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章

萬萬沒想到的事情總有很多。

秦睦萬萬沒想到,皇上能用那種眼神看鳳捭。

而鳳捭沒想到,秦睦剛說完這句話,真的就刮來一陣風。

秦睦身為長輩,有些話并不方便對鳳捭直言,便打算晚上找個時間同秦少郅通個氣,至少他得确認一下,皇上他心裏想的到底是什麽。

真論起來,當初還是皇上自己下旨讓鳳捭和秦少郅的完婚的;若是沒那道聖旨,秦少郅娶的正妻可就是那兩位……雖說事實證明,那兩位不禁福薄還有些不清不楚的小風波未明了,但總也好過現在的情況。

秦睦想到這兒,覺得這陣秋風越來越冷了。

他聽說,這次青桑國的使節口舌伶俐,竟能讓皇上和他口頭定下若是這一次狩獵比試贏了的話,就在以往的基礎上多送一萬旦糧食,同樣若是青桑國輸了,那也得分文不取地留下那五千匹馬。

大周将士衆多,皇上自然不會擔心。偏偏那青桑國來了兩位女子,據說是青桑國王精挑細選的擅騎馬女子。雖說這大周富家女子,也會學一些簡單的騎射課,但那都是為着偶爾的騎馬所用,估計能拉動弓弦的沒幾人。

所以,皇上能如此明目張膽地讓鳳捭挑馬,想必很大原因是要鳳捭替大周長長臉,總不好讓堂堂大周輸給一個小國家。

鳳捭牽着缰繩,看着自己公公神情有些不對,也沒走。

秦睦回過神後發現她還杵在原地,便揮手道:“既是皇上讓你挑馬,想必是要你和青桑國的女子們比試,就別發呆了。” 沒等鳳捭說話,秦睦便急急離開。

他肩負着整個行宮的安慰,現在确實沒多少工夫去深思。

且熬過這狩獵再說。

鳳捭摸着馬兒的鬃毛,嘴裏呢喃:“青桑國?”

對于青桑國鳳捭曾有耳聞,那是個小國家,生活在大草原上,據說那兒的人無論男女老少,都極擅騎射。他們和大周的主要交易便是馬匹,大周買他們的馬,他們要大周的糧食和布匹。

她倒是從鳳妃嘴裏聽說過,每年的秋狝都會有外邦人士前來參加。青桑國應該是常客,他們會借着這個機會向大周皇上展示自己養的馬多麽好。

Advertisement

大約是她半天沒跟上,楚弦又回到馬場,谄笑着道:“鳳捭公主,您是對馬兒不滿意還是?”

鳳捭道:“沒有,我覺得挺好的。”她微微側過身,問楚弦,“楚公公,那青桑國都來了些什麽人?”

楚弦哎喲了一聲,道:“鳳捭公主果真是消息靈通,老奴我還在這兒琢磨着得怎麽跟你細說這事,想不到您竟已知道。要老奴說,那青桑國也未免太嚣張了,不知從哪兒找了兩個女子,說要和大周的女子們比試。皇上是給他們臉面才沒駁回他們這些個無理要求。”

楚弦口若懸河地講了半天,但是沒有一句話是鳳捭真的想聽的。

“那皇上的意思……”

鳳捭話沒問完,楚弦就指着前面那一抹明黃身姿,說:“皇上的意思,老奴豈敢擅自揣摩。鳳捭公主,皇上就在前面等您。”

楚弦說完,便站在了原地,沒打算再跟過去。

鳳捭擡頭看着皇上的背影,微微蹙額。

楚弦見鳳捭要把馬兒也牽過去,又說:“鳳捭公主,這馬兒暫且交給老奴替您看管。”

鳳捭應聲松開缰繩,步履平緩地走上前。

皇上身量颀長,那種與生俱來的高貴姿态是旁人比不來的。用鳳捭的話形容,就是一身皇家貴氣,和曾經的自己一樣。

鳳捭撇嘴,心裏又不屑地道:哼,我家秦少郅雖然不如你地位高貴,但是他在戰場上那全身上下都透着王者風範,比你這假大空的調調高級多了。再說了,嬌生慣養的皇室成員,到了戰場,說不定會吓得屁滾尿流。

想到這兒,鳳捭嘴角浮起一絲淺笑。

“見過皇上,皇上……”

鳳捭腿還未完全彎下,便被皇上扶起。

雖然皇上扶的是她的胳膊,而且接觸的時間很短,但是鳳捭還是覺得很不舒服。

皇上扶她的時候,由上而下,再次清晰地看到她脖子下若隐若現的吻痕。雖然知道這是本該出現的正常情況,但是皇上的心情還真的……沒辦法好了,特別想現在就讓秦少郅從京城裏滾蛋。

但是,把他貶去哪兒好呢?

而且,也不能平白無故把他調走。

皇上思忖良久,暫時想不出萬全之策。

“朕可不是讓你挑匹馬騎着玩的。”皇上微微挑眉,“青桑小國有意要滅我大周威風,朕想你身為朕妾室的妹妹,倒也算得上皇室中人。你可又把握?”最後一句,皇上的語調分明上揚幾分。

鳳捭謙虛道:“回皇上,臣婦的騎射确實不錯,可到底是腿腳不便,實在不敢把話說滿。”

“你若是勝了,朕重重有賞。”皇上目光溫柔地看着她。

鳳捭反問:“若是輸了,皇上可要罰臣婦?”

皇上輕笑,說:“若是輸了,自然要罰。”

鳳捭嘴角抽了抽,用木遼話罵了一句皇上。

“難不成皇上要罰臣婦賠那一萬旦糧食?”

如果郭承嗣敢說是,她就立即讓自己再次崴斷腳。

她從來不喜歡做賠本的生意。

和青桑國沒有任何的接觸,鳳捭壓根不知道那邊人水平究竟如何。她自信,卻不會盲目自信。

皇上再次笑了。

他的笑容在鳳捭眼裏,就和這突然刮起的秋風一樣,讓人仿佛感覺到冬天要來了。

“不會。”皇上頓了頓,“不是還有秦少郅?”

鳳捭聽出了皇帝話裏的威脅之意,忙說:“臣婦一定好好表現,堅決不丢夫君的臉。還請皇上監督!贏不了臣婦提頭來見。”

鳳捭挺了挺胸,大義凜然地看着皇上。

皇帝深吸一口氣,說:“朕要你的頭幹什麽……”

一顆頭遠遠不夠,朕想要的,是你整個人。

“來吧,朕帶你去見識一下青桑國的人。”皇上轉身擡步走。

&&&

青桑國的使節自認為摸透了大周的國情才敢如此狂妄。

他們本以為皇上出于面子,會取消這場比試,然後象征性地多給一點糧食,哪裏想到皇上居然真的帶了一名女子過來。

鳳捭站在這群人中,顯得異常惹眼。她環視四周,居然沒看到秦少郅,不禁有些失落。

那使節看到鳳捭的時候,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皇上,真的要讓這麽一個美麗的女子和我們青桑國的女勇士比試?”使節摸了摸下巴,而他伸手的兩名女子,都一臉挑釁地瞪着鳳捭。

“莫不是你們青桑國怕比不過所以膽怯了?”大周的一大臣說。

使節道:“我們青桑族人從小便在馬背上颠簸求生,不知何為膽怯。”

大周大臣道:“我等泱泱大國,亦不知何為膽怯。倒是不知貴國是否明白井底之蛙的意思。”

使節道:“我們不用井,大周的井才多。”

大臣:“那便是夜郎自大。”

使節:“……”

皇上道:“好了。”

大臣和使節見皇上發話,這才結束那沒營養的口舌之争。

“朕對自己選的人有把握。”皇上看了一眼鳳捭,又看了看那兩位女勇士,“只怕貴國的五千匹馬是跑不掉了。”

使節問:“敢問皇上,難道就她一個人嗎?”

鳳捭微笑着,輕輕出聲:“我一個人足夠了。”

她剛才一直在認真地觀察那兩位女勇士,可以說對方身體健碩,是經常騎馬的人,而且手臂很粗,看起來也是時常拉弓。但是她們和鳳捭想比較,身體略胖。不是說胖的人在馬上身體就一定笨拙,而是鳳捭比她們更敏捷。

狩獵可不是說在馬上射中靶心的準頭,而是在這段時間裏,誰獵到更多更好的獵物。

很快,雙方就定下了比試的評判标準。

先比獵到的動物,以黑熊猛虎為最,野豬次之,野鹿野馬野驢野山羊再次之,野兔為末。

如果獵到的動物等級一樣,那再看數量。

時間定為兩個半時辰。

因為西山獵場很大,所以這次比試只選擇在東獵場。

東西獵場之間是一條寬大的馬路。

秦少郅已經安排了士兵看守。

部署好一切之後,他才回到狩獵臺,向皇上複命。

結果看到鳳捭一身戎裝地牽着馬站在一邊。

秦少郅一下子明白了,難怪剛才父親看到自己,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感情皇上是拉着鳳捭來給大周長臉。皇上的眼光怎麽就跟自己一樣好呢?想想都生氣。

皇上聽他彙報完,就說:“朕讓你鳳捭來比試,你也一起跟着看看。”

“臣領命。”

為了能近距離觀看戰事情況,皇上并沒打算一直坐在狩獵臺上幹等。

鳳捭上了馬,心想,兩個半時辰,時間不長不短。聽說黑熊出沒的地方,都在人跡罕至的山林之中,晝伏夜出的。如今是大白天,黑熊一定所在窩裏休息。

東獵場的盡頭便是山。

鳳捭決定撞撞運氣,遇不到黑熊說不定能遇到野豬之類的。她給馬兒順毛,說:“靠你了千裏良駒。”

翻身上馬,直奔東獵場深處而去。

青桑國因為是兩個人,所以有了戰略,其中一個一直盯着鳳捭,鳳捭看準哪個獵物他,她就先射箭,就算射不準驚跑了獵物那鳳捭也同樣抓不到;而另一個則是認真地打獵。

圍觀的人很快就看出了他們的陰險之處,不由得紛紛罵他們奸詐狡猾。

秦少郅騎着馬,緊張地追随鳳捭的身影。

從鳳捭目不斜視直奔東獵場深處他就猜到鳳捭是想抓個大的,用一個獵物完勝對方。但是現在的情況是,有個人一直盯着她。

他真想自己代替鳳捭。唯一剛到欣慰的是,他能一直跟在後面。如果鳳捭有任何不測,他還能立即沖過去。

皇上是第一次看到鳳捭騎馬的姿态,許久沒挪開目光。

鳳捭看出對方的計策,心想,這樣不是個辦法,發現大獵物,如果被她搶了先怎麽辦。她停了下來,斜視對方。

那青桑國的女勇士也停了下來。

“你這是要跟姑奶奶比誰的箭快嗎?”鳳捭問。

青桑國的女勇士道:“你們大周皇帝又沒規定你看見的獵物我不能射。”

鳳捭點頭,說:“恩,有道理。”

她繼續驅馬前行。

大約是上天的眷顧,鳳捭竟然無意中穿入了一只老虎的窩附近。

隔着好幾百丈,她眼尖地瞄見那只老虎正趴在地上打盹,身邊還放着被它啃食一般的野鹿屍體。

鳳捭拉弓,準備射出的時候,對方也激動地沖上前來,準備射箭。鳳捭瞅準她射箭的路徑,直接換個方向,把她的射出的箭打偏。

她這一招,不僅叫那女勇士吃了一驚,連跟在後面觀看的一幹閑人也紛紛表示驚嘆。能射中別人射出的箭,這箭法說了得可沒人敢反駁。

趁着對方驚愕之時,鳳捭又回身射出一箭,只中對方的馬腿。

馬吃痛地跪在地上。

女勇士還沒反應過來就從馬上摔下來。

“讓你一直纏着我!沒給你腦袋瓜上來一箭已經是寬容的了!”鳳捭心道。

這女勇士也真是個勇士,摔下馬不僅未受傷,還跑着追了幾步,本想也射鳳捭的馬的,可是鳳捭壓根沒給她機會。鳳捭在那女勇士做出射馬動作之前,就從馬上下來。

這時,那只老虎發現了異常,正張開大嘴,亮出獠牙,發出警告聲,似乎随時都會奔撲過來要了她的命。

此時闖入老虎視線的只有鳳捭和那快步追趕過來的女勇士。

皇上和秦少郅以及使節等人,都在遠處觀望。不能走太近,怕驚擾了老虎。

皇上道:“運氣可真是好,朕去年來的是還會,還從沒見過老虎。”說完,皇上讓人呈上自己的箭,然後沒讓人跟着,騎着馬徑直朝前走。

秦少郅也拿着弓箭跟了上去。

最後兩人紛紛在能射到老虎的範圍內停下。

“秦愛卿,以你所見,鳳捭能射中嗎?”皇上問。

秦少郅緊張極了,嘴上卻裝作淡定地說:“她不會輸的。”

老虎兇悍,可不是一般人能近身的。

鳳捭也知道這個道理。

但是為了十拿九穩,她必須靠得越近越好,最後她在怒吼的老虎前再一次拉弓。

這大周的武器就是沒木遼的好使,鳳捭心想,如果現在手上的慣用的那把弓的話,這老虎是十拿九穩跑不掉的。如今盡管隔得這麽近,她還是有點兒擔心。而且今日的風有點兒大。

那青桑國的女勇士氣鳳捭傷了自己的戰馬,同時也想學一回鳳捭,便也對準鳳捭射出了阻撓之箭。但是她沒算對路徑,不僅如此,在風力作用下,那根箭直接往鳳捭頭上竄去。

秦少郅和皇上幾乎是同時也射出一箭。

秦少郅這麽做,大家都能理解,畢竟那鳳捭是他夫人,擱誰都舍不得讓這麽好看的夫人受傷。可是皇上他……侍衛和一幹陪看的臣子們都覺得事情好像有點兒不妙吶。

鳳捭敏銳地感覺到有東西朝自己而來,本能地俯下身子,只聽到锵锵兩聲,三個箭分別落在自己腳下。

鳳捭蹙起額頭,沒時間去細究,因為老虎已經被徹底記錄,估計眨眼的功夫就要撲倒她了。

她趕緊半跪地上,又放出一箭。

這一箭,正中老虎咽喉。

如此,勝負分曉。

秦少郅急忙策馬過去,顧不得任何人了,伸手将鳳捭拉上馬背。皇上見此,面色冷峻地策馬回去。跟在後面的侍衛們則是急急上前,擡着那只還在流血的老虎回狩獵臺。

鳳捭看到秦少郅,別提有多高興了,都忘了要去找那女勇士算賬。她頭貼着秦少郅的下巴,聞着身上的味道,不禁莞爾:“你夫人我剛才是不是特別得引人注目?”

秦少郅哼了一聲,握緊她的手,慢悠悠地往回走,說:“你站那兒不動就已經夠引人注目了。”

鳳捭埋怨道:“也不是我想出風頭。我怕我不答應,皇上他就找你們的麻煩。”

秦少郅沒吭聲。

其實皇上已經在找他的麻煩了。

真不知道,這下面的日子要怎麽混。

等倆人回到狩獵臺,那使節已經愧疚地帶着兩位女勇士跪謝皇上寬容大度。皇上也就是看鳳捭沒受什麽傷才不計較,不然那女勇士估計當時就沒命了。

回到行宮之後,皇上召見了鳳捭,問她:“你為大周掙得了顏面,想要什麽獎勵?”

鳳捭自然是謙虛着說不要,而且她也沒什麽好缺的。皇上想給她的東西是她不稀罕的,她喜歡的東西皇上又給不了。

“有任何想要的,都可以說出來,朕滿足你。”皇上又說。

鳳捭回頭看了一眼秦少郅,猶豫了幾秒,說:“皇上,臣婦想要的東西……其實很簡單。這恐怕真的是皇上您賞不了的。”

皇上不自然地微微挑眉,問:“哦,說來看看。”

“臣婦想要給秦大人生兒子。”鳳捭的聲音不大不小,但足以讓行宮裏的所有人都聽到。雖然這行宮裏只有皇上和她兩個人。

楚弦是個極其有顏色的人,又很會讨皇上歡心,因此對于皇上的喜好,他摸得挺準。所以每次皇上召見鳳捭,他都是離得遠遠地。

周圍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之中。皇上看着鳳捭,心裏百感交集。不知道是否是得不到的心裏作祟,皇帝越看鳳捭越覺得自己有點兒無法自拔,有時候恨不得直接一道聖旨,把她接到宮裏來。

鳳捭說:“假如皇上您真要賞的話,不如放秦大人幾天假?臣婦想兒子都快想瘋了,連做夢都夢到自己生的第一胎是兒子。”

過來許久,皇上輕聲嘆息,問:“朕哪裏不如他?”

鳳捭裝傻,不敢回答。

“罷了,你跪安吧。”皇上失落地揮手讓她離開。

她剛走沒多久,楚弦就讓人擡着幾大箱奏折進啦。“皇上,這是您要和旭王爺有關的所有奏折。”

皇上蹙額,說:“都給朕排好了拿過來。”

看着這些人的措辭和指責,皇上覺得很不舒服,好像在說他自己一樣。看到最後幾份,皇上已經快要麻木了。這這彈劾的折子上,列出了旭王爺的各種不是,甚至還有一些是在聲援旭王妃。

皇上氣憤地丢出奏折,對楚弦道:“去讓旭王爺快馬加鞭趕來西山獵場!”

楚弦領命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之桂花香

記得第一次見到她,邊關的大雪剛停。晨起的日光照在白皚皚的雪地中,一切看起來是那麽的潔白無瑕。

我不忍去破壞眼前的精致,因此躲在屋裏,直到父親喚了好幾聲才狠心走出來,厚重的鞋底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印記。父親說,今日大雪初停,又趕上這重要的集會,街上必然熱鬧得緊。

我本不想去,但回頭見院裏的雪景已被破壞,賞雪的心思便少了許多,遂跟着父親上了馬。馬兒走得不快,我們趕到的時候,集市上已聚滿了人。

我一眼就看到她。

她穿得肥嘟嘟的,牽着身邊人的手,到處指着別人販賣的東西,紅潤的小臉上寫滿了興奮二字,似乎對這集市上的任何東西都感到新奇。那領着她的婦人對她甚是唯唯諾諾。

因為父親的關系,我也經常離開京城到邊關玩耍。父親本來并不大願意到處帶着我跑,不過有一年他在年關時候回家,發現我竟然生了病。那一病就病了半個多月,父親衣不解帶地照顧我,一直等到我好轉。

後來父親就對祖母們說,以後到哪兒都得帶上我。

我跟着父親,見識了大漠的蒼涼悲壯,領略過草原的蕩氣回腸,也真是體會過“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

由于父親是一個不愛讀書只愛四處游玩兼做點生意的不羁之人,我也學得了他的一些皮毛。只是每年回家的時候,父親總要被祖父關進書房罵個一夜。

祖母心疼父親一直孑然一人,每年他回來都會給他找漂亮的丫鬟伺候。

不過父親對我說:“阿謙,父親和你母親伉俪情深,縱然你母親過世了,父親也不會續弦。我們爺兒倆一起過活,逍遙又自在。”

當年我不太明白那些話的含義。

我只知道,母親對我來說,印象太久遠。

父親最經常的去的是嘉峪關。

嘉峪關那幾年的貿易很火,周邊的小國家,特別愛參加一月一次的集會。在集會上,他們可以買到很多東西,吃的、穿的、用的……從臨時搭起的炊餅攤到京城裏運來的精細胭脂,各式各樣,多得叫人眼花缭亂。

她當時便是看花眼的人之一。

我偷偷瞧了她很久。覺得這小妹妹怎麽生的如此好看,比大伯家的堂妹還要漂亮。後來她好像看中了我手裏的木頭套娃兒,直直地朝我走過來,鼻子用力嗅了嗅,然後扭頭看着她身邊的婦人。

婦人尴尬地沖我笑了笑,抱起她就要離開。

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便把手裏的套娃兒遞給了她。

她對我笑了。

我一直沉寂在她燦爛的笑容裏,直到回到父親身邊才想起,說好帶給堂妹的套娃兒就這麽給了一個陌生人,回頭還得再重新選一個。那個套娃的木頭應該是桂花木制成,而且是在桂華油裏浸泡過,所以聞起來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不過第二天,我再也沒找到相似的套娃,便選了一個普通的給堂妹,惹得她撅起嘴好幾個時辰不肯同我說話。

這一年回家之後,我開始入學。

兩年之後的一次上元節,我沒想到竟然又看到了她。

她已經完全不認得我。也是,這個時候她看起來也才七八歲光景。

她除了身量長高之外,臉蛋兒似乎沒怎麽變。不過瞧她的眼神,卻是無精打采,像是剛從昏昏沉沉的睡夢中醒來,眼前的一切似乎還在朦胧中。

她看起來好像還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我猜她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手裏拿着的燈謎是什麽意思。

後來我踹了秦少郅,成功贏得彩頭。

不知道為什麽,從她手裏接過花燈的時候,我聞到了桂花的香味。

等她轉身離開之時,我才看見她腰上挂着一個小香囊,如果沒猜錯,桂花香是從香囊是散出。

第三次見到她,是晚上,她一個人在城門下發愣,我開始都沒認出來。後來駕車的小厮跟我說有個姑娘躲在一側,看起來像是混進城。那個時辰,城門已關,沒有文牒,是不會開門讓她進去的。

我偏過頭敲了一眼,就看見她亮晶晶的大眼直直地盯着我們的馬車。我心裏驚了一下,沒想到她竟生的這般惹人注目。

走近後看得更加清楚:膚如凝脂,唇如朱櫻,烏黑的秀發挽成簡單的少女髻,藕荷色的衣衫更顯她的嬌容天姿。

我不禁佩服她,她一個女兒家晚上在外面晃蕩,竟然沒被壞人拐了去,也是幸運。

我抑制自己嘴角的微笑,一本正經地問她:“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

她說了一句我聽不懂的話。

她竟然不是大周人!

我愣了一下。

随後卻見她兩眼閃着淚光,楚楚可憐地瞪着我。我不知道自己當時怎麽想了,便掏出了銀子給她,結果她并不要銀子,反而一把抓住我的袖子,像是怕我要跑掉一樣。她用并不标準的大周話對我說話,說了幾遍我才知道她說的是大福客棧。把她送到大福客棧的途中,我一直在思考如何才能直打她的名字。但是我們兩個人之間存在溝通障礙,她大概也不會聽懂我說的是什麽。

我想,如果有緣,興許以後還能再見面。

在我把她送至大福客棧後,我準備就此離開。不過臨走前,她帶着商隊裏的人來問我名字,我想了想,便順口對她說了一個化名白益。

她出乎意料地告訴我她叫鳳捭,順便還讨走我身上的佩玉。那可是我娘留給我的,這姑娘可真會搶東西。我想問她要回玉佩,結果她已經被類似她奶娘之類的老媽子給抱開。

我心有不甘地瞪着她離去的背影,腦海裏同時在回憶她的名字。

鳳捭,這麽奇怪的一個名字。

和她再一次重逢是在好幾年之後,那時大周和木遼已開戰四年之久。我不敢裝作自己認識她,

不過她卻朝我走了過來,并且用一口流利的大周話同我講話。我不知道她是否還認識我,可是那一刻我真的希望自己能不認識她。

可我竟然做不到拒絕她的搭讪。我那時,心裏明明是應該恨她的。

沒多久,她竟然從身上掏出一塊玉,在我眼前晃了晃,說:“這塊玉你還記得嗎?當年我從你身上拿下,為的就是在遇見你的時候,能讓你認出我。”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能怔怔地瞧着她,看着她對我露出毫無防備的微笑。

我能感覺到,每次和她在一起,四周都隐藏着保護她的人。之後我證實了自己的猜測,她果然是木遼國的小公主。

當年,兩國開戰,父親的商隊死在了木遼國士兵的亂箭之下,當消息傳到家裏的那一天,正好是老祖宗的生辰,老祖宗當即昏了過去。

我恨自己未能陪父親同去,如果當時我在,說不定父親不會死。

她長得那麽美,一颦一笑間盡是叫人心旌搖蕩。她明明只是随意地抿唇輕笑,卻仿佛能勾走看的人所有的魂魄似的。

如果以前不曾遇見她,我恐怕現在也不會如此糾結。

如果接近她能讓我混入木遼國王宮之後,我倒不介意陪她演演戲。當年我真的這麽想的。我那時候頂多是對她的容貌動心罷了,較之父親的死,算不上什麽。

我假裝喜歡她,假裝慢慢愛上她,假裝一直都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我哄她開心,在她心煩的時候聽她唠叨,我甚至虛構了自己的所有身份。

我想我的僞裝是成功的,可結果卻是連我自己都騙了。她不笨,

她似乎從不在我面前掩飾她的想法,她喜歡看我畫畫,喜歡我給她做的小吃食,喜歡聽我對她講許多古時候的故事。

她喜歡我。

我也讓她感覺到,我喜歡她。

她讓我跟她一起去木遼國,她唬弄我說她和木遼國的幾位王子關系很好,因此還能趁機帶我去他們的皇宮裏轉一轉。

這麽好的機會,我差一點當即應允。

我知道我不應該拒絕,我需要這個機會,跟着她進入木遼國,打探情況,再趁機殺了她父王替我父親報仇。

她祈盼的眼神裏全是對我的愛慕之意。

我只需點一個頭,便能跟她回去。我有可能暗中害死她的父王父兄,也有可能在殺了她父王之後被她親自手刃,還有可能被他父王一眼看穿然後被賜死。

有時候我想,殺不了木遼國王殺了她也不錯。至少這段時間的相處,讓我明白她在木遼國國王的心中地位有多麽重要。

就算她是無辜的,我不忍心殺她,那我也能挾持她,或者把她交給朝廷,把她作為人質。

和她在一起的這段時間裏,我有無數次的機會可以殺了她,無數次。我竟然沒有一次狠下心。我總愛拿冤有頭債有主這句話來寬慰自己。

我想,我是不能跟着她回木遼國的。

可最終我竟然搖頭拒絕。

我不能想象和她兵戎相見的場面,正如她不能想象我一直以來都在欺騙她一樣。

之後的幾年,我逐漸減少和她見面的次數,她似乎也忙碌起來。

再後來,我便聽說少郅活捉了木遼國的将領,是位女将軍,而且還是木遼國的公主。那一刻,我終于沒有忍住,還是去見了她。

她又一次問我:“白益哥哥,你肯不肯同我一起去木遼國?這場仗已經打完了,我再也不用對你隐瞞身份,我們以後不會是仇人。”

“我……”我還在猶豫。

我和她本來就不是仇人啊。

可是我的父親,确确實實是死在你們木遼士兵手中。

如果木遼國和我們大周不開戰,我想那一回和她重逢我便會親自告訴她:鳳捭,我認得你,你可能不知道,我其實關注了你很多年。

她撅起嘴,低下頭,輕輕地拽着我的腰帶,說:“難不成你還不知道我的心意嗎?還是我會錯了你的意思?”

我閉上眼,不敢再去看她。

“白益,你原來不喜歡我?”

見我還不說話,她生氣了,恨恨地甩開手,轉身就跑。

我當時如果不追上去,就讓我們的緣分停在那一刻,其實也很好。

可惜我的動作比我腦子裏的那些彎彎繞反應更快,我追了上去。

我告訴她:“我喜歡你。”

“那你是肯同我回木遼了?”

“不是。”

“那你到底什麽意思?”

“我是想,你等我回家,我總得禀明父母,然後才能正大光明地将你娶回家。”

她聽到這句話,頓時笑了。不知道她從哪兒聽說的定情信物一事,便拿出一塊玉送給我,說:“當年我拿了你的一塊玉,雖然後來那塊玉在奔波過程中被我弄丢了,不過我送你一塊更好的。”說話間她把玉佩系在我腰間,“我們交換了定情信物,也算是定了親啦。你不許随便摘下送人。你以後就是我的男人了。”

我低頭看着腰間多出的一塊玉,笑了笑,說:“我不會送人的。“你送我的玉,我會一直戴在腰間,一直戴到娶你的那一天。”

“那我回家同我父王說,我要告訴他我快成親這個好消息。我會一直等你,你可得早些來,別叫我等急了。”

我知道可能要讓她久等,因為我的心裏其實特別矛盾。我不知道如何同家裏人說這事,老祖宗那兒便不會同意,老祖宗是恨死了木遼國。

我想不出兩全之策。

最後我想,不如請皇上賜婚吧。

鳳妃便是木遼國人,皇上下旨,老祖宗縱然不樂意,也不能違抗聖旨。我懷着這樣的心思去見了皇上,結果卻聽到皇上對我說:“徐秉謙,你說木遼國國王是不是愁他那個小女兒嫁不出去了?他竟然請朕給他小女兒賜婚。朕已經準了,畢竟秦少郅這小子娶了三個夫人都沒成,心虛這位在沙場馳騁過的鳳捭能扛過去。”

我當即愣住裏,那感覺,像在寒冬臘月裏,站在雪地中,頭頂被人潑了一盆冰水一樣冷。

皇上又說:“徐秉謙,你常去邊關,有沒有見過此人?如傳言那樣兇悍嗎?”

我垂下眸,回道:“回皇上,微臣未曾見過。”

我想,我再也沒機會請皇上賜婚了。

她最愛桂花,喜歡吃甜甜糯糯的桂花糕,還喜歡我叫她阿樨。

她就像桂花一樣,香到了我心底。

作者有話要說: 都快忘了自己寫了點啥,讓我寫個番外緩一緩……今天開始複更。

謝謝凰羽的手榴彈,麽麽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