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路上還有個伴。

那聲響在小巷子裏回蕩,引了一聲女人的咒罵,又招徕了樓上抛下的一只破碎的酒瓶。他沒有擡頭,把濺到槍上的血擦幹淨。

八爪魚說,幹了三票,算你正式入行。給你個手機,專門接我電話。

傻七這一回點了點小蛋糕,兩倍的小蛋糕終于溢出了上下幾個口袋。他說原來的不能打嗎,打原來的好了,手機多了記不住帶,會丢。

八爪魚說上道了就要更注意,指不定你這三票已經被人盯上了,小心點總沒錯。

傻七從桌面拿過手機,又抱怨一聲——這怎麽帶,我鈔票都塞不完,哪來多餘口袋放它?

八爪魚丢了個公文包,“錢放裏面,槍放身上。”

被搶了也就浪費了錢,關鍵的槍卻沒有丢。這考慮傻七懂,但還是讓他不高興。殺人不容易,這錢是腦袋別褲腰換來的,就這麽草率對待,就像好不容易花棺材本追了個姑娘,又把那姑娘擱家裏閑着一樣。

“人安全了,才能賺更多的錢,”見着傻七猶豫,八爪魚提醒,“錢是賺不完的,命只有一條。你要被人盯上了,別人不幹掉你,我也得幹掉你。”

傻七拿着公文包出了破公寓,一身風衣讓他也像個上班族,還像個剛出差回來的小老板。那叫什麽來着,對了,叫個體戶。

傻七也算是個體戶了,在他把錢從公文包掏出來,再好好地堆好塞進床底時,這樣的想法又更堅定了一些。

他把衣服脫了一地,翻身躺上散發着陣陣銅臭的彈簧床。他覺得自己被鈔票包裹了,這感覺比被女人包裹更舒服,能讓他興奮到勃起,再興奮到遺精。

春夢間似乎還有八爪魚的觸須,揮一揮,便落下一堆的金幣。

(4)

第三刀劈下來的時候,傻七終于反應過來。

他後退兩步,摸向腰間的手槍。他開了幾槍,對着那第一個從面包車沖下來的人。然後又對着面包車的車門開了幾槍,讓車上的人貓腰閃躲,不敢再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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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翻身爬起,心說媽了個逼老子後背的傷剛合上,這回又他媽給撕裂了。

他靈活地往巷子鑽,再打翻巷子裏的水果攤。他把竹筐拉下來,果子蹦蹦跳跳到處都是。然後再跑,再開槍,直到子彈打空,後頭的人被混亂堵住了追擊的路。

他又繼續跑了好一陣子,戴上帽子,脫掉外袍。空掉的手槍插在腰間,跑了幾步又把它塞回兜裏。槍口還在發熱,燙得他大腿一陣一陣難受。今天褲子穿薄了,還沒穿內褲。

本來想着下來吃個晚餐,打包點宵夜晚點還得熬夜看球賽。這次他下了賭注,今晚絕逼虧不了本。誰知人還沒到快餐店門口,唰啦一輛面包車就橫在他側旁。

今晚大概是看不了球賽了,行蹤暴露,當即就得轉移。他突然覺得有點對不起那房東,那房東是個五十多歲的單身女人,嫌他長得寒碜,這些日子總給他熬湯。

湯說不上好喝,但好歹沒叫他拉肚子。

現在道謝是來不及了,告別也得看緣。但當他重新滿上槍膛,再迅速地把床底的小蛋糕們打包,從樓上下來并一直出到外頭街上時,都沒見着那阿姨的面。

看來有緣無分了。

傻七突然有點傷感。

他低頭看自己的公文包,左右褲口袋分別裝着兩只手機。褲子裏一支槍還在發燙,另一支槍緊張得縮進了蛋裏。

傻七一邊快步在街上走,一邊思考着,到底是哪一個任務露出了馬腳,到底是哪一條線的仇家找上了門。但他到底是傻,跨了好幾條街,再找到一處短租房時,他也沒想出個所以然。

這是他第一次遭到仇家追殺,他忽然意識到八爪魚的警告是有意義的。接的單子越多,目标就越明顯。他已經上道了,不能在道路還沒走幾步時就被一槍崩了回去。

在新的短租房安頓下來後的一個小時裏,他抽了四根煙,然後打響了八爪魚的電話。

他說,我被人跟,咋回事,你知道不?

八爪魚一愣,說我哪知道,哪跟了,你現在安全了沒?

“不安全我就沒氣給你電話了。”傻七道,一邊手把褲子脫了,看看自己被槍口燙傷的一塊。

八爪魚又問,“受傷了沒?”

“三刀,不過沒事,皮外傷。”傻七嗚咽了一聲,燙傷的地方比刀子劃的疼。

八爪魚沉思了一會,道——“下次換地方,我通知你。”

挂斷電話,傻七一下子躺床上。可後背剛接觸到床板,又一瞬間彈起來。他抽吸一聲重新坐起,左右擰着腦袋卻見不着背後的傷。

這是他和八爪魚合作的第九個月零七天,算到上一次為止總共與八爪魚聯系了十一次。十一個任務中,有七次讓他殺人,共殺了八個。另外四個任務則讓他放了兩次火,劫了一次貨,再運了一箱子不知道什麽玩意。

上一次運貨時被椅子後背夾了一下,出了一條血痕,還是八爪魚給他上了藥。一邊上藥一邊笑他,估摸着這次還得笑他。

十一個任務大概有十一個來路,所以傻七想不清到底是哪個仇家派的殺手也正常。

他把公文包拉開,再把裝剩餘錢的麻包袋也挪到床邊,拉開鏈子,讓錢的味道撲面而來。他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真正地趴在床上。

他需要金錢給他定定神。

這時候,撲面而來的味道就是最好的藥了。

(5)

晚上傻七還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又回到那高牆之內。

傻七做過三年牢,原因是參與一場械鬥時弄死了三個人。但群架嘛,誰他媽看得清打了誰。橫豎不過別人沖上去自己也沖,別人放槍自己就蹲,別人吶喊自己也跟着嚎,然後大家散去,留着三個爬不起來的軀殼。

他們總共十幾個人,全被抓了。但真正坐監的不多,畢竟有的人口袋沉,掏出來便能免受皮肉之苦。可不坐牢就不用受皮肉之苦了?傻七不這麽想。

高牆邊上有一株巨大的血桐,春天冒芽,秋天落葉。枝幹茁長,半黑半褐。

聽聞那監獄原本是一片亂葬崗,血桐早早伫立在那。監獄建起的那一年,一個夏夜電閃雷鳴,閃電直直劈下,劈裂粗壯的枝幹,燒出半面焦黑。

但血桐不僅沒死,反而長得比原來更旺。

監獄的圍牆建得高,一開始還能圈住它。豈料圈不了幾年,它又把腦袋探出高牆之外,像極了他們這群困獸。

傻七就在這監獄裏看了三年的血桐,反思着那一場群架到底自己捅沒捅中人。

可惜他真腦子不好,想了一年沒想明白,反而傳來了噩耗,家中老母病逝。

獄警說,你能申請回去辦辦後事,完了再回來繼續服刑。

獄警和他隔着一張辦公桌對視,他愣了好一會才明白對方說的啥。

獄警問,怎麽的,要不要申請,我可以幫你打報告。

傻七把目光垂下,看着桌面那一張空白的紙,最終搖搖頭。

死都死了,再出去也沒意義。他口袋裏摸不出錢,當初打那場群架也是為了找點金幣。就算放他回去了他也是抱着壇子嚎,想想幹脆作罷。

他說,把骨灰擱家裏桌上成不?

獄警說,成。

他又說,把窗關好,我怕冬天天氣不好,壇子給吹鏽了。

獄警說,陶瓷壇子,不鏽。

他琢磨了一會,想着也沒啥叮囑的,便起身離開。走了兩步才頓住腳,回頭問獄警——你們咋不通知我就燒了呢?

獄警沒回答,傻七也沒強求。那晚他躺在大通鋪,從窗外看過去。高牆上的血桐随風搖搖晃晃,晃得他腦子空空蕩蕩。

傻七在牢裏又看了兩年血桐,把捅沒捅人這問題琢磨得沒了意義。從牢房出來的那天他一路往前走,一路踩着血桐的葉子。

回到家時以為那壇子就擺木屋正中央,豈料走回來連木屋都不見。

他到派出所報案,說我房子沒了,房子啊,那麽大一個——他比劃——怎麽就沒了呢?

派出所的人一臉懵逼地聽了半天,最終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從抽屜裏拿出幾個文件,說你是傻七吧,你這簽個字,你在牢裏,家裏又沒親戚,這房子一年前拆了,你簽個字就領補款。

傻七不簽,那壇子呢?

對方問,什麽壇子?

傻七說,骨灰壇子,那麽大一個,擺屋子正中央,那壇子——

“這我就不清楚了,要不你去殡儀館問問,可能在裏頭擱着。”那人點點桌面的文件,催促傻七動筆。

也就是從那一天起,傻七沒了房子,沒了家人,兜裏大概有一點補款,但沒過一周,他全耗在了賭桌上。他沒去殡儀館,說不上什麽理由。

那幾天他就睡在賭鋪裏,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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