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這幾天林淞總想起家鄉的櫻桃。

他家在東北那邊，有點偏，櫻桃結不大。應該是夏天的時候，賣櫻桃的男人挑着長長的扁擔，專挑幼兒園放學時往人群裏擠。有時候人不多，他就順着胡同，每家每戶地上門推銷。林淞小學時有時放了學在店裏寫着寫着作業，賣櫻桃的就來了。好在店裏不忙，男人就放下扁擔，但是人還是佝偻着，急急忙忙地上來給人看扁擔裏的東西——都是已經裝好了袋子的小櫻桃，一小包一小包，紅紅白白的，像姥姥從河邊撿回來串鏈子的珠子。看着太可愛了，還帶着水珠。水汽被蒙在透明的塑料袋裏，起了一層水霧。林淞伸手去摸摸，小櫻桃圓圓的，涼涼的，也軟軟的，讓人不敢用力，怕是稍一使勁，就會讓它們破掉——它們也太鼓了吧！就沒看到過那麽圓的，鼓得像隔壁程遠路被氣到的腮幫子。但是程遠路的腮幫子沒這麽紅，這麽白。

這麽圓鼓鼓的小櫻桃裏，得包着多少汁水呀？想想就覺得甜，小櫻桃會有外面大娘的小推車上賣的菠蘿塊兒一樣甜嗎？只是菠蘿塊兒那麽一大塊兒才五毛，小櫻桃這麽一袋就要兩塊五了。

不過爸爸媽媽還是給他買了一袋，那也是林淞第一次吃櫻桃。櫻桃從小袋子裏拿出來洗過以後，放到水碗裏泡着，又像珍珠一樣的了。挑出一顆放在嘴裏，碗裏其他的小櫻桃又趕忙簇擁上去，填補上同伴的那個缺口，好像從來沒少過誰一樣。林淞用舌頭把小櫻桃塞到嘴巴左邊，又塞到右邊，光是這樣舔着就覺得好甜，實在忍不住了咬了一口——只是輕輕地一咬，櫻桃汁就滿足了唇齒間的每一個空隙，林淞吃了一顆又一顆，最後給爸爸媽媽留剩下的時候格外地戀戀不舍，看着門口想着賣櫻桃的人什麽時候會再來。

賣櫻桃的人可能明天就會過來，也可能要明年夏天再來了。但是林淞還是又一次吃到了小櫻桃，他用卡牌跟隔壁的程遠路換了一袋。隔壁程遠路家是做糕點的，會比別人家多買一袋櫻桃，當做食材來點綴小面包什麽的，還可以加一兩塊錢賣出去，生意做的不錯。但是程遠路不太受其他小孩子們歡迎，因為他的身上總沾着許多面粉，還有油漬。他家做糕點，其實就是面食鋪，會有那種東北漢堡，大饅頭，大花卷之類，也賣油條。有時候他餓了就從廚房抓東西來吃，吃完了用手抹一抹衣服，爸媽忙的顧不上管他了，他就一連幾天都是那一套衣服。

程遠路從林淞手中接卡牌的時候，也是先用手抹了一下衣服才接過來，然後把攥着的一小袋櫻桃帶着很自豪的表情遞給林淞：“這是我從我們家廚房拿的，就剩這麽點了。”林淞不知道這種行為算不算偷，還猶猶豫豫地：“這樣不好吧？這算不算是偷東西？”

程遠路眨眨眼想了想，然後堅定地說：“本來就是我家的，我拿我家的東西不算偷。”

林淞這才歡歡喜喜地接過來，之前因為又要損失一張卡牌、又要集不齊一整套卡牌的難過都被這些飽滿的、還沾着面粉的小珍珠們治愈了，他拿着袋子欣賞完了，才想起來問：“你吃了嗎？我去洗洗，咱倆吃。”

程遠路摸摸鼻子：“我不喜歡吃甜的，你自個兒吃吧。”說完，他把卡牌放到褲兜裏，回家了。

天氣熱起來，林淞媽把他冬天的衣服收拾成一包一包的，塞進櫃子裏。林淞又找了個時間費勁兒地掏出來一包，抱着來到家門前，交給早已等在那裏的程遠路。程遠路看他抱着費勁，接了過去，自己也晃了一下，問他：“你幹啥？”

林淞歪着頭好讓程遠路看得到自己：“我媽說這些衣服我穿不上了，我送給你。”

抱着衣服的男孩把臉躲在了衣服包後面，聲音聽起來有點不好意思：“我沒櫻桃了。”

“我不是為了換櫻桃。”林淞說完，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趕忙又說：“那你能把牌還給我不？”

“不能。”程遠路小心翼翼地抱着衣服，又回家了。

當然他回家以後就挨了他爸媽的一頓訓，差點要給他屁股來兩腳，以為他偷了林淞家童裝店的衣服。等他嗷嗷嗷地說完了緣由，他爸媽又抱着衣服登門道歉，還送了一斤大麻花給林淞他們。林淞媽善解人意得很，好像一下子就弄懂了小孩子們的心思，于是拉着程遠路給他選了身衣服送給他，程遠路的爸媽更覺得過意不去了，又是道歉又是道謝，大人們你來我往的話吵鬧極了，只有林淞和程遠路站在鏡子前的那一小塊地方很安靜。林淞在程遠路面前看了又看，最後說：“新衣服挺好看。”

程遠路扯着标簽有點不自在：“你家的。”

林淞找來剪子給他剪掉，又說：“你的啦。”

那以後林淞也成了程遠路家的常客。因為程爸程媽總是叫他過去吃東西，他媽媽不讓他去，他們就讓程遠路去偷偷喊林淞過來。新出爐的豆沙餅，餡餅，麻花，油條，還有塗着果醬的蜂蜜小面包……林淞每次都是乖乖洗好手再吃，連帶着程遠路也開始學着飯前一定要洗手了。他倆吃完飯沒事做，就出去溜達看有什麽好玩的，不知在哪撿到了粉筆，就跑去旁邊小區的牆上亂寫亂畫一通。

林淞也忘了是換了多少張卡牌，吃了多少次從程遠路那裏換過來的櫻桃，夏天是每一次都很熱嗎？但好像他們跑起來的時候一點也不覺得曬。童年啊，飛也似地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