世界的許多人要幹淨許多,可是這樣幹淨的白雪在這個人不如鼠的時代是活不下去的,它必須去做富人的寵物,對富人搖尾乞憐才能活得下去……”

“……為何我們的國民都這樣麻木不仁?為何我們的國民卑鄙殘忍?就如作者守夜人所言,是因為名為窮病的絕症傳染了整個國家,窮病奪走了國民的生而為人的情感和理智,讓他們退化成了沒有理智的野獸……”

然後鄭宜梁先生就話鋒一轉,轉移到了對社會黑暗,國家不作為的批判上面去了,先生借此再次鼓吹起來自己一貫的革命主張——全盤西化。

最後,鄭先生總結道:“時至今日,我們必須承認,我們國家要想富強,就必須學習西方的一切先進制度,政府必須大力發展工商業,必須大力行辦教育,必須完善基礎醫療服務……如此,我們華夏才能成為白雪口中,那個百年後自由、平等、光明、富強的新華夏!”

語罷,楊經綸清朗的聲音已經有些哽咽,他啞着嗓子問樂景,“先生,您說,我們華夏還能重新站起來嗎?”

迎着年輕人迷茫的雙眼,樂景重重點頭道:“一定會站起來的,在那之前,我們只需要等就是了。”

等待那個偉人的橫空出世,***城樓上的那句宣言,最終嘹亮了東方,驅散百年的黑夜,推動這個國家和民族走向嶄新的明天。

名人效應的影響是巨大的,這點不論在哪個時代都是一樣的。有鄭宜梁這個大人物下場寫文吹捧,一時間各大報紙上有陸陸續續出現了各種針對《鼠眼看人低》的書評,守夜人這個筆名算是在文化圈裏小小的出了個名。

很多大佬們都聽說了最近有個新人在報紙上刊登了一篇很不錯的文章,還引來了鄭宜梁下場寫評,守夜人這個筆名也被很多人短暫地記在了心裏,但是很多人都只是一見就忘,畢竟只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新人,未來是龍是蛇還說不準呢。沒有幾個人會像那鄭宜梁一樣沉不住氣過早下場。

然後在第二周,《鼠眼看人低》的第二個故事登上了報紙。

這次的故事主角是一名年僅十歲的雛妓。

一名被被父母親手賣給人販子,換回全家的活命錢的小女孩。

這個小女孩是有原型的,就是被他收留的幫傭一家之前賣出去的女兒。周家女兒今年十一,被父母賣進妓院後,還會經常回來看他們,并用自己的嫖資補貼家裏。

初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是在如今的時代是很正常的事情。和周家女兒在同一家妓院的姐妹們,很多都是被丈夫,父母,甚至兒女賣進來的。這些可憐的女人用自己身體換來的皮肉錢補貼家裏,養活一家人。

盡管已經有很多進步人士開始呼籲女性解放,但是對于這個時代的大多數人來說,女人是家族的財産,家裏沒錢時典當女人是很正常的選擇。甚至就連這些女人都這麽想。

周大的女兒就一點也不怨恨自己的父母,她甚至貼心地想把嫖資存下來給弟弟将來娶媳婦用。

當然周大他們也不是那種全然不顧女兒死活的人——如果他們真是那種人,樂景早就把他們掃地出門了,他不會把自己的善心浪費在這種渣滓身上。

周大已經和兒子已經說好了,以後只有贖回姐姐才能娶媳婦,并且他一定要給姐姐養老送終。

在樂景為了寫作向他們一家打聽事情的始末時,周大紅着眼睛,這樣惡狠狠的交代兒子:“我死後,你要敢不管你姐,我要變鬼找你去!”

他們當然知道逼女為娼禽獸不如,他們只是……沒有辦法。

對于他們這些窮人來說,僅是活着就是拼盡全力了。就像某位文學大佬在自己的作品裏說的那樣:“體面和道德是有錢人說給別人聽的,對窮人,填飽肚子才是最大的真理。”

以這個時代的标準而言,雛妓周家姑娘已經是一個幸福的窮人姑娘了。畢竟,她的父母還在乎她的命,還想讓她活着。

而樂景筆下的那個雛妓就沒那麽幸運了。雛妓名為百香,五歲時就被爛賭的父親賣進了妓院裏,七歲時就被妓院裏的一個□□嫖客給開了苞,成為一名雛妓。

因為年紀小,她的客人都是有着一些性癖變态的人,百香也因此受到了各種殘酷的折磨。所以很快她就染上了性病,下體潰爛,出了暗瘡。老鸨先是用火鉗燙掉,後來連火鉗都不管用後,老鸨就奪走了她所有的財物,把她趕走了。

而白雪和百香的相遇,就是在這種時候。這是故事的開始,也是故事的結束。

養尊處優的富貴鼠偶遇髒病纏身的窮妓女,然後從病的奄奄一息的女孩那裏聽到了她的人生。

白雪只是個鼠,所以它什麽也不能做。它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個合格的聽衆,沉默地在心裏記錄着名叫百香的雛妓短暫又不幸的人生。

又是一個鼠眼看人低的故事。

而這篇文章也如樂景所預料那樣,觸動了很多人的敏感神經,引起了軒然大波。

因為在民國,妓女是合法職業,妓院是會依法納稅的。而且對于很多民國男人而言,嫖妓可是一種風雅之事。

樂景這篇文章一出,可不就是捅了某些人的馬蜂窩了嗎?

于是報紙上對《鼠眼看人低》一面倒的好評聲立刻變成了連篇累牍的責罵。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被鎖怕了,作者不敢說話了。本來還想和你們普及一下幾個比較生僻的歷史的,算了吧,大家都散了吧。

基友說我文章的內容雖然極度政治正确,但是現在風聲很緊,不能談論任何政治,基友說我這是在高壓線邊緣徘徊,讓我收斂點兒。

這不是我第一次因為涉政被鎖了,我寫《書店》也是,反複修改反複被鎖,實在是被搞怕了(搞笑的是我書店被鎖是因為談論美國政治……)

行叭

以後我就帶着鐐铐跳舞,你們也帶着鐐铐看文吧。

但是即便我被鎖在了棺材裏,我也要用最後的聲音喊出:TG牛逼(聲嘶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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