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十

如今韋小寶只有兩種選擇，要麽背棄皇上，答應風逸飛的要求，去救天地會等人，使得一家人團聚；要麽全心全意站在康熙這邊，再不管反清複明之人的死活，同時也将會搭上餘下的幾位妻兒的性命。

要是在以前，韋小寶多半會選擇前者。并非他對皇上沒有情意，只是在他看來，衆官兵圍困反清人士，皇上是占了大大的上風，他只是幫助哥哥們脫困對小玄子不會有半點傷害。兩邊都沒有損傷，大家歡歡喜喜就好。可現在……他無疑是偏心多了，向着皇上的那顆心，迫使他做出抉擇。并非不顧及妻兒，只是別無選擇。

韋小寶來見曾柔時便早早把□□取下了，以防今後還需使用，那張面孔知曉的人越少越好。他換下僧衣，戴上假發，好好裝扮了一番才前去面聖。

多日不見，韋小寶只覺自己像是與之分離了無數個秋天，感覺比當初關在通吃島的時間還要長久。以前每隔一段時間去見皇上，便增一分想念，多一分親密。這次短短幾日，因所悟不同，心中念想不同，他渴望又恐懼，心中激昂澎湃，面上卻盡量裝作和以往一樣。

“奴才韋小寶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韋小寶跪拜磕頭。

康熙笑着從椅子上站起來，邊走邊笑道：“你這小子還知道出來，躲到哪邊快活去了，不知道小玄子擔心你啊。”

“讓皇上您擔心了，小桂子沒事。”韋小寶彎着腰站起身來。

康熙見他低着頭，有些奇怪，上前一把擡起他的下巴，只見對方雙眼通紅，似是大哭了一場。“你這是怎麽了？有誰欺負你了？”

“皇、皇上！”韋小寶嗚嗚地哭了起來。“皇上，這次奴才真的要做鳏夫了。”

康熙扣着他下巴的手指緊了緊，随即便松開了。“你的妻兒不是一個一個都救回來了嗎？這次又遇到什麽事了？”

韋小寶見皇上忽然間興致淡淡，怕是多少猜到自己要說的事，破壞了他的好心情。“皇上，奴才知道你派人把天地會和沐王府的人抓了起來。這次風逸飛那厮要奴才去救人，才肯放過我的妻兒。”

康熙看着韋小寶，神情平靜，竟讓人完全無法揣測他的心思。

“這的确是個難題。這會兒你跑來與朕說此事，怕已經有了選擇？”康熙嘴上這麽說，心中還是泛起了一絲喜悅。這次是他贏了，雖然這并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情。

“皇上！”韋小寶再次跪了下來。“奴才不願意背叛皇上，小桂子更不願意背叛小玄子。我知道皇上要抓反賊是理所應當之事，以前、以前的事與現在不同……奴才不願背叛皇上，可也不想妻兒慘死，實在是沒辦法了，奴才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皇上您了，建寧公主是你的妹妹，現在她還在賊人的手中呢。”

康熙忽然間笑了，說道：“你實在是沒辦法了，不想背叛朕，又想救妻兒，所以你跑到這兒來求朕。求朕放過那些反賊？”

“這樣你的妻兒就能有救？因為是朕自己放人，所以你也沒有背叛小玄子，是不是？”

“小桂子啊小桂子，你真是打得一副好算盤。”康熙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嘴角帶着笑意，眼神卻有些發冷。

“皇上！”康熙的這一番說詞韋小寶并不是完全沒有這個心思的，但他想傳達的卻不是這個意思。

“皇上你讓我不要腳踏兩條船，以前我不聽，現在小桂子知道了，腳踏兩條船時間久了，起個風浪就能被淹死。”

“小玄子。我知道你是皇帝，你要殺反賊天經地義，你想殺他們，我也不會再去救人。我唯一在意的只是自己的妻兒，自古忠孝難兩全。我對皇上是忠，對妻兒是……愛。”韋小寶頓了一下還是把愛字說出了口，“奴才對皇上忠心耿耿，忠心不二，絕對不是嘴上說說而已。奴才幼時聽戲文裏常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況只是奴才的幾個妻兒。”

“這一次小桂子絕對不會背叛小玄子，絕對不會背叛皇上。”韋小寶看着康熙神色堅定地說道：“我不會去跑去救人，惹小玄子傷心。”

康熙聰慧過人，韋小寶如此直白的話語很快讓他明白了其中含義。

我再不會背叛你，就算要我的性命都可以，就連妻兒老小一家人的性命，也一起交到你手裏。我做的選擇，便是選擇相信你，選擇把命交托給你。

康熙的雙手微微發抖，他握緊拳頭，松開，再握緊。問道：“朕殺反賊理所當然，那自然不可放過任何一個殲滅他們的機會。反清複明的那些賊人個個該死，所以怎麽可能放了他們？朕殺了他們，你的妻兒因此喪命，你會不會責怪朕？”

韋小寶回視康熙，他這次沒有說“奴才不敢”，而是說道：“小玄子是皇上，自然要殺反清複明的反賊，奴才的妻兒因此喪命，奴才要報仇定是去找風逸飛那厮，怎麽可能責備皇上？真見死不救的也應該是奴才自己……韋小寶微微移開眼，他發現自己為了小玄子竟然連老婆、孩子都不要了。他心理做着鬥争，忽覺臉上一暖，擡頭發現皇上撫上了他的臉頰，一下子感覺臉上更熱了。

“我很高興，真的！”康熙再次露出笑臉，柔聲道：“說出來朕有些自貶身價，有什麽人能和天子相比，我竟在意起他人來。這一切只源于朕在乎你，在乎你的看法，才會下意識去和他們比較，會去想對于你來說誰更重要。”

說着康熙的聲音漸漸變大：“朕不僅僅想要你的忠心。忠孝仁義愛，朕統統都要。”

“朕不允許你腳踏兩條船，因為你只能站在朕的這條船上，陪在朕的身邊。”

“小、小玄子！”韋小寶聲音發顫，巨大的驚喜一瞬間讓他不知所措起來，竟覺得這一切都那麽的不真實。同時開始擔心自己是否理解錯了，皇上并不是那個意思。

康熙的笑意更深，調笑道：“你爺爺的！不會是吓傻了吧？那朕可虧大了？”

“虧？虧什麽？一點都不虧！”韋小寶情緒激動，他手足無措間沖上去一把抱住了皇上。在這一刻他滿足極了，怎麽會虧呢？一點兒都不虧！

康熙回抱他，輕輕拍了幾下，說道：“我很高興，很歡喜。你不願意惹小玄子是傷心，小玄子也不願意看到你傷心。”

“皇上什麽意思？”韋小寶松開手，驚喜一波接着一波，他忽然間覺得皇帝是不是太寵幸自己了？大大的超乎所料。

“小玄子不願看到你傷心，自然不會讓你的妻兒慘死。”康熙放開懷中的人，緩步走到桌前，說道：“朕自是歡喜，但怎麽也不會如同古時君王那般，烽火戲諸侯、怒發為紅顏，要救你的妻兒，必須放了天地會一幹反賊。而反賊一事，與朕來說再尋常不過，抓了殺了便是。但白石城一事，卻不在我意料之中。”

“昨兒傍晚時分才傳來的話，說是困住了天地會和沐王府等數十名賊首。朝廷各官府衙門抓捕反清複明的反賊多年，雖說時時都有消息報上來，但第一次抓捕如此迅速，又突現成效，不得不讓人起疑啊。”上次炮轟伯爵府那次皇上親自謀劃不能算在內。

“皇上懷疑其中有詐？一切都是假的？”韋小寶想起昨兒晚上來找自己的玄真道長和徐天川，覺得不大可能是假的。

康熙搖了搖頭，“不一定是假的，但是一定有陷阱。”

“以現在所知去推算，對方是想挑撥你我之間的關系。如離間之計不成功……”康熙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麽，所以總有一處怎麽也想不通。

“他們離間不成功還會怎麽樣？”對方陰謀層出不窮，多次較量他們都處于被動局面，這實在讓韋小寶大為不爽。

“所以朕要看看他們下一步還會做什麽？”康熙看着韋小寶說道：“他們很了解我們，多半已經推測出，你會為了自己妻兒跑去救人。同時也肯定，就算你背叛了朕，我還是不會舍得殺你。”

“當然，如果他們推算錯誤，你背叛朕，我氣急把你真砍了。對他們來說，再好不過。不管什麽情況，都在他們預料之中。”

韋小寶躊躇了一下，問道：“那他們可會算到我會對皇上你和盤托出？”

康熙歪頭瞧了眼韋小寶，按捺不住嘴角勾起的笑意，道：“連我都沒有料到你會前來親囊相告。我想連你自己，以前也定料想不到現在的種種。”

“小桂子，我非常的高興。并不僅僅是因為你選擇了朕，沒有背叛朕。更是因為你信任朕，你沒有欺騙朕。”

“小桂子，朕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你，朕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欺騙，特別是你。”

“對不起，小玄子。”有再多的苦衷，在做出抉擇的時候就已經明了。并非不在意，只因不是最重要的那一個。這次他舍棄的是妻兒，以前他舍棄的是皇上。因為皇上在他心中太過強大，所以便覺得不會對那人造成多大傷害。

“朕不要你的對不起，你把朕牢牢放在心中便是。”康熙拍就下他的腦袋。

“我們在明，他們在暗。他們在暗處觀察、研究多年，伺機布局，得以讓他們占了先手，你如今處于被動地位，幾乎無法反抗。那我們只得引蛇出洞，探個究竟。”

韋小寶不比皇帝，之前幾次交鋒他便淪為白丁，要對付他自是容易多了。

“這次你前去放人，後面的朕另做安排。”

韋小寶看着眼前眉眼更顯清俊的皇上，緩緩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