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章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寒冷,這才剛過了霜降沒幾天,便飄起了小雪花。
鳳捭的掬水堂早早就點上了炭火。
饒是如此,她夜晚也總睡不安穩,明明她是不懼寒冷的人,卻因為床邊少了一個人而寝食難安。
她最近總是夢靥,和錦姑說了,錦姑也只是安慰她這都是夢,當不得真。可是她老覺得不安心。秦少郅離開已經快兩個月了,邊疆傳來的戰報也都是說秦将軍在死守嘉峪關。
鳳捭深知秦少郅的能力,只要他有足夠的兵力和糧草,他完全不懼來勢洶洶的大宛國。
可不管她回憶多少次自己攻打嘉峪關時的艱難,和他的厲害,她仍舊無法安心。不在他身邊,不知道他有沒有穿厚些的衣服,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好好吃飯,心裏滿滿的,都是他在邊疆的一舉一動。
這大概就是陳清所謂的牽腸挂肚吧。
她其實只想和秦少郅一起去邊關。
可是,因為大宛國和木遼國素來交好,她和大宛國的大王子拓跋暨有過婚約,所以她不能去,去了只會讓人抓住秦少郅的不是,在朝中彈劾他罷了。而且,早在戰事觸發的時候,就有細作前來投靠,說大宛國的諸多兵器都是從木遼國買來的。
鳳捭相信這是誣告,她和堂姐都在大周,明面上鳳絡是大周的妃子,還替皇上誕下龍子,可如果兩國交戰,她和鳳絡都會成為大周的人質。
就算皇上要保她們,太後和皇後以及一幹朝臣也會以死相谏。
鳳捭不是看不清這些情形,所以她現在變得愈發收斂。她萬萬不能叫人給陷害了去,一旦那些心懷不軌的給她安上什麽罪名,鳳絡會首當其沖遭到排擠,其次便是将軍府。
鳳捭才不在乎別人,她只在乎秦少郅。
她不希望自己在京城裏,會是他的憂心所在。
秦少郅走後的半個月裏,鳳捭開始覺得身子乏,連平時喜歡的騎射都懶得再去碰,甚至吃不下飯。翠玉可是急壞了,整日讓廚娘翻着花樣做好吃的,錦姑也做了幾樣木遼的特色小食,想讓她能心情好些,不是總想着驸馬。
錦姑記得,前兩年,木遼國和大周停戰議和那段時間,公主也是整日茶飯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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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如今的情況,看着更為嚴重。
嚴重到了鳳捭一連三日吃不下菜,聞到油味兒便要吐。
後來翠玉呆呆地問:“少、少夫人,莫不是……莫不是有了小小少爺了?”
一句話提醒了所有人。
鳳捭這也才發現,自己的葵水似乎晚了好些天沒來。
翠玉立即表示叫大夫給少夫人瞧一瞧,卻被鳳捭攔住。
鳳捭對翠玉和錦姑道:“這件事,沒确定下來切莫聲張。翠玉,你替我去找一家小醫館,明日我親自去醫館裏瞧病。”
翠玉不明所以,茫然地看着鳳捭:“少夫人,您身子金貴,豈能讓庸醫替你把脈。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鳳捭卻笑了笑,說:“照我說的去做。”
第二天下午,鳳捭換了一身非常樸素的麻衣,又往臉上抹了幾把灰,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普通人家的夫人。
小醫館在北街,連門面都沒有,只在大門口挂了一個牌子。
來這兒看病的也都是平民。
鳳捭身邊并沒有帶很多人,為了讓大家以為她還在掬水堂裏休息,她只帶了流玉,流玉身手不錯。
那兩日正好趕上天氣乍冷,許多人感染了風寒,鳳捭在院門外等了好一會才輪到她。一踏進院子,就聞到那撲鼻而來的藥材味。這藥味裏糅雜了許多凝神靜氣的味道,鳳捭聞了聞,反而覺得嘔吐感不那麽明顯。
因來看病的都是普通人家,沒那麽多講究,所以大夫給女子把脈的時候既沒有設立什麽屏風,也沒在手腕上鋪上帕子。
大夫看起來年歲不低,胡子都白了。
鳳捭在木杌子坐下,撩起袖子,把手放在桌上,手腕墊着一塊已經發灰的長方形布囊。她輕聲細語地對大夫說了自己這些日子的身子情況,全身乏力,嗜睡,惡心,還有些提不起精神。
大夫搭脈,還沒過去多久,便收回手,一面捋着胡子,一面低頭寫單子。
鳳捭問:“大夫,我這是……”
大夫擡頭,笑眯眯對鳳捭說:“恭喜夫人,您這是喜脈。從脈象上看,有一個多月了。夫人的胎相看着還算穩妥,以後得多多注意飲食和休息,不可過于操勞,尤其是頭三個月,也不應長途颠簸。”
鳳捭手輕輕放在腹部,嘴角噙着笑問:“那飲食上我當注意哪些?”
大夫說:“老夫都寫在這單子上了。”大夫遞給她一張紙,站在一旁的流玉急忙伸手替鳳捭接過去。大夫繼續低頭寫,“我這邊再給你開一個方子,回頭若是覺得惡心,就服用兩日。”
“有勞大夫了。”鳳捭忽然将手往前推了推,待收回的時候大夫袖子下已經多了一枚金錠,“不瞞大夫,我家裏事情較為複雜。因不得夫人喜歡,怕腹中孩子被人惦記。所以……”
大夫這輩子的診金加起來都比不上鳳捭給他沒金錠,都看傻了眼,好一會才把視線移開,對鳳捭連連搖頭:“夫人,這可是不得,老夫只管醫人,旁的的事情從不摻和。老夫的診金只需三十文,若是特別難治的病,也從未超過一錢銀子。您這……您這……老夫萬萬不敢拿。”
鳳捭道:“老先生您誤會了,我的意思如果回頭有人來問你,你就拿着錢走得越遠越好。”
大夫呆呆地眨了眨眼。
鳳捭起身,對老大夫微微一下,然後領着流玉回府。
第二日,鳳捭才讓翠玉請大夫進來給自己把脈。
鳳捭饒有興致地看着大夫表情變得詭異。
“可是喜脈?”鳳捭問。
大夫沉默了一會,說:“脈象似有喜脈,又不似。”
“哦?”鳳捭說,“可是府裏有經驗的嬷嬷姑姑們都說我最近的表現像是有了身孕。”
大夫皺了皺眉,道:“煩請夫人再讓老夫瞧一瞧脈。”
鳳捭于是又伸出手。
大夫把完脈,輕嘆一聲,說:“夫人是喜脈,不過脈象不太穩,老夫這就回去想想如何開方子。”
鳳捭放下袖子,對翠玉道:“翠玉,送送大夫。”
錦姑緊張地問鳳捭,“為何兩位大夫說的有些差別……是那小醫館的老大夫把的不準還是……”
鳳捭低頭不語,輕輕抿了一口熱茶。
錦姑忙奪下她手裏的杯子,說:“聽說這有了身子的人,不宜飲茶。”
鳳捭笑道:“錦姑,您怎麽看起來比我還緊張?”
“公主,您這是頭一胎,務必多加小心才是。”錦姑瞪了她一眼,“如今您身份尴尬,驸馬若是勝利凱旋那便罷了,若是沒有……”
錦姑嘆氣,不敢再想下去。
鳳捭把那大夫開的飲食禁忌遞給錦姑,囑托她:“錦姑,以後我吃的用的,你都替我好生注意着。”
錦姑:“公主,難不成你是疑心……”
鳳捭示意她不要亂猜測。
自從她有孕的消息傳出去後,連一貫瞧她不順眼的姚氏也免了她的請安。
不過鳳捭好像能體會當母親的心情,盡管姚氏說了要她好好照顧身子,她仍舊是每日去請安,從不間斷。
錦姑很是擔心她。
鳳捭安慰道:“我這不是為了讨好孩子的祖母。她厭惡我不過是因為覺得我沒禮教,又害得少郅跟我在川滇那中小地方生活一年之久。我現在就讓她好好看看,我想要禮教的時候,也是标準的大家閨秀。以後我和她關系好了,少郅回來後,也不會夾在中間,兩頭難做人。況且不過是請個安而已,來回走幾步也好,省的我日日拘在院子裏,都快悶出病來了。”
錦姑聽她這麽說,自然也不敢再多言。
以前她總是勸鳳捭好遵守大周的禮教,如今,她反而不在意這些,公主的身體才是最要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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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捭有孕三個多月的時候,是六皇子周歲生日。皇上在宮中設宴,同時也将昭告天下,封鳳妃為淑妃。此舉可不單單是獎勵鳳妃誕下龍子,更是在警告某些人。
鳳捭雖然想不懂皇上真正的用意,但只要他不為難秦少郅,也不惡意抹黑将軍府,她便心滿意足。
鳳妃知道鳳捭有身孕,特地派宮中的轎辇去接她。
鳳捭和大部分命婦一起,由西側門進入,在太監的帶領之下,來到宴客廳。她并不是少言寡語的人,但是在大周的這些高門貴婦中,她幾乎沒有一個朋友。也就偶爾同旭王妃能說上幾句話。
按照輩分和地位,鳳捭今日所在的席位上都是些她不認識的人。
反正也沒什麽胃口,她決定等會開宴後,應付着吃兩口,然後便速速離宮回家。
這皇宮,總是讓她感到不安。
如今,她懷着身子,亦不敢向從前那樣放肆,免得傷着腹中的孩子。
皇家宴席總是很繁瑣。
每個來的人都準備了賀禮,一群人說着那些奉承話,鳳捭聽得耳朵都要生老繭了。不知道誰,忽然問她:“聽說秦夫人是淑妃娘娘的妹妹,想來秦夫人的禮物是最好的。”
跟着有人附和着說:“說的是。秦夫人不妨說說看,好讓我們開開眼界。”
鳳捭根本不知道自己準備了什麽禮物。
她只是吩咐錦姑備一份禮而已。
面對這群人渴望知道答案的目光,她眼珠子微微一轉,說:“也不是什麽大禮,不過是想着淑妃姐姐喜歡什麽,就送什麽罷了。”
“淑妃娘娘到底喜歡些什麽?”
鳳捭但笑不語。
她覺得,鳳絡最喜歡的應該是皇上和六皇子,又或者……鳳絡最喜歡地位。其實她也許久未見淑妃,還不知道生完孩子變成了什麽樣子。
希望後宮的裏人,沒有因為邊疆戰事而過于為難她。
主持宴席的仍舊是皇後。
淑妃本應排在貴妃之下,但是宮中并無貴妃,因此她現在只排在皇後之下。在宮裏也是頗有地位,甚至皇上還有心提攜她協理後宮。倘若不是大宛國來襲,可能淑妃此時此刻已經有協力後宮之權了。
宴會開始後,鳳捭吃了幾口便再也吃不下去,翠玉忙從身上掏出幾顆酸梅,讓她過過嘴。
又過了一會,因六皇子苦惱着要母妃,鳳妃提前向皇上和皇後告罪,皇上自然不會留她,皇後也只是象征性地說了些客套話。
淑妃一走,鳳捭也急着想離開,她真是不願意看見郭承嗣,心裏恨他恨得牙根都癢癢。
她端起太監們呈上來的銀耳湯,輕輕抿了一小口,随後借口出去透氣,帶着翠玉離開。
然而剛走到門口,淑妃身邊的宮女便悄悄走過來,對鳳捭說:“夫人,我們娘娘找你有話說。請這邊來,娘娘和六皇子在殿裏等你。”
鳳捭這還是第一次看見滿歲的六皇子,想到小孩子可愛,她忍不住想去抱抱,不顧被淑妃攔住了。
淑妃說:“妹妹你看你,自己有了身子要當心,如今你才三個多月,至少等五個月後,才能稍稍松口氣。我當初可是差點流産,好在宮裏太醫醫術高明,幾次三番把六皇子給保住了。”
六皇子這個時候才剛會講話,看見鳳捭,撲閃着一雙大眼,滿是好奇。
淑妃對伺候六皇子的奶娘道:“抱着六皇子去外面走走,我和秦夫人有話說。”
淑妃對鳳捭招了招手,示意她坐近些。
“妹妹,我下午的時候,去給皇上送蓮子羹,無意中聽到了邊關的戰事。”淑妃欲言又止,看着鳳捭,“我,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訴你。”
鳳捭深吸一口氣,道:“是和少郅有關嗎?”
淑妃點頭,然後走上前,在她耳邊輕語幾句。
“妹妹,你要早作打算,現在還不知道皇上心裏是怎麽想的。回頭我會幫你去探探皇上的意思。”淑妃握緊鳳捭的手,“你也不要太擔心,說不定只是誤傳,畢竟戰事吃緊。”
鳳捭卻瞬間白了臉。
她覺得腦子嗡嗡只想,有些聽不清淑妃在自己耳邊叨叨的話,只覺得身上不停地冒冷汗。
淑妃說完,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妹妹,不管怎麽樣,我都會盡全力保住你。皇上是明君,他不會刻意為難将軍府的。”
鳳捭沒理會淑妃的話,而是起身行禮告辭。
“這事,你可千萬別對秦老夫人講,免得後來發現一切都是誤傳。”淑妃再次囑托她。
鳳捭點頭,“妹妹告辭。”
撐着走到外面,鳳捭腳下踉跄了一下,差點摔倒在地上。等候在外面的翠玉見此,忙上前扶住她,驚訝地問:“少夫人,少夫人您這是怎麽了?怎地臉色如此難看?”
鳳捭聲音有些沙啞,說:“我們回府。”
馬車比不上宮裏的轎辇,颠婆是難免的。
翠玉擔心鳳捭承受不住,一直讓車夫慢一些。
半路上,鳳捭難受得厲害,翠玉便讓車停下,扶着鳳捭下車透氣。
鳳捭下車,想到淑妃對她說的話,頓時覺得一口氣快提不上來。
就在這時,她恍惚聽到有人輕聲叫她。
“阿樨。”
鳳捭偏過頭,看到了久違的徐秉謙。
他整個人看起來異常憔悴,嘴唇發幹,身上帶着濃濃的塵土味,似乎剛結束一路奔波。
“阿樨,我正想去将軍府上找你。”徐秉謙道。
鳳捭面無生機地擡頭看他一眼,問:“怎麽是你回來了?”
秦少郅呢?
鳳捭忽然上前拽住他的手,問:“白益,你快告訴我,邊關怎麽樣了?秦少郅怎麽樣了?他到底怎麽了?”
徐秉謙按住她的手,說:“阿樨,你冷靜一下。”
“他是死了是嗎?”鳳捭冷冷地盯着徐秉謙的眼睛,“你只告訴我一句話,是還不是?”
徐秉謙搖頭,說:“我從邊關回來,便是他要求的。那時候他還在。”
“也就是說,你也不知道?”
徐秉謙道:“這場仗,打比我們想象的都要艱苦,死了很多将士。”
“你同我繞這麽多圈子是什麽意思?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半個月前。”
換馬不換人,一路疾馳,幾欲虛脫。
“他為何讓你回來?”鳳捭握緊拳頭,像是要把手心的帕子碾碎,“你的表情,是要告訴我,他兇多吉少是嗎?”
沉默良久,徐秉謙微微點了點頭。
鳳捭身子一軟,要不是徐秉謙手快,這會恐怕已經癱軟在地上。
“不會的。”說完,鳳捭忽然吐出一口血。
作者有話要說: 為啥每次想放棄的時候,就有了榜單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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