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章

秦老夫人示意給自己揉腿的丫鬟退下,靠在軟榻上問鳳捭:“只是因為風氣不好?”

鳳捭擡頭,看着秦老夫人,只覺得她的眼睛裏飽含歲月沉澱的睿智。

奇怪,她以前竟然從沒發現過。

她原本只是打算勸秦老夫人暫時離開将軍府,老人家不都是越老越信那些玄乎的說話。她沒料到這招對秦老夫人沒什麽用。

秦老夫人對左右伺候的丫鬟們說:“都出去,在外門口守着,沒通報,誰也不許進來打攪。”

丫鬟們應聲出去。

很快,屋裏只剩下鳳捭和秦老夫人。

“鳳捭,老身也是快活到歲數的人了,最近發生的事情太不尋常。睦兒縱然有腿疾,但正常走路的時候,根本看不出什麽,他又是在縱橫沙場二十餘載的人,哪裏有那麽容易落馬而亡?”秦老夫人長嘆一聲,微微眯眼,眼角的細紋折成好幾道褶子,仿佛在回憶以前的事情,“這身在官場,總有許多身不由己的事情。揣摩帝王心思,向來不是睦兒擅長的。”

“父親死得蹊跷,無奈我們現在都無法替他尋找真相。”鳳捭輕輕握住拳頭,“祖母,現在要緊的,是要保住大家的命。”

鳳捭有時候細想,覺得秦睦的過世很可能和那次在西山獵場有關。

那日皇上帶着她去選馬,秦睦就在現場。

饒是他再不會揣摩聖意,也該看出了端倪。要不然他當時不會說起風了這般的話。恐怕皇上心裏早就有了芥蒂。她和秦少郅住在川滇,并不清楚秦睦和皇上之間是否發生些什麽,但是從如今的結果上看,君臣之間相處得并不融洽。

秦老夫人道:“傻丫頭,若是秦家礙了那一位的眼,我就是住去邊關的莊子,也是安生不得的。”

“樹挪死人挪活。”鳳捭道,“皇上既然追了父親封號,證明他并不是特別想在這個時候讓大家覺得帝王無情,畢竟邊關的戰事還處在焦灼之際。”

“戰事焦灼?”秦老夫人冷哼一聲,“那只能說明,在他眼裏,早就恨不得将軍府敗落得所剩無幾。想來我們秦家,世世代代保家衛國,最後卻落得皇上嫌棄,真是可笑。明明幾年前,皇上和郅兒的關系,還是叫大部分王公貴胄豔羨不已的。你替祖母想一想,問題到底出在哪兒?”

秦老夫人一直在往權勢方面去想,在糾結将軍府在軍中的聲望是不是高到讓皇上寝食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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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捭低下頭,不敢再去看秦老夫人的眼睛,“将軍府裏并不安全,孫媳都不知道祖母身邊的丫鬟是不是能信。”

“那你跟祖母說說,你是怎麽想的?”秦老夫人問。

鳳捭遲疑片刻,說:“不管以後發生什麽事情,我都要把腹中的孩子好好生下來。”

“其實祖母倒是想讓你離開。這個家就讓我這老太婆守着。”秦老夫人垂下眸,“我得守着将軍府,等郅兒凱旋……”

鳳捭擡頭,露出一絲苦笑,對秦老夫人說:“祖母,我……我走不了。”

她要是走,只怕最終外人看到的會是她失蹤。

她只有努力活在所有人面前,才是最安全的,越是躲藏越容易給他機會。

秦老夫人怔了怔,問:“為何?難不成,大宛國和你父王果真有牽連?”

鳳捭搖了搖頭,咬了咬牙,“祖母您就聽我這一回。您既然把倉庫的鑰匙給了我,我就能當這個家。”

秦老夫人低頭沉思許久,最終說:“也罷,我就聽你所言,去莊子上養病。”

“母親那邊……”

“我會去跟她說。”秦老夫人打量鳳捭的臉,“你身邊的流玉是個有功夫的人,我想必也不該擔心你。”

“祖母不必擔心我。”鳳捭道。

兩天之後,将軍府的秦老夫人為了替将軍府祈福,攜帶喪夫的兒媳婦一起去了莊子,每日都會和兒媳婦去夫君的寺廟上香。

不知道怎麽回事,就有人傳說是将軍府的孫媳婦到了當家的權利,生生被兩位夫人趕出府。

翠玉聽到這個消息,氣得鼓起臉,不停替咒罵那些亂嚼舌根的人。

鳳捭道:“流言而已,你不用太在意,你若是被流言氣到,豈不正是中了那散播流言之人的意?”

翠玉道:“可是,少夫人,三人成虎!翠玉可是怕您被流言所傷。”

鳳捭但笑不語。

她當年帶兵攻打嘉峪關的時候,那些未能幾時逃離的流民,但凡被她的士兵撞見,都難道一四。她從沒有刻意約束這個之人。因為她是侵略之人,而且士兵被她壓制得心中也是有苦說不得,她姑且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當他們是在發洩。

那段時間,她做夢都夢到慘死的平民指着她的鼻子,罵她為何傷害無辜之人。

如果說她是無情之人,那簡直太對了。

她對翠玉說:“翠玉,你殺過生嗎?”

翠玉想了想,回答:“當然,知道少夫人喜歡吃魚後,我還學着殺過兩回魚。”

“比魚更大的呢?”

翠玉努力搜索,搖了搖頭。

她踩死過螞蟻、蚯蚓、撲過蝴蝶、逮過蜻蜓,可這些都不會比魚大。

“你還記得當年,你剛被少郅指派到我身邊的時候,我做過什麽事?”

翠玉想到初次見面,不禁喜笑顏開,說:“少夫人您賞了翠玉好多銀子。”

鳳捭嘴角微微動了動。她搖頭:“不是這一件。後來我帶着你出去了,去了旭王爺開的百花樓。”

翠玉頓時想起那個被鳳捭剁掉一根手指頭的吳官人了

“想起來了?”鳳捭嘴角噙着笑,說:“你可知道我原來的身份?”

“少夫人您……”翠玉咬了咬嘴唇,她當年聽碧玺說過,說她是什麽小國家的公主,那兒的女子都沒什麽規矩之類。現在她當然知道了,少夫人是木遼國的小公主,是淑妃娘娘的堂妹。

“你家少夫人,可是殺過人的女将領。”鳳捭仰起頭,看着天邊的大片雲朵,“殺過很多人。”

翠玉偷偷地看着面色沉靜的鳳捭,心道:我家少夫人就是厲害!

傍晚的時候,流玉禀報:“公主,門外有一位自稱叫白益的人要見您。”

鳳捭道:“讓他進來。”

徐秉謙看到鳳捭坐在那兒,悠閑地吃着點心,笑道:“你氣色看着好了許多。”

“那當然,我得好好活着。”鳳捭剝果子的手微微一頓,看着他留着胡子,撲哧一笑,“你這幾天就是忙着給自己蓄胡子了?”

徐秉謙挑眉,摸了摸胡子,說:“這樣看着像翰林院裏出來的,以後我給你孩子當先生。”

鳳捭道:“當先生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好歹我也曾經是太子的老師。”徐秉謙立即證實自己的實力,“也是曾經的狀元。”

“你別急啊,我意思是現在我缺個管家,總讓錦姑代勞這些事情也不是辦法。”

“少夫人,白管家在此,有事您吩咐?”徐秉謙立即躬身行禮。

“不跟我讨論讨論月錢?”

“少夫人財大氣粗。”

鳳捭笑笑,不與他繼續磨嘴皮子。

有了徐秉謙的協助,鳳捭用了五天時間,便把将軍府裏裏外外都休整了一遍。

等第六日的時候,她把所有家仆都集中在騎射場。

總計三百多人。

真是看不出來,将軍府裏養了這麽多人。

鳳捭不說任何理由,只是記下了各個人的名字,然後讓徐秉謙去處理後面的事情。最後,府上只餘下三十多人。

翠玉十分費解地問:“少夫人,您把他們的賣身契都還給他們,該給了他們一筆銀子。回頭老夫人和夫人回來……”

鳳捭道:“我這是為他們好。”

這個時候,離開将軍府,離的越遠越安全。而且,她也搞不清楚這裏面,有多少心懷鬼胎之人。

翠玉面露憂慮:“可是好些人,都很不滿的樣子,說要去莊子找老夫人和夫人評理。”

鳳捭道:“我給他們銀子,放他們自由,他們反倒不樂意?好好的日子怎麽過不是過,拿着銀子去鄉下置辦些田産,怎麽都好過給被人當奴婢吧?”

這個問題翠玉還真回答不上來。

唯一的可能就是,在将軍府裏當下人,日子比在任何一個侯府都要輕松。況且,在将軍府裏,每個月都有月錢,大部分都不用幹特別重的活,想來是安逸久了,根本不願意去種田。

“要不要跟老夫人和夫人說一聲?”錦姑也覺得鳳捭這麽做有些太過莽撞,一切事情都還在未知之中,“公主,萬一秦将軍生擒了大宛國的國王,大周皇帝心花怒放……”

鳳捭默默地看着錦姑,錦姑想了想,覺得這可能性不大,也就閉了嘴。

鳳捭解釋:“把将軍府縮小,這樣以後舉家搬遷反而更容易。”

就算錦姑那最不可能的猜測成真,她也不願再在京城呆下去。

遣散家仆後的這個晚上,鳳捭穿着厚厚的狐裘衣,披着大氅,在掬水堂院子的石凳上發呆。如今的冬意越發的濃烈,白天都冷得人屋裏不聽加炭,何況是晚上。吸進腹中的空氣都仿佛從冰窖裏穿過。

鳳捭卻不覺得有多冷,難得将軍府變得如此安靜,她只想好好再坐一會。

靜谧的夜色裏,她想起第一次見到秦少郅的情形了。

那天她想盡了辦法,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地被秦少郅的人馬除去,最後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做好了大義凜然戰死沙場的準備。

結果多遠她就聽到那個主帥說要抓活的。

當時兩個人隔得遠遠的,并沒有正式照面。

後來她被五花大綁關押在嘉峪關,說實話那個綁她的士兵手一直在發抖,好像她眨個眼的功夫,就能把眼前的十幾個人都撂倒在地一樣。

她一直都知道秦少郅是個年輕有為的将領,是大周皇帝的親信。

所以在見秦少郅之前,她努力醞釀情感,差一點就把秦少郅給迷倒。

可惜她被捆着,美人計只能靠表情眼神來傳達。

作為從不優待俘虜的她來說,她真的怕自己不表現得軟一點,會被秦少郅活活折磨死。可惜她的美人計功虧一篑,好在秦少郅後來也沒怎麽折磨她,只是把她關起來,每日還供她一頓飽飯。

早知道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她當時就應該再努努力,讓秦少郅對自己死心塌地,然後把他拐去木遼國。

鳳捭望着天上的半輪月亮,久久出神。

就在這時,院子裏忽然冒出一只孔明燈,明亮色的燭火被畫着一個尚在襁褓的小孩子的燈籠包裹着,慢慢地從下而上,往院子上空飄起。

接着又是第一個,燈籠上的圖案是一個小娃娃跪在床上,眼睛睜得大大的,看着周圍的一圈好玩意。鳳捭知道,這是大周人的習俗,在孩子周歲的時候,放一堆東西任由他抓,俗稱抓周。

下面是她牽着小孩子走在院子裏看月亮的圖片。

很多很多。

最後一張,是她站在樹下,而遠處,一個穿着盔甲的男子騎着馬往她奔來。

她看得眼睛一濕。

徐秉謙提着燈籠,慢慢地走到她面前,說:“那些都是你未來的生活。”

鳳捭擡頭看着漂浮在空中的孔明燈,哽咽着問:“都是你畫的?”

徐秉謙點頭,“我畫得不精細,把你畫醜了。”

“沒關系,反正隔那麽遠,也沒人看得到。”鳳捭伸手揉了揉濕潤的眼角,扭頭對他笑着,問,“你怎麽不畫一張有你的畫?”

徐秉謙只是看着那些孔明燈,并不說話。

鳳捭也沒在追問下去。

“話說,我的大管家,你半夜跑到夫人院子裏做什麽?”鳳捭想讓兩個人之間的氣氛活絡一些。

徐秉謙把燈籠擺在石臺子上,說:“擔心夫人的安危。保護府上每一個人,是本管家的職責所在。”

“得不到我,他且舍不得殺。”鳳捭輕笑。

徐秉謙道:“正因為有人對你戀戀不忘,才會有人對你恨之入骨。”

鳳捭愣了愣。

細想之後,她覺得徐秉謙的話特別有道理。

“阿樨,很晚了,你該去歇息。”

鳳捭起身,忽然想起了什麽,用腳尖輕輕點了點地面,問徐秉謙:“你覺得,把庫房裏的銀錢就藏在這兒如何?”

“埋在掬水堂院子裏?”

鳳捭點頭。

“這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将軍府裏的金銀珠寶都是積攢了幾輩子的,鳳捭可不想便宜了別人。不過為了防止被人察覺,她并沒有把庫房裏的都搬空,而是故意放了很多假的珠寶。

這些家的珠寶,都是徐秉謙弄過來的。

因為這件是極為私密,鳳捭連身邊最貼上的人都沒告訴,只讓徐秉謙一個人去做。她會專門找時間帶着身邊的丫鬟去前院小坐片刻,替還在營業的鋪子查查賬之類。

徐秉謙做事總是讓她異常放心,等回來的時候,院子了完全看不出任何有挖掘過的痕跡。當天夜裏,便下了一場大雪。

今天,鳳捭繼續去前院查賬,剛坐下,凳子還沒捂熱,就聽到門前砰砰砰地一陣敲門聲,守門的還沒來得及把門打開,門就被人踹開。宮裏的侍衛拿着令牌,說要搜府。

府裏的家仆上前說:“官爺,這可是将軍府!”

侍衛并不搭理他,一覺将他踹到在地。

兩隊人馬立即湧入府裏,把守各個門,開始挨門挨戶地搜查。

鳳捭除了侍衛闖進來的時候起身了一下,其餘時間,都是淡定地端坐在位置上,認真地核賬。

最後,為首的侍衛什麽都沒搜到,便跑到鳳捭面前,問:“秦夫人,皇上有令,讓我們請您去宮裏見個人。”

鳳捭放下賬本,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扶着肚子,說:“走吧。”

走前,她問侍衛:“我可否帶上貼身服侍的丫鬟?你看到了,畢竟我有了身子。”

侍衛回想皇上的命令,說:“可以。”

鳳捭讓流玉和翠玉跟着自己,其餘都守在将軍府。

“在我回來之前,你們就死守這兒。”她悄聲對錦姑說。

鳳捭沒想到,皇上居然抓住了拓跋暨身邊的人——那戈。

小時候,她和拓跋暨經常一起騎馬,而那戈作為拓跋暨最得力的近侍,時常随行。長大後,她也和拓跋暨見過幾次面。所以那戈對鳳捭是很熟悉的。

她剛一走進屋裏,那戈就驚訝地捂着嘴,說:“鳳捭公主?”

皇上端坐在正前方的椅子上,目光在鳳捭身上停留很短,“看來你所言非虛。”

鳳捭看着那戈,有點兒莫不清楚皇上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那戈此時被五花大綁,盡管他穿得衣服沒有人惡化破損,頭發也被梳得板板整整的,但還是可以看出,他曾被嚴刑拷打過。

大約是面聖,所以有人幫他精心收拾了一番。

皇上問鳳捭:“秦夫人,你可認得他?”

鳳捭再次看了一眼那戈,說:“認得。”

“他是大宛國大王子的貼身近侍,據他所說,秦少郅領着大周的五萬精兵,投靠了大宛國。”

鳳捭立即大聲道:“皇上,他在說謊。少郅是大周人,為皇上立下諸多汗馬功勞,是絕對,絕對不可能叛敵的。”

說會話,她覺得秦少郅真叛敵了才好,這樣就說明他還活着。

“朕都不敢說誰會對朕忠心耿耿一輩子,你又何必替叛徒快下如此海口。”

鳳捭想,如果秦少郅帶着五萬精兵叛敵,這個時候最該着急的就是郭承嗣你自己。以秦少郅對嘉峪關那一帶的了解,他要真叛敵,不用幾天就能拿下嘉峪關,後面的仗必然越大越好打,說不定不到一個月就成為一處諸侯。

在鳳捭和那戈對峙的時候,淑妃不知道從哪裏知道了消息,抱着六皇子跪在了門口。皇上并未理會。又過了一會兒,皇後來了,斥責淑妃恃寵而驕。

皇上在屋裏聽得煩了,就讓人把那戈帶下去,擡腳走到門口。

他沒有說讓鳳捭離開,于是鳳捭只能眼睜睜地在屋裏等着。

皇上剛一露面,淑妃便哭着跪下來,大聲起替鳳捭哀求:“皇上,皇上,妹妹是萬萬不可能私通外賊的。她素來對大宛國沒有好感,否則當初也不會為了逃避大宛國王子的求婚而聰明嫁入将軍府。臣妾願用人頭擔保,妹妹一定不知道她夫君叛敵的事情。”

“你既是替你妹妹求情,帶上六皇子又是為何?”皇上不悅地看着她。

淑妃被問得低下頭。

這時,剛會走路,還走不大穩當的六皇子,顫顫巍巍地走到皇上跟前,抱着皇上的腳,奶聲奶氣地說:“父皇,是瑞兒的錯,瑞兒一定要母妃帶着來見父皇。”

看着六皇子可愛的模樣,皇上的面色總算柔和一些。

他對淑妃說:“你是瑞兒的生母,萬事要以瑞兒為主。念你初犯,就吧罰你了,你起來吧。”

淑妃含着淚謝恩,“臣妾也是擔心妹妹,一時未想到那麽多。”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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