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佯恸哭

寶馬香車随着叮鈴的環佩之聲杳然而至,帷幔拉開,女子帶着滾雪細紗的帷帽,身上披着流彩暗花大紅色薄鬥篷,在侍女的簇擁之下走進了驿店。

安栖雲在下人的指引下走進了幽靜的裏屋,她邊走邊解開鬥篷系帶,不期然地看見裏頭屋子房門大開,趙斂看了過來。

素手皎潔如雪,大紅鬥篷紅得刺眼,安栖雲一怔,重新将系帶打上了結,她有些害怕趙斂的目光。

趙斂看着她進來,也不起身,也不看座,問她:“找我有何事?”

安栖雲微微搖了搖唇,低了頭,再擡頭的時候,眸光盈盈,眉間攏上一股輕愁,如泣如訴:“為什麽要退婚,你……讨厭我嗎?”

趙斂眉峰一聚,他以為的安栖雲是一個跋扈到任意妄為的女子,怎麽這次找上來,沒有意料之中的撒潑打滾,反而像是剛剛逮到了負心郎君的柔弱小妻子。

他有了捉弄之意,佯裝恍然大悟:“你是安姑娘?不對,你是安小公子身邊的那個丫鬟。”

安栖雲臉上帶了一點薄紅,吶吶說道:“那……也是我。”

她聲音軟軟糯糯,小貓一般地哀求着他:“世子遞給我父親退婚信,世子難道不知道,這樣做,會讓我做不了人嗎?”

隐隐有了哭腔。

趙斂笑問:“你待如何?”

“要是被退婚,我,我情願死了,幹幹淨淨,一了百了。”安栖雲試圖吓住趙斂。

趙斂道:“投水?”

安栖雲擡頭,面色有些白,簡直是花容失色了,她只不過是說自己有死志,趙斂直接給她想好了怎麽去死。

趙斂笑了,說:“再給你一次機會,說,你是來做什麽的?”

安栖雲這次的泣音才帶了點真心實意的蹤跡,她有些自暴自棄地道明來意:“能不能,不要退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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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斂認真地端詳了她的細微表情,問她:“被父母逼來的?”

安栖雲不知道趙斂為什麽這樣想,說:“我自己要來的!”

趙斂看上去并不相信的樣子,還帶着一分探尋和疑惑,他說:“你難道以為,我會改變主意?”

“求求你。”安栖雲泫然若泣。

趙斂看着案幾上插着的一段線香,說:“給你一炷香的時間,說服我。”

安栖雲絞盡腦汁,從燕王府的名聲,燕王的态度,老一輩的願景,自己的良好品行說了個遍,但是趙斂絲毫不為所動的樣子。

安栖雲看了一眼香少了一半,她無話可說了。

她眼睛眨都沒有眨,直愣愣地看着趙斂,就這樣,一顆豆子大小的淚珠就從霧蒙蒙的眼中滾了出來。

趙斂忽地站了起來,握了五指,卻謹慎地和安栖雲保持着距離。安栖雲不止地哭,沒有發一點聲音,但是淚珠子一個接一個地砸了下來。

如同梅子青時的雨,淅淅瀝瀝地下,潮濕又悵然,一股無法排遣的煩躁和郁郁陡然生起。但是趙斂什麽話也不說,看着安栖雲哭。

香繼續袅袅地燒着,無情又殘忍,終于,最後一點零星的火光猝然熄滅。趙斂看着香火明滅直至化為全然的灰燼,開口打斷了安栖雲的哭泣:“時間到了。”

這聲音在安栖雲聽來,一點起伏和波動都沒有,她的哭泣沒有在他的心上産生一點漣漪。

安栖雲最後的幾滴淚珠,是真的。

氣憤的。

她淡然地掏出帕子,擦拭幹淨了臉,對着趙斂盈盈告退。趙斂看着她的眼角紅紅,同她唇上的口脂是同一種色彩。

伊人飄忽地走出了屋子,空留一股淡淡的香氣。

安栖雲回去後心情有些郁郁,這是她遭遇的一場大失敗。如果不是關乎她重生以來的生死大事,她是會高興的,畢竟趙斂的冷淡十分合她的口味。

她回家之後,将自己關進屋子裏,反思失敗。長清和渌水不時過來敲門,安栖雲反複地說:“不吃。”

她沒有吃晚飯。

又一次,她聽見長清敲門,她再次說:“長清,我不吃飯。”

長清卻說:“姑娘,世子差人送來了一封信。”

“吱呀”一聲,門立刻打開。安栖雲從長清手中接過這封信,打開一看,落款卻并不是趙斂。

是燕王妃的來信。

安栖雲竟然真的靠哭了半柱香,說服了趙斂!

前世,安栖雲是在兩個月後,收到燕王來信,才動身去上京燕王府。後來燕王妃提到,她知道趙斂會經由江陵,寫了一封信讓趙斂帶過來,接安栖雲去上京。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趙斂來了江陵後,卻上門退了婚,燕王妃的那封信,自然落了灰。

安栖雲知道趙斂手中還有這封信,這次賣慘,本來就是打着這個主意。她本以為自己失敗了,沒有想到,有了意外之喜。

很好,這次退婚的消息總不會大肆宣揚開。她細細讀了信,然後春風得意地去告訴安夫人這個好消息。

她從安夫人房中走出來,在園子裏看見了傅祁。

安栖雲裝作沒有看見他,從邊上一條小路繞了出去,但是沒走幾步,傅祁叫住了她。

“安妹妹。”

安栖雲回頭,不解地看着他。傅祁向來對她不假辭色,每次來都說是為了崔知意。

如今他怎麽這麽不藏事?

傅祁看出了安栖雲的疑惑,本來傾身的動作生生頓了下來,整個人的姿勢不自然地往後收斂着。

他對安栖雲說:“安妹妹,退婚的事。”

他明明是個心細如發的人,卻這樣大咧咧地說出來,如果安栖雲還是從前那個她,大概會羞憤死。

從前的她向來驕傲,只有在傅祁這裏屢屢受挫,讓她越來越自慚形穢,越來越将傅祁視若神明。

傅祁仔細地看安栖雲,沒有看出安栖雲的情緒。

他繼續說:“我也聽見了有些人在後面說閑話,你不要太在意。”

安栖雲微笑。

要是她本來不知道別人說閑話呢?您是幫我還是恨我?

安栖雲無所謂地說:“我本就不在意。”

傅祁看着安栖雲的眸子,定定的,有些走神。安栖雲別過了頭:“傅世兄還有什麽事?”

“你的性子,還是要改改,”他頓了一下,“如果沒人要你……”

他又停頓,皺着眉毛,似乎極不情願:“安妹妹……”

他話沒有說完,安夫人身邊的大丫鬟跑了過來,匆匆對着傅祁和安栖雲見了禮,眉目激動和擔憂并存,對着安栖雲說道:“姑娘,快去主屋!夫人催你呢,說你馬上要去上京卻還這樣不上心,姑娘,快去吧,別讓夫人等急了。”

安栖雲輕快地帶着長清渌水要走,沒有看見身後傅祁的表情。

她突然被傅祁拉住了手腕。

這動作極為不合适,安栖雲擰開了他的手,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傅祁的力氣很大,安栖雲幾乎以為他生氣了。

她靜靜看着傅祁,傅祁卻什麽都沒有說,轉身就走。安栖雲站了一會兒,看着傅祁走開的背影,心下有了一點打算。

長清小心地問:“姑娘,你是真的高興嗎?”

安栖雲答:“是真的。”

渌水不太小心地問:“姑娘,你還喜歡傅公子嗎?”

安栖雲答:“不喜歡,他太喜歡我了,讓我覺得有些煩。”

長清渌水:……

清幽院子裏,寒玉對着崔知意勸道:“姑娘做個香囊給傅公子吧,怎麽能冷着他呢?”

崔知意嘆氣:“我感覺我摸不到他的心思,明明看起來對我有意,可是為什麽總是這樣冷漠呢?”

寒玉說道:“傅公子是端方。而且,沒了傅公子,姑娘去哪裏尋得一個更好的呢?安夫人從來都不為您謀劃。”

崔知意恨恨:“難道要我做妾?”

寒玉說:“依姑娘的本事,怎麽會做妾?姑娘想想吧,這府裏,連姓安的姑娘都沒了婚事,什麽時候才能輪得到姑娘呢?”

崔知意冷笑:“安栖雲那是活該。她以為憑着美貌就能事事順心,沒想到被退婚了,退婚!還想着燕王府接她去上京。呵,任憑她姑母是王妃,一個小小的太守之女,想做世子妃,也沒那麽容易。”

寒玉應道:“就看她笑話呢。還說燕王來信接她,燕王是什麽人,權勢滔滔的人物,連兒子都不管不顧,還能管她這個個被抛棄的兒媳?還有趙世子,那是個閻王爺,一句話,九州震三遍的那種,來信退了婚,他還能食言不成?”

主仆兩人笑了一會。

忽然聽見主屋那邊熱鬧起來,寒玉扯住一個竄回來的小丫頭問:“跑什麽?是安姑娘那裏又出笑話了?”

小丫頭沒心沒肺說道:“是安夫人在清點東西,準備送安姑娘的行程。”

“行程?去哪?”

“上京啊,是世子特意派遣了人來請安姑娘北上。

“寒玉姐姐,你怎麽了?

“姑娘!你的衣裳被茶沾失了。”

寒玉反應過來,趕走了這個小丫頭:“你趕緊走!”

她回頭,欲言又止:“姑娘。”

崔知意将手上的茶盞重重一磕,撩起簾子,進了裏屋。寒玉看見竹簾晃動的幅度,心中想着,自己這張烏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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