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今又逢

熏人的夜裏,百花豔麗又緘默,少女情絲纏纏繞繞,熱烈又腼腆。

在一旁看好戲的趙斂沒有料到,鮮活明麗的少女就這樣投進了冰冷的湖中。他一怔,沒有猶豫跳進湖中,将安栖雲撈了起來。

他的未婚妻,一刻鐘之前在和一個別的男人表白心跡,然後剛烈地跳進了水中。

趙斂感到有些好笑,心裏卻沒有什麽多餘的波動。

将安栖雲撈了出來,放在百花叢中的青石板之上,他粗略地掃了一下,才發現,他這未婚妻顏色實在驚人。

肌膚白嫩得如同白雪落紅梅,微微蹙着眉心,眉心一點花钿,兩彎遠山眉,檀口盈潤香澤。這樣的美人,實在令百花也應羞。

安栖雲身上的披帛逶迤了一地,身上輕紗層層疊疊,但是經過湖水的浸染,已經不能掩住主人的嬌|軀,反而給嬌主帶了一分欲說還休的朦胧誘|惑。

一縷烏發帶着水珠蜿蜒從脖子滑下,衣襟微松,那烏發就順着衣襟滑了進去……

極黑的發和極白的肌膚,趙斂匆匆掃了一眼,似乎很是克制着,沒有一探究竟。

趙斂拍了拍她的臉,安栖雲眉間皺得愈深,像是在經歷一個悠長的夢。

黑暗中,安栖雲似乎聽見了仙樂,她的意識模糊不清,有聲音很遠,又很近。她想要思考,盡力将意識收攏。

她感到很冷,像是一株無根的水草一般,她纏繞在某個人的身上,濕漉雪白的手臂,漆黑卷曲的長發,她柔弱無骨,瑟縮在這個人的懷裏。

趙斂一僵,安栖雲柔軟的身|軀貼着他,嬌軟滑|嫩令人難以自持,趙斂推開了她。

安栖雲感到腦子裏亂哄哄的,無數種的聲音轟鳴而來,她努力睜開了眼。然後意識歸位,她聽見了別的聲音,看見了別的東西。

月明雲淡,蛩鳴陣陣。她睜眼,看見一個帶着暗金銅面具的人正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她剛想開口,就不由自主地咳嗽了幾聲。

趙斂只是看着她,沒有問她,沒有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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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栖雲感到一種沒有由來的恐懼。她看見這人臉上的暗金面具花紋繁複,在她眼中又增添了一股莫名的不詳。

她顫抖着問:“閻羅王?”

趙斂嗤笑了一聲:“也有人這樣叫我。”

安栖雲臉色慘白,她自覺沒有做過什麽殘暴之事,為什麽得到了閻羅的特別關照?難道那些寫史的糟老頭子将她和傅祁一起治罪?

她恐懼地移開了眼,忽然發現,自己正躺在一方青石板上,苔痕青青,周圍百花開得灼灼,一股幽香随着風吹來。

她的衣服都是濕的,現在她的感覺回來了,感到涼飕飕的,背後的石板更加冰涼堅硬得難以忍受。

但是閻羅王看着她,她不敢動。

月光灑在趙斂的臉上,隔着面具,安栖雲看不見他的長相,只能看見他露出來的皮膚白皙,鼻梁高挺,嘴唇微薄,喉結都能讓人多看兩眼。

安栖雲暗喊罪過,這是亵渎神靈。

趙斂幽幽說道:“你想退婚?。”

安栖雲一頭霧水。

趙斂握住安栖雲的手臂,迫使她坐起身來,安栖雲心中尖叫不止,面上自然地露出假笑。

“饒了我吧。”

安栖雲一邊說話,一邊細心查看,她發現,握着她手臂的這只手,有溫度!

這是個人!奇怪的陌生人。

安栖雲謹慎地閉上了嘴,一言不發。

她小心地往後讓了一拳的距離,對面的人察覺到了她的小動作,放開了手,站了起來。

安栖雲渾身濕透了,像她這樣的豆蔻少女,很多都幹幹癟癟的,安栖雲卻不同。豐盈和纖細恰到好處,山巒般起伏多嬌。

她冷得不行,顫抖起來。

對面的人看了她一眼,移開視線。

遠處有雜亂的腳步聲,女孩子的呼喊變大了:“姑娘,姑娘你在哪兒?”

安栖雲往聲音傳出處看去,又馬上回頭,這時已經看不見帶面具人的身影了,她只覺得樹上的樹葉顫動得有些奇怪。

趙斂倚在樹上,剛才安栖雲肌膚的觸感還停留在他的手上,他的身體似乎回味着那個少女柔軟觸碰的殘留,他感到有些煩躁,一回頭,看見牆頭上坐着他的小厮趙七。

“看夠了嗎?”趙斂的聲音如同九幽地底裏傳來的。

趙七一哆嗦。

趙七是為自家世子送面具過來的,他聽說趙斂夜探安府,害怕趙斂搞出什麽事來,燕王責罰,于是費力翻上了牆,将面具扔給了趙斂。

沒想到看到了這樣的一副豔景。

一向冷酷無常的世子,看見出格的未婚妻投湖,竟然一言不發就去救人。一向不近女色的世子,任由那個女人摟摟抱抱,還沒有動怒。

要知道,世子可是一個不把人命當回事,對貼上來的女人格外殘酷的無情之人啊。

趙七忽然發現世子冷冰冰的目光盯着自己,他仿佛感到自己被一條毒蛇纏上了,他汗津津地說:“小人什麽都沒有看到,什麽都不敢說。”

那令人窒息的凝視終于移開。趙斂一飛身,跳出了牆外,趙七哼哧哼出地爬下了牆,沖着趙斂喊着:“世子,等等我。”

安栖雲還在懵懂之中,她靜靜坐着,直到她的侍女長清和渌水找了過來。

長清摸了摸她的臉,試了溫度,忙将衣服搭在安栖雲身上,渌水開始問東問西:“姑娘,你怎麽了,為什麽落水了?不是和傅公子講話嗎?傅公子人呢?”

安栖雲沒有回答,她整個人陷入了極度的震驚之中。

長清和渌水,陪伴在她身邊的兩個丫環,俏生生地站在這裏,兩人臉上還帶着一點兒嬰兒肥,正是她們從前的樣子,可是長清和渌水老早就在上京□□中死去了。

怎麽會?她到底在哪裏?

安栖雲迷迷糊糊地被送回了閨房,被服侍着暖暖地洗了澡,愣愣地被穿上了衣服,然後靠在床上,看着長清和渌水忙忙碌碌,一路上,她只聽着長清和渌水自責沒有早點來,害得她落了水。

她看着渌水,忽然問:“你看見他了嗎?”

渌水一說就來氣:“姑娘,什麽時候了你還顧着他。傅公子沒事人一般,就那樣平平靜靜地走了,你還……”

傅公子?傅祁?

她問的并不是什麽傅公子,不過安栖雲沒有打斷,燭光在她臉上鍍了一層微光,仿佛古畫中的美人活過來了。

渌水帶着哭音說:“姑娘說要表白心跡,把我們支開。我們看見傅公子走後就趕過來了,您卻不等我們,直往水裏跳。姑娘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怎麽活啊。”

長清拉了拉渌水的袖子。

渌水不情願地住了嘴。

表白心跡?

安栖雲對現在的狀況有了一點猜測。她對渌水的旁敲側擊了很久。終于确認,現在的自己還未出閣。還是江陵安家的嬌貴千金,還有着和燕王世子趙斂的婚約。

安栖雲開始笑了起來,一開始是微笑,然後發出咯咯的笑聲,最後是放聲大笑,聲音有些滲人。

渌水抖了抖,扯着長清問:“長清,姑娘她是不是得了癔症?”

長清小心地問:“姑娘,怎麽了?”

安栖雲将一縷頭發撩到耳後,收斂住笑,說道:“沒什麽,只是想到高興的事。”

她是一個帶點瘋勁的人,前世種種加諸于她身上的磨難,在她看來,不過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體驗。

而對她親人出手的人,她一定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安栖雲稍微動了動腦子,覺得頭疼得厲害,她依舊撐了一會兒,她吩咐長清和渌水去請府中的侍衛,詢問他們府中是否有可疑的陌生人。

侍衛大驚,立刻派人去查了個徹底,卻什麽也沒有找到。

安栖雲沒有法子,打發侍衛出去,就沉沉地睡了。她睡得不安穩,第二天一早她就醒了,醒來後,她做的第一件要緊事,就是去給父親母親請安。

安栖雲起了一個大早,天還沒亮,屋子裏早就挑了燈,十個婢女各自展開華服供她挑選,房裏一片霞光璀璨。

珍珠玉石,金銀首飾分盤擺開,明晃晃灼了人眼。

安栖雲卻還沒有出來,她只穿一件裏衣,長清和渌水伴着她,一人挽着長綢,一人拿着尺子。

楚腰袅袅,玉兔豐盈,她每日都需要刻意留心自己的身材。

渌水滿含豔羨地說:“姑娘長得真好。”

安栖雲側對着鏡子瞧了瞧,依舊不太滿意地“嗯”了一聲。

妝罷,她穿過長長的回廊,去往父母的主屋,安栖雲走到裏屋,向母親問了安。安栖雲将昨晚落水之事瞞了下來,安夫人并不知曉。

安夫人拉着安栖雲的手,安栖雲一下子就紮進安夫人的懷裏。

“娘。”

安夫人笑道:“多大人了,還沒個正形,往後嫁到燕王府去,可怎麽辦?”

安栖雲坐了起來,安夫人看她這樣子,嘆了口氣。

安夫人大概知道安栖雲對傅祁的一點小心思,她嬌寵女兒,不願意女兒受委屈,又聽說了燕王世子趙斂的一些傳言,心裏的惆悵和打算只怕比安栖雲還多。

現在說到了燕王府,安夫人只以為讓女兒不快了。

安栖雲卻說:“女兒去了燕王府後,會好好籌劃的。”

安栖雲墜樓之後,親歷之事太過奇異,但是她卻不能當做沒有。

她記得,自己仿若幽魂一般,飄蕩了許多歲月,看着趙斂登基做了皇帝,看見天下清平。

安夫人一驚,看女兒沒有太多委屈的神色,反而躍躍欲試,有些放下了心。說道:“你這樣想就最好不過了。嫁給燕王世子,多少人都羨慕不來的。他少年英雄,文武全才,家世又高,去了上京,你就是第一等的體面人。想想你姑母,也是當初的江陵聞名的美人,給燕王當續弦,是高嫁了。她做個燕王妃,是一生尊榮。你呀,命好,沒有先頭的原配,比你姑母還好。”

安栖雲默默想着,趙斂還不止如此。

那是未來的天下共主,是她的未婚夫,是拒絕她的男人。

位極至尊的人!拒絕她!

一些隐蔽的,難言的激動從身體深處慢慢升騰而起。

她野心勃勃。

母女兩人說了一些話,忽然安夫人身邊最穩重的大婢女慌慌張張地打着簾子進來了,安栖雲疑惑地看她一眼。

婢女眼中帶着喜氣向安夫人說:“夫人,世子來了。”

安夫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哪個世子?”

婢女回道:“燕王世子趙斂。”

安夫人愣了一下。

這當然不是大驚小怪,燕王世子本該在上京,距離這江陵一南一北,十萬八千裏,更何況,如今大戶人家走動拜訪,哪個不是老早打好招呼,這樣不請自來,委實有些不合禮數。

但是趙斂畢竟是個便常規出牌的人,安夫人怔了一下,就恢複鎮定,打發着嬷嬷丫頭準備設筵,洗遠道之塵。

安栖雲聽了這話,頓時傻在了原地。安夫人安排完筵席之後,看見安栖雲呆呆愣愣的樣子,笑道:“世子上門,把你驚着了。”

安栖雲欲哭無淚,她還沒來得及籌劃好,趙斂就殺上門來了。

他上門能有什麽好事?

他是來退婚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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