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賓主歡
趙斂的不請自來,打得安栖雲措手不及。
她爹安太守特意喊來了屬官,門客相陪,整個安府喜氣洋洋,唯有安栖雲急得像熱鍋上的一只螞蟻。
她在父親的院子裏尋不到人,沒頭蒼蠅一般地在府裏走動,還惹得別人打趣地笑:“姑爺來了,姑娘都坐不住了。”
安栖雲在安府找人找了半天,終于讓她抓住了弟弟安栖洲。小小少年戴着金冠,穿着白袍,神采奕奕。
安栖雲來不及感懷前世,一把拉過他,說道:“你等着,我扮作丫鬟,同你一起進去。”
安栖洲目瞪口呆:“倒也不必這樣急切。”
他話音剛落,就收獲了腦袋上的一記重敲。
安栖洲眼淚汪汪,不情不願地帶着姐姐進了花廳。安栖雲梳着雙環髻,水紅色上襦,淺紫色長裙,頭上只帶着銀珠釵,是一個小丫鬟的打扮。
即便這樣也難掩國色天香,極為簡單的妝飾,更顯得她五官極豔麗,真牡丹哪裏需要俗物累贅?
安栖洲早就告訴她,這樣打扮,她依舊很顯眼,可是安栖雲沒有辦法,她只能低着頭,緊緊跟在安栖洲後頭。
安太守一看安栖洲後頭的安栖雲,眼皮跳了一跳,他深吸一口氣,目光一向別處。安栖洲感到,自己的一頓打是少不了了。
其餘賓客見了小公子進來,都免不了站起來相見一番,眼睛就這樣無可避免地溜到了後面,憨實的只道安太守府中婢女都美豔至此,機靈的一眼看了就不敢再瞧。除了傳聞中安太守那個傾國傾城的女兒,整個江陵,哪裏找得到第二個這樣的人物?
安栖雲偷偷看了一看東向座,燕王世子不像別人躲躲閃閃,他就那樣大大方方,似笑非笑地看向了安栖雲。
他拿着酒盞起身而笑:“安公子。”
他雖然是對着安栖洲講話,可是灼灼的目光直看向了安栖雲,安栖雲偷眼看他。
趙斂方及弱冠,面如冠玉,鳳眸狹長,整個人俊美非凡,舉手投足之間一股世家子弟的貴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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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穿深紅撚金錦袍,大袖寬衫,腰間紫雲縷金帶,豐神俊秀,宛然一副王孫貴公子的風流樣子。
但是趙斂何曾是個簡簡單單的風流貴公子?
盡管趙斂露出漫不經心的懶散表情,可是在場諸人沒有人敢輕看他,他的寒意和殺氣是隐藏在錦衣之中的。
聽說趙斂的生母是一個胡人女子,他自出生起就備受冷落。燕王別的兒子都好好地待在上京,唯獨他,待在老家範陽,直到十六歲,燕王才想起有這麽個兒子,召他到都城。
沒想到,他剛出了老家,就搞了個大的。
當時容城郡守秘密屯兵,打的是清君側的旗號,想要造反,一聽說燕王的兒子過地界,立馬着人逮捕。
不知道是容城郡守太過無能,還是趙斂太過逆天,總之,結果是容城郡守被屠了滿門。
趙斂一夜成名。
當然,成的是兇名。
因為趙斂的年紀那樣輕,手段卻狠辣,消息一傳開,吓破了上京公子小姐的膽。順便,燕王府的幾個哥哥弟弟從此見了趙斂也大氣不敢出。
十六歲之前,說到趙斂,認識他的人都以為,他是一個只知道在老家讀書的書呆子。
十六歲之後,趙斂就是衆人口中的兇神,殺神,閻羅王。
安栖雲觸到趙斂的目光,沒敢多看,低下了頭。她小聲對着安栖洲說:“去,坐在趙斂下首處。”
安栖洲在姐姐的淫威之下,只能頂着趙斂的壓力,坐在了他的邊上,安栖洲沒心沒肺地對着趙斂敬了一杯酒:“姐夫。”
安栖雲牙疼似地小聲抽了一口氣,要不是趙斂在這裏,她想把弟弟揍一頓。趙斂看了一眼安栖洲,嘴角依舊是沒有什麽意思的笑,然後他似乎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安栖雲。
安栖雲感到失策了,她應該打扮一下自己,打扮得更醜一些。
她在情急之下沒有來得及多做準備,也沒有費心隐瞞,她知道如果現身在這宴席,一定會被大多數人認出來。
她來這裏只是為了一件事。
在趙斂開口說退婚的時候,讓他合情合理地閉嘴。
但是眼下她有點後悔了,她在趙斂的眼神之下,覺得很不自在。趙斂的目光像是最為鋒利的利刃一般,一寸一寸地劃過安栖雲的身體,
安栖雲沒有從趙斂冷冰冰的眼神中看出絲毫感情波動,他像是在看一尊泥偶。
安栖雲的好勝心出來了。
應付男人,每一次見面必須要完美無瑕,衣裙要用沉香熏過,烏發前一天要細細滋養,肌膚用牛乳浸潤,用薔薇水噴灑,發髻,妝面也要悉心設計。
可現在她是什麽樣子的?一個傻裏傻氣地梳着雙環髻的小丫頭,樸素得令人難以容忍的衣裙。
她應該把自己的臉打扮醜一點的,醜一點,就沒人能認出她了,下一次才是最完美的初見面。
人人都愛安栖雲,安栖雲也只愛自己。而能夠得到她青眼的人只有一種,那就是對她視而不見的人。
前世是最開始的傅祁。
現在,在趙斂冷冰冰的目光之下,她覺得自己找到了新歡。
觥籌交錯之間,夜已經漸漸深了。安栖雲在弟弟後頭站了老半天,沒有等到趙斂說出驚人之語,她一邊發呆一邊想,或許,自己記錯了場合?
她一愣神之際,趙斂推開杯子,對安太守說道:“太守,其實我此次前來,是為了前頭定下的婚約之事。”
安栖雲一個激靈,将安栖洲一撞,安栖洲手上的酒悉數倒到了趙斂的袍子上。趙斂沉默了一下,低頭看着酒漬。
安栖雲掏出手帕,給趙斂擦身,一邊說着:“世子衣裳污了,請去廂房換一身罷。”
她靠得這樣近,身上的少女氣息粉香清婉,細細密密地如同蛛絲一般包裹着趙斂,讓他不由得回想起那個沾着濕氣的夜裏。
纖纖玉手在他的衣袍處揩着污漬,觸碰着,又遠離,他心頭有一股極小的火簇,燒得他有些無措。
安栖雲自己毫無知覺,趙斂袍子上的污漬之處很是有些微妙,眼看着安栖雲的手越來越不安分,趙斂身子一僵,一手握住了安栖雲纖細的手腕,将她半強迫地提了起來。
安栖雲感到手腕處,趙斂的手散發着火氣,灼|熱得能燒痛她。
安栖洲蹙了眉頭,邁了一步,将姐姐的手奪回來。
安栖雲對着安栖洲使眼色,安栖洲只能照着姐姐的暗示,半推着趙斂,說道:“世子先去換一身衣服吧。”
被這樣一搶白,趙斂沒有繼續方才的話頭,他饒有興趣地看着眼前的姐弟兩人,潇灑自若地走了出去。
安栖雲也打算跟出去,安栖洲無奈地攔住她:“姐姐,你還沒嫁過去呢。”
安栖雲悄悄橫他一眼,小聲訓他:“你個小孩子一天天在想些什麽?”
安栖雲就沒有出去,等宴席散了,趙斂還沒有回來。今日有驚無險地混了過去,安栖雲放下了心。
趙斂回到客房,吩咐趙七收拾行李,趙七不太認同地說:“世子在安府只住一天,安太守怕是要擔心自己招待不周。”
趙斂從筆架山上抽出一根毛筆,吹了吹上面的狼毫,笑道:“正好相反,如果現在不走,晚些時候,安太守就要趕我們走。”
趙七不明所以,等看到趙斂寫完了信,大驚失色:“退婚?”
趙七回想起來,前天夜裏,安大小姐對着另一個男子說:“如果我退婚,你會不會有一點喜歡我?”
雖然這想法太過不羁,可是趙七竟然覺得,世子是在成人之美。
他搖了搖頭,自己一定是瘋了。
世子只是要羞辱安家。
這樣才合情合理,趙七點了點頭。
趙七的腦袋被筆杆敲了一下,小小筆杆沒有什麽威力,可是世子的腕力足,趙七摸着頭,看見趙斂不悅地說:“你一會兒點頭,一會搖頭,想做什麽?”
趙七慌忙搖頭:“小人什麽都不敢想!”
再也不敢了,世子的性子變化莫測,哪裏是常人能揣測的?
宴會結束之時,安栖雲急急忙忙地退了出去,留下安太守吹胡子瞪眼。她拉着家中小厮問:“世子在哪裏?”
小厮回答:“世子吃完酒,就回了客房,給老爺寫了一封信,帶着仆從去驿店了,世子下人說,世子急着往東去辦差,不好久留。”
安栖雲問:“信呢?”
小厮回答:“趕着送過去了,小子們說,趁着人多高興,女婿這樣孝順,老爺一喜之下,賞錢也會多。”
安栖雲問完了話,來不及考慮父親會怎麽責罰她,又匆忙地趕了回去。她進了門,一看父親正從小厮那裏接過一封信。
安太守捋了捋胡子,哈哈直笑。安栖雲急忙出聲:“老爺!等酒席散了再看吧。”
衆人收回了八卦的目光,安太守看見女兒又在他眼前亂晃,臉色一黑。但是他猜想女兒一定因為這信十分羞赧,不好在衆人之前讓女兒不自在,就作了罷。
安栖雲提着裙子走上去,打算從父親那裏接過這信,哪知安太守将信塞進了袖子裏。
筵席散了,安夫人過來将安栖雲提溜了回去,對着安栖雲好一頓數落。安栖雲心不在焉,只是關心着趙斂的那封信。
金獸嘴中吐出袅袅的輕煙,隔着金镂空香爐,炭火偎着香餅,現出暗淡的紅光,安栖雲感到外間侍女們走動的步伐都更小心了。
安夫人似乎察覺到這氣氛,問侍女:“怎麽了?”
侍女小心回答:“老爺過來了,有些不悅。”
安栖雲看見安太守背着手,臉色漆黑地走了進來。她垂下眼睛一看,看見安太守手中拿着一封信。
安父将手一甩,一封拆開的信被甩在了案幾上。
只見上面的落款是,趙慎行。
慎行是趙斂的字,據說他的老師深感此子若不能謹言慎行,就會惹出滔天之禍,于是給他賜字慎行。
這兩個字當然不能收拾住這個兇神。
這是趙斂的信。
難道是那封退婚信?
果然,安父氣急敗壞地說:“趙斂小兒,安敢如此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