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當晚, 崔知意本要和衛夫人一同回宮中, 但是崔知意忽然渾身無力, 咳嗽不已, 燕王妃叫了府裏的大夫看病, 大夫沉吟許久,說恐怕是時疫。

于是, 衛夫人一人回宮,留下崔知意待在燕王府。

燕王妃臨時差人收拾出一間偏僻的屋子, 将崔知意接觸過的器物都燒了個遍。崔知意當然也被獨自關在屋子裏。

安栖雲在晚間聽到這個消息,目光立刻看向了渌水, 問道:“是你搞的鬼?”

渌水嘻嘻笑道:“是世子搞的鬼。”

安栖雲沉思:“崔知意根本沒有病, 就是你送的那糕點和酒水有問題, 是趙斂做的?那大夫也是趙斂的人吧?”

渌水笑道:“姑娘心中有數就行了,不必多想。”

安栖雲和渌水說話的時候,趙七過來送東西,長清接過他遞過來的蓋着黑布的托盤,将這東西呈到安栖雲面前。

安栖雲将黑布一掀開, 原來是一只籠子,裏頭關着一只白鴿。

趙七小聲說:“大夫說完是時疫之後, 崔氏十分警醒,在衆人走後,就吹了哨子,不過片刻,就有一只鴿子落了下來, 她似乎是要往外傳消息,幸好我們的人都在,将這鴿子搶了過來。當然,幸好姑娘神機妙算。”

安栖雲笑了一笑。

這白鴿出生地是江陵,它傳信是從別的地方傳到崔知仕手中。崔知意兄妹之間傳遞消息,就是通過這鴿子。

将這白鴿弄到手上,是為了掌握崔知仕那邊的信息。

先前在北上的路上,她不能像現在這樣做。那時候,将崔知意送到崔氏親戚家就已經是很冒險了。她是抓到了崔知意的錯處,才能占先機,沒等崔知意反應過來,就把她送了過去。

她是想在那個時候就将崔知意軟禁起來,但是崔知意畢竟還是一個小姐,安栖雲身邊的人不會答應她這樣胡鬧的。

如今在燕王府,趙斂給她解決了一切麻煩,崔知意身邊的人就算有冤要訴,面對趙斂,也申訴無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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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鴿籠的黑布蓋上,對着趙七說:“替我向你們世子說一聲謝謝。”

看着趙七走到門邊,她又問道:“等等,崔知意她……怎麽樣了?”

趙七回答道:“世子吩咐了,崔氏不能見他人,但是姑娘若是有話要說,也是去得的,畢竟,她也不是真的得了時疫。”

安栖雲點點頭。

深宮之中,安陽公主聽了衛夫人的話,冷哼一聲,道:“崔知意好好的,怎麽會突然得了時疫。”

衛夫人沉吟道:“公主的意思是……”

安陽公主揮了揮手,讓衛夫人下退。

夏書走上前來問道:“公主,那崔姑娘既然不是時疫,就一定是被人所害了,公主打算怎麽救她?”

安陽公主看了看自己鮮紅的丹蔻,很不在意地說:“崔知意與我們來說并沒有什麽用處,看她自己造化。”

夏書點了點頭,就退下。安陽公主忽然揚了手,說道:“且慢,”她沉思了一下,說道,“之前聽過崔氏講過的幾件事,我很感興趣,你去崔氏住處,将她的随身東西都帶過來。”

夏書退下後,安陽公主對着銅鏡整理了妝容和衣裳,靜靜看了自己片刻,面色肅然地出了宮門,來到皇帝蕭瑾的寝宮。

大殿空闊,點着的燭火如同火龍一般,陰郁的黑色沒有被火龍驅散,反而愈發深沉。

蕭瑾提筆,過了好久卻沒有落下一個字。

他看見安陽公主,放下了筆,說道:“你來了。”

安陽公主看了一眼案上沒有着分毫筆墨的絲帛,移開眼睛,裝作沒有在意一般,說起瑣事來。

蕭瑾卻并沒有刻意回避,他說:“安陽,如果朕寫下這密诏,是會一呼百應,或是粉身碎骨。”

安陽公主目光沒有閃爍,她說:“陛下,我們現在正在長夜中行走,通往死亡或是光明,沒有人知道,但是,沒有東西比黑暗更令人不安,哪怕是死亡。”

蕭瑾嘆了一口氣,說道:“朕知道了。”

他提筆,一揮而就,然後将明黃色的絲帛雙手攤開,遞給安陽公主,說道:“這密诏,發往徐州。”

***

很多天,安栖雲再也沒有聽到崔知意的消息,崔知意仿佛從這時間消息了,再也沒有人提及她。

某天晚上,安栖雲悄然走進崔知意的屋子裏。

崔知意躺在床上,臉上一絲血色都無,安栖雲推門進來,帶動了一陣風。崔知意雖然感到冷得發抖,但是卻從床榻上坐了起來,緊了緊杯子,面露警惕地看着安栖雲。

安栖雲自顧自走了進來,坐在圓桌邊上,點了油燈。火舌跳動着,映得安栖雲的臉半明半暗,像一個模糊的影子。

崔知意的笑冷冷的,她說:“你想要我死?”

安栖雲看着跳動的火苗,沒有回答。

崔知意咳嗽了兩聲,眼中含着恨,說道:“是,我曾經做過一些事,得罪了你,可是我,我需要淪落到如此境地?”

安栖雲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在江陵的事且不提。在北上的路上,你企圖用歹人污我清白,若被你得逞,是否我安栖雲會因為羞憤而自裁?在燕王府,你在衆人面前揭破我捉襟見肘的窘境,若被你得逞,是否我安栖雲會被燕王掃地出門,在路上無依無靠,淪落死境?”

崔知意冷笑:“可是,你還好好站在這裏。”

安栖雲笑:“這是我的本事,不是你在手下留情,你千萬要知道這一點。”

安栖雲繼續說道:“而我,并不打算手下留情。”

安栖雲站了起來,燭光只有一點點,但是她的影子被拉得無限長,她身後出現了巨大的陰影,仿佛最令人恐懼的東西,從地底緩緩升起。

崔知意腦中出現了怪誕的景象,她搖搖頭,将頭腦中瘋狂的幻象趕走。

安栖雲的語氣像是和着冰和血:

“我一直将你當做親姐妹,但是北上上京的時候,你讓王五沖到我的房間,雖然我沒有讓那賊人得逞,可是你到了燕王府後,卻将這件事暗中傳播,我在燕王府備受嘲笑……”

崔知意皺了皺眉頭:“你在說什麽胡話?明明是你,利用王五将我送到郊外。而你,在燕王府混得如魚得水。”

安栖雲像是沒有聽到安栖雲說話一般,繼續說:“傅祁悄悄來到上京後,你誘騙我出去,之後,我的餘生就一直被傅祁囚禁……”

崔知意看着安栖雲在火光中的臉龐,莫名感到恐懼,她小聲道:“傅祁什麽時候來了上京?我何時誘騙你?你哪裏被傅祁囚禁?”

安栖雲的聲音飄忽:“我死後,你和崔知仕,将我江陵權柄收入囊中,我的弟弟,也被你和崔知仕設陷阱,守城至死。從此,江陵沒有安氏,崔氏取而代之……”

崔知意聲音發抖:“你……死後?”

安栖雲笑了一下,聲音又輕又甜:“不過,這都不重要了,這一次,是我贏。”

安栖雲彎腰,吹滅了油燈,轉身離開了房間。

房間一片漆黑,崔知意被恐懼和寒冷籠罩,感到渾身發抖。

忽然間,一聲驚雷起。

雷霆與亮光震動了她的瞳孔,她頭腦中出現的奇怪景象愈發清晰。

墳墓腐朽的味道和着紙錢的焦味,那是她蹲在墳墓紙錢燒紙,而墓碑上的名字,赫然是“安栖雲”!

她捧着腦袋,死死抓着頭發,頭疼欲裂,她只能發出恐懼的尖叫來平複這一切幻象。

安栖雲走到了院門處,忽然聽見身後的尖叫聲,然後是重物墜地的一聲“怦咚”。她聽見屋子裏的丫鬟尖叫起來,然後有人慌忙跑了出去。安栖雲想了一會兒,腳步頓了下來。

片刻後,她聽見裏面細碎的讨論聲。

“是惡疾纏身,又被雷驚着。”

“不中用,就這樣死了。”

安栖雲深吸了一口氣,默默走在黑暗之中。

冬去春來,轉眼幾個月過去。

新的一年,動蕩潛伏着,燕王幾次親征,其中幾次更是分別帶上趙雎,趙斂和趙稷。

安栖雲感到有些不安,這份不安在她得知傅祁妻子身亡後更加嚴重。算算時間,距離傅祁攻進上京也沒有多少時間了。

院子裏桃花開得灼灼,長清和渌水為她在桃花樹下做了一個秋千。安栖雲坐在秋千上,憂慮萬千。

她一樁樁地回憶前世的事。

前世,她也是在上京聽說了傅祁妻子去世的消息,不久之後,傅祁就悄悄地潛進上京,擄走了她。

她後來從傅祁口中得知,他的結發妻子,是被他親手殺死的。

而他卻以一種深情的語氣,邀功般地對着安栖雲說這件事,從那個時候開始,安栖雲就知道,傅祁病得不輕。

安栖雲想到傅祁,渾身都起來了細小的粟粒,她握着秋千的繩子,太過用力,手指關節都有些發白。

秋千一蕩一蕩的,安栖雲覺得整個人像是水中浮萍一般,浮浮沉沉。她伸手摸向腰間,捏緊了腰間懸挂的白玉牌。

這個時候,她才感受到了一絲安全感。

她喊道:“陸興。”

作為趙斂最信賴的暗衛,陸興如今被指派給了安栖雲。

陸興從暗中走了出來,對着安栖雲拱手道:“安姑娘有什麽吩咐。”

安栖雲問道:“世子什麽時候回來?”

前段時間,趙斂跟随燕王去打仗,已經去了好些天了,還沒有回來。

陸興不似趙七,自幼人堆裏混開,說不了什麽好聽婉轉的話來,死板地回答:“不知道。”

安栖雲嘆了一口氣,她認真地叮囑陸興:“你要好好地盯住院子,不要放歹人進來。”

陸興繼續死板地回答:“是。”其實心中有些不以為然,不知道這個嬌小姐什麽毛病犯了,每日疑神疑鬼,以為自己要遭難。

這些天裏,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還總是擔心有陌生人來。

陸興看着安栖雲走進屋裏,無奈撇了撇嘴,一躍身,躲進了樹林之中。

安栖雲進屋,無聲地笑了笑,她當然知道陸興在想什麽,大概是笑她無事找事吧。

可是,還是小心為妙。

夜裏,安栖雲洗漱完,吹熄了燈,躺在床上就要入睡,忽然聽得一陣破空之聲,然後銳器釘進木頭柱子,發出沉悶的一聲響。

安栖雲驚醒坐起,披着衣服起來查看,只見柱子上面釘着一支箭頭,上面有一塊白色布條,好像寫着字。

安栖雲将箭頭拔出,展開布條,突然戳進眼睛中的“傅祁”二字,讓她手中的箭頭掉落了下來。

布條上面寫着:“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傅祁。”

縱然我沒有去看你,你就不給我寫信了嗎?

詩經中纏綿悱恻的情人話語,跟着“傅祁”這兩個字便成了安栖雲心中最深沉的夢魇。

這一句話也不像是情話,反倒是惡鬼的催命符。

安栖雲清楚地知道,傅祁要來了。

箭頭落地片刻,陸興沖了進來,喝道:“誰?”

安栖雲轉頭看着陸興,語氣十分嚴肅:“徐州的傅祁,他來上京了。”

陸興神情一凜。雖然燕王對徐州并不在意,但是世子一直注意徐州傅氏父子,世子手下的情報種種跡象表明,傅氏父子有野心。

但是燕王依舊輕視徐州。

陸興作為一名暗衛,也知道不少秘聞,比如,這位安姑娘和傅祁有過故事。聽到安栖雲提到傅祁來到上京,陸興立刻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

在他的守衛之下,傅祁竟然能夠向安栖雲房裏射出一箭,他簡直不敢細想。

安栖雲看着陸興臉上顯出自責和緊張的神情,她笑了笑,安慰道:“陸大人不必太過自責,如果沒有陸大人,傅祁可能已經将我擄走,現在他無能為力,只能射出這樣一箭,用來洩憤。”

安栖雲說的是實話,不僅僅是為了安慰陸興。

陸興先前盡管對她的過度謹慎感到奇怪,但是并沒有陰奉陽違,放松警惕。安栖雲感到有些後怕,幸好,她早有防範。

這天夜裏,安栖雲根本沒有睡着。

同樣沒有睡着的,是遠在千裏之外,躺在營帳之內輾轉反側的趙斂。

月色清輝,又是一個月圓的夜晚,趙斂翻身坐起。床邊藏着他的長劍,堅硬冰冷,正如他二十年來的生活。

但是漸漸的,他的生活不僅僅只有冰冷堅硬。

他摸向了枕頭下,摸到了一方折好的絲帕,那是去年安栖雲掉在他船艙裏的,趙斂想起來安栖雲的樣子,笑了一下。

安栖雲落下了這方帕子,她知道嗎?

也許是知道的,也許是不知道的。每一種可能,都讓趙斂想了半天。

他展開帕子,牡丹花開得灼灼,正如安栖雲的笑顏。月光灑在帕子上,趙斂将帕子收進懷裏,站起來,走到帳外。

他背着手,擡頭看着皎皎明月。今夜月色如許,卻沒有人一起欣賞,如果安栖雲現在擡起頭,那麽他二人也是在看同一片夜色。

他回到帳中,點起油燈,從公文之中抽出一張紙,拿筆寫了一封信,邀安栖雲下個月月中,與他兩地一同賞月。

信送到安栖雲手中的時候,也是一個夜晚,安栖雲已經洗漱完畢,她坐在妝臺前面,拆開了信。

看完之後,她笑了笑,站起來,扶着窗子往外一看,樹梢上挂着的,卻是一彎新月,安栖雲嘆了一口氣,最起碼半個月後,才能和趙斂共賞滿月。

作者有話要說:  我回來了,以後應該會正常更新,有事另說~

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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