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章節

的,每一口酒都是真的,每一天我在你身邊,每一記心跳,每一次呼吸,都是真的。

我想帶你走,想讓你活着。這是我的自私,這是我自以為是。

我知道你不能原諒我,所以你不用原諒。但你聽我的,就再聽我一次。

你殺了我,殺了我,時間過去,你就會慢慢冷靜。你也喜歡過我的,我的死能夠換來你暫時的平靜和安寧。

你再信我一次。

這一次,我也沒有騙你。

八爪魚一遍罵一遍砸,他哭了,他看着傻七這逼人逼樣,他的眼淚随着拳頭不停地落。

他說我操你媽了個逼的,我操你媽了個逼的!……

他罵傻七,也罵自己。他恨傻七,也恨自己。

他恨他信了傻七,也恨傻七背叛了他,但他更恨被傻七說中了的東西,恨自己,真的愛過傻七。

是的,他愛過,甚至,他還愛着。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要殺傻七,可一次又一次選擇放棄。哪怕到了現在手槍就握在掌心裏,他也用沒有槍的一邊手徒勞地揮動拳頭。

他殺不了傻七,哪怕到了現在,他也做不到。

所以,傻七幫他做了。

傻七突然抓住了持槍的手臂,将之挪到自己的胸口。

他突然咧嘴笑了,笑出一個又醜又惡的表情。就像他第一次面對八爪魚時一樣,就像每一次他靠近八爪魚時一樣。

他無恥得沒有規律可循,醜惡得讓八爪魚不想靠近,蠻橫得就像籠子裏的野獸,可他又那麽堅定,那麽強悍,那麽幹脆,那麽無所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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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八爪魚永遠學不會的決絕,是八爪魚不敢直面的狼狽的現狀和殘破不堪的靈魂。是八爪魚害怕了一輩子,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不能動感情,可卻早已淪陷,早已迷失的真心。

他說,我幫你吧。

傻七的手指動了,壓着八爪魚的手指。

扳機扣動,槍聲炸響。

(106)

傻七回到了那個夢裏。

夢裏有人,有影,有槍,有自己。他舉起雙臂,槍口分別對着兩個人影。

他沒有夢見自己開槍的瞬間,但他看到人影消失,湮滅在幻境裏。

然後,他垂下手臂,朝着人影走去。

随着傻七往前,霧氣漸漸散去。于是他能看清自己走在狼國的街上,秋冬交界,冰冷的石牆前是一例的血桐。

士兵呼呼喝喝經過,把犯人領到牆前,指揮他們站成一排,微微低頭。

傻七沖了上去,他攔在犯人的面前,他說冤枉,真的冤枉。別開槍,等一等,就等幾天,他們便能無罪釋放。

然後他看到士兵架槍,瞄準,動作整齊劃一,堅定地扣下扳機。

那子彈便脫膛而出,從他的眉心穿過。它紮入自己的頭顱,嵌進身後的腦袋裏。

他們的血漿和血桐的葉子混在一起,影影綽綽,不分你我。它像一幅寫意的畫,在石牆上刺目猙獰。

傻七又羞又恨,扭頭猛撲上前。士兵眨眼之間消失,他踉踉跄跄撲了個空。低頭見着雪白的衣角,擡頭便見着自己到了醫生和護士跟前。

醫生扶住他,說你躺好,別亂跑。你腦袋受傷了,不說話。我替你說,我們幫你解釋。

護士拉住他,針管紮進了他的手腕。他被藥劑弄得昏昏沉沉,迷迷糊糊。恍惚間他知道護士給他挂上吊瓶,再插上鼻管,然後拉起被子,将他的面容遮在有消毒水味道的褥子裏。

然後他們轉身,如傻七擋在犯人和士兵之間一樣,擋在獄警和傻七之間。

獄警推開護士,把她撞在旁邊的病床上。再揪住醫生的衣領,咬牙切齒地警告——要讓我發現你謊報了病情,你負責。

醫生握住獄警的手腕,額頭青筋暴起。

他說,我的病人,我負責。

而後醫生轉身,卻見着賴叔和屁叔的臉。

他們從鐵架上取下吊瓶,吊瓶則瞬間變成了火馬酒。屁叔已經喝多了,他晃悠悠地朝傻七靠來,抓住他的肩膀,将他從床上帶起。

屁叔說,睡個雞巴,起來喝酒。

賴叔說,是啊,收拾收拾,起來打拳。

屁叔把酒瓶子塞進傻七懷裏,逼着他仰脖子灌。賴叔哈哈大笑,用力地捋着傻七的後背。傻七将一瓶悶幹,砸下瓶子,看見巨大的圖騰在他們身上晃。

傻七抓住他們的胳膊說,這玩意,我就要這玩意。我不要兔斯基,不要流氓兔,不要唐老鴨,就這玩意——這玩意叫啥,給我也整一個。

整了我就有膽量,整了我就有力量。

屁叔笑出一口的爛牙,他說你有啊,你看,你身上也有。

賴叔把他胳膊拉開,巨大的怪物便扒拉在傻七的左臂。

傻七愣愣地望着那爪子和麟,片刻之後,也跟着笑起來。他說好,怪不得我有了精神,真是療效顯著,立竿見影。

而再擡頭,賴叔和屁叔也消失了。太陽高高地懸在天上,燦爛得讓傻七眯起眼睛。

這是一個殺人越貨的好天氣,而在這一天裏,他用匕首第一次殺了人。

刀子進去轉一轉再出來,那人便定格在這一刻。

可現在他的手裏沒有刀,只有槍。舉起槍來,看不清面容的人影便在前方。

他對着那人開了一槍,開了兩槍,開了三槍。

他一路走一路開,一直打空槍膛裏的子彈,他不停地扣下扳機,最終手槍只能發出噠噠噠的聲響。

他問,有區別嗎,有區別嗎。

今天殺,明天殺。殺對方,殺自己。殺左邊,殺右邊。

沒有區別。

他開槍開到天地昏暗,開到所有的景象再逐一消失。他看到霧氣從天上來,從地下升。他就站在中間,然後霧氣漸濃,什麽都不再看得見。

(107)

傻七以為這就是一切的結束,而八爪魚也一樣。

其實那天傻七很坦然,他不覺得遺憾也不覺得不甘,他把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而結果如何,他向來不管。

這是一段艱難且痛苦的旅程,從狼國內鬥的那一天開始,到最大沖突結束的一天為止。這麽多年來傻七從來沒有一天安枕,無論是躺在監獄硬邦邦的床板上,還是在出租屋發臭的被褥裏。

黑夜和白晝永遠那麽漫長,在沒有麻醉的時候,一分一秒都要用力地數着過。

他擔心八爪魚給自己的任務做不好,擔心老蛇的交代命令沒完成,擔心身份的暴露,眼線的盯梢,擔心今天的襲擊又死了多少人,擔心打開電視或出去買份報紙,看到的永遠是觸目驚心的傷亡人數。

他想不看,可又不得不看。

他必須知道自己走到了哪一步,局勢又變成什麽樣。他監控着橋鎖的動向,正如分針與秒針監視着他的心跳。

他從來沒有說過疲倦,因為疲倦已經成為習慣。重重的負擔壓在心口的每一天,他都必須竭盡全力地呼吸,才能讓肺裏鑽進氧氣。

可即便如此,他也越走越迷茫。

從最初對激進派報以無限的仇恨,到慢慢理解激進派的立場。從認定敵人冷血無情,貪得無厭,到察覺出他們的無可奈何與舉步維艱。

他深入敵營,便更能看清他們的異同。

他們也和自己一樣失去了家,失去了血親,失去了一個正常孩子應該有的一切,失去了少年時的無憂無慮和青年時的無限可能。

他們是一樣的,這樣的發現何其殘酷,讓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槍口瞄準的不是異類,而是同伴。

他的仇恨在完成老蛇最後一個任務時失去了意義。

他報仇了,他狠狠地傷害了激進派,可他并不覺得快樂,也不覺得釋懷。因為仇恨在這樣孤獨且漫長的過程中已經變成了獨立的存在,恨着仇恨本身,便不可解脫。

而這一切在結束之後,心頭的大壩終于決堤。

那是對八爪魚個人的愧疚,對他的愛戀,還有對他的不舍得與不忍心。

他深深地愛着這個人,卻又不得不傷害着這個人。事到如今,已經走入了死路。他相信八爪魚也愛着自己,正因如此,八爪魚才會痛苦,煎熬,死不了又活不好,放不下也忘不掉。

傻七不能再做更多的事,他唯一能辦到的,就是推八爪魚一把。

推離過去,推向未來。

可八爪魚真的能走向未來嗎?不能。

他當然知道激進派的失敗不是由傻七一個人造成,當然也知道一個新時代的來臨和前一個時代的湮滅并非個體的功勞和罪過,他更知道他無法把歷史的浪潮阻擋,無法死死拽着時間的車輪不讓其前行,知道分裂和融合相互交替,而狼國始終無依無靠,它難以獨活,難以光榮孤立。

可傻七卻成了具象化的那個敵人,讓八爪魚不想恨他,卻又不得不恨他。

然而,這并不意味着他就可以失去他。不意味着他能幹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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