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癡漢
金道振從酒店他的長留套房出發去了事務所。昨晚陪他一起過夜的是名高挑性感的空姐,兩人在一起有多久了他不記得了,甚至他都不确定他們兩算不算是戀愛。
她名字叫南清兒,飛機上認識的,他兩當天晚上就來了酒店。她在韓國的時候,兩人偶爾約個會,她不在韓國的時候,他也會見別的女人。他們從來不談不見時彼此的生活,只是談談吃喝。最後一幕睡覺,莫不如是。
他身邊女人來來去去,他自己都數不清到底交過多少個女友,他承認自己不是什麽善良謹慎的人。
在他身邊最長久的,是他三個損友——崔潤、林泰山、李正錄,他們四人十八歲不打不相識,至今已經到了第十四個年頭上,他想,他們的友情一定會一直走下去。
李正錄,絕對是衆人公認的花花公子代名詞,就在去年,率先走進了婚姻的墳墓。新娘樸敏淑大他三歲,是在清潭洞有一條街的建築的頂級富家女,人也貌美如花。她的人生就像乘坐了一輛高速順風車,直到和李正錄結婚以後。
恐怕她這一年來受到的刺激比她前三十三年受到的總和還要多,誰叫李正錄是個死性難改的風流鬼呢。連帶着他們三只,都要配合李正錄進行游擊戰、地道戰、心理戰在弟妹面前打掩護,同時還要小心翼翼地撇清關系以免成為城門失火被殃及的池魚。
因為新娘樸敏淑不僅是他們兄弟的老婆,更是他們的事務所的房東,要保住兄弟危機四伏的婚姻以及他們手上近乎贈送的租賃合約,不拼不行啊,這年頭端個飯碗也不容易。
崔潤,無疑是個暖男、癡情種子,即将成為模範丈夫。未婚妻李正雅是一家花店的店員,有一次他去醫院看望委托人,買花的時候認識的。
據崔潤口述,那天天氣陰沉沉的,他走進花店想買花,沒有看見店員,就高聲問了聲,正雅從繁花中站起身來,笑容燦爛的像春天的太陽。
她向他推薦了蘭花、香石竹、石松和滿天星,仔細地幫他紮好。突然下起雨來,正雅留他在店裏稍等,但是雨一直不見減弱,他決定要走,正雅叫住了他,借給他一把傘,還細心地用玻璃紙把花罩住。
兩人之後就開始交往,婚期定在年底。他去年開始經營自己的明律律師事務所,事業也蒸蒸日上。愛□□業雙豐收,真是個讓人羨慕的幸福小子。
林泰山,脾氣急躁火爆,最講義氣,但卻令人意外的是個純情男,他到現在還是光棍一條。他大學時交了個女朋友,因為他不肯畢業後去美國,結果被分手。随後他就去了軍隊服役,兩年零六個月,毫無疑問感情空窗。至今還沒有遇到令他心動的對象。
他家裏也算是韓國首屈一指的財閥,卻出來自己創業自立門戶,和他們打打鬧鬧,完全沒有富二代的嬌貴。父母前幾年移民美國,他依然堅持留在韓國。他負責照顧小他十七歲的唯一的親妹妹林回音長大,他們三笑話他女人都沒有,就做了孩子他爸。
他确實呵護妹妹像呵護眼珠子一樣,他打架可能有一半的原因都是為了林回音。還有一半,當然是為了他的兄弟們。
金道振開着車,在腦子裏規劃今天的工作安排,和設計一組的人開會,分派下修改新沙洞的購物大樓設計圖的任務;然後去明洞采風,收集些現在青年中流行的元素。
生活上他雖然不是個謹慎的人,但是工作中他卻非常謹慎嚴格。畫談建築事務所是他和林泰山合夥創業,林泰山占股51%,他占股49%。一來當時他沒有那麽多錢,二來他發現自己在經營上确實存在短板,所以退居第二股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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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他第一次創業了,此前他已經失敗過三次。
98年金道振一畢業,就和林泰山一起創辦了建築事務所。他可謂是信心滿滿,漢陽大學建築系高材生,在校期間就多次獲得全國大學生建築設計大賽大賞,成績優異,設計感強。而且他一貫自信,完全沒有懷疑自己的理由。
一年,才不過一年,他就痛徹的領悟到市場是一個多麽鐵面無情、殘忍冷酷的家夥。97年經濟危機席卷亞洲,整個大韓民國的經濟都危如累卵,失業率驟然增加了4.2個百分點,每3.4家新開企業的誕生就會伴随着1家企業的倒閉,一年裏,韓寶集團、真露集團、起亞集團相繼破産。
他是在這樣的序幕後開始了大戲。結局是,他認識到自己不過是芸芸衆生之一,既不是力能扛鼎,也無法撒豆成兵,終免不了成為時代車輪下的奠基石。
痛定思痛,他又開始了第二次創業,倒是多挺了一年。四處拉項目,通宵修改圖,他恨不得一頭蠟燭兩頭燒。總想方方面面顧全到,設計作品能至善至美。但是,他決不妥協的藝術和美學标準,好像在激烈厮殺的市場競争裏,一次次給他拖着後腿。
原則就是原則,拼死也要守住底線。守護是要付出代價的,他又再次破産,失去了事務所、房子和車。
泰山從軍隊回來後,他又重整旗鼓開始了第三次嘗試。俗話說事不過三,這次他是抱着破釜沉舟的決心。
他改掉了以往的執拗到底決不妥協的作風,小心細微地在建築藝術和商業市場間尋求平衡點。也不知是不是命中注定有此劫,就在公司蒸蒸日上的時候,由于別的公司的破産而把他也拖向了危機深淵。
導火線是,他的事務所承擔了一項該公司在全州的度假村項目,但該公司的倒閉卻使得整個度假村項目也寸步難行,設計款收不到不說,還往裏貼進了一大筆勘設費用。他的事務所也很快入不敷出,房租、水電費、暖氣費各種繳費通知單紛至沓來。
雪上加霜的是,好幾個跟着他工作幾年的設計師都被競争公司挖走,他們手上負責的項目也随之步履維艱。
打擊到他的不是這一時的困境,而是失去了并肩作戰的同事的信任。錢沒了可以再賺,可是遭到背叛的傷口卻難以愈合。
另一方面,他也開始認識到自己在經營上的不足。放棄對酒店規劃的企圖?不,哪個有野心的建築家事業版圖會不納入這一塊?
他錯不在接了度假村項目,而在沒有做好充分的商業評估,不該乘上一輛正在走向沉沒的巨輪。而且一直以來,公司經營上存在漏洞,全州的失敗這才成了往小火苗上澆上的一桶油。嘩,萬丈火舌平地起,把他幾年來的辛苦經營燒成灰燼。
現在他這新一輪的努力,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走向盡頭。唯一能把握的也只有,竭盡全力,再試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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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in等金恩熙離開有一陣,推斷出門不會遇上她時,也離開了酒店。他打車來了明洞,之前在網上查詢附近好玩的地方,這裏是首選。
到了目的地,就可以聽見車外喧嘩的人聲,其間還夾雜着樂聲和歌聲,好不熱鬧。他正要付錢下車,就聽司機說:“客人,你這是日元,要用韓元付款。”
呃,還有這回事?
Colin帶着在日本領的零花錢就出門了,如果日元不能用,那他豈不是身無分文了?
于是他故意磕巴地用韓語解釋:“我是日本游客,和媽媽走散了,我身上只帶了日元,可不可以通融我一次,就用這些日元付車費?”他擺出可憐兮兮的表情。
司機大叔熱情地用生硬的日語和他問好:“日本人……歡迎來韓國。”然後表示可以通融。
順利地下了車,Colin開始憂愁了,怎麽能搞來些韓元呢?
明洞确實不負盛名,人流如織,熱鬧繁華。前方有人群聚集,從裏面飄來了一串絢麗的和弦聲,随後有人開始了演唱。
Colin擠進人群,原來有人在表演吉他彈唱。他幾乎沒聽進表演者的演唱,因為他被對方行雲流水的指法深深的迷住了,還有那圓潤亮透、細膩豐富的弦聲,即使只是伴奏,也絕不會黯然失色。一曲終了,旋律仿佛還在Colin耳邊萦繞。
陸續有人向表演者面前的琴盒裏投幣,人群漸漸散去。投幣?Colin恍然回神,直覺眼前一片豁然開朗。
他走到表演者身邊,先用日語試探道:“您好?”
表演者也用日語回道:“有什麽事?”
Colin忙用日語滔滔不絕地表達了對他剛剛的演奏充滿喜愛和敬佩之情,這确實是真心話,接着又表示:“如您所見,我是日本游客,身上只剩這一張,”說着拿出一張日元大鈔,“不能都給你。”
表演者連連擺手:“你的稱贊就是最好的回報,不用再給錢了。”
Colin皺眉:“這可不行,欣賞了這麽美妙的藝術,不給錢可不行。”然後笑道:“所以我想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我把這錢給你,然後從你的盒子裏找些零,怎麽樣?”Colin瞟了眼琴盒,然後雙眼亮晶晶地看着表演者,等待他的回複。
表演者被Colin這前所未有的提議驚呆了,出神地點了點頭。
Colin志得意滿地走向了琴盒,把日鈔放入。又問道:“我這錢等于多少韓元啊?”
演出者默默地算了算,說了個數字。Colin點點頭,從琴盒裏拿出了合适的幾張紙幣。他舉起來,沖表演者晃了晃,笑容燦爛,大聲道了聲謝。
金道振和設計組的人開完會,就駕車來了明洞,一路上拿着相機東拍拍西拍拍。剛走到附近,就看到Colin從街頭表演藝術家的琴盒裏拿出錢來的一幕。
那小孩眉清目秀,唇紅齒白,但也不至于從別人的口袋裏拿錢,還舉起來示威,只是笑笑就可以走了?
他這是目擊了一個漂亮小男孩,在朗朗乾坤下,憑借一個微笑,從一個青年口袋裏掏出了錢的不可能事件嗎?就是他自己當年風華正茂的時候,也沒有男女通吃到這個份上。 金道振不由自主地跟着Colin,好奇他到底有什麽魔力。
他遠遠地綴在Colin身後,只見Colin先是去了家琴行,他在門外看見Colin摸了幾把吉他,和店家短暫交談了幾句,然後又出了店門。接着Colin沿街東張西望,嘴裏還念念有詞。金道振再次認定,真是個奇怪的小孩。
Colin随後來到了小吃街,剛剛換到了韓元,可以随心所欲地買東西了。他買了盒炒年糕,吃了一口,辣,沒再吃了。繼續逛,又買了根熱狗,他吃了一半,還不錯。又買了一個鱿魚幹,幾串肉串,一份華夫餅,大媽還熱情地給他舀了一大勺醬,他禮貌地道謝。華夫餅味道最好,他贊許地多吃了幾口。
Colin走着,卻感覺背後有點毛毛的,趁買東西的時候瞟見了,有個脖子上挂了臺照相機的大叔一直跟着他。“難道所有攝像師都是這麽奇怪的大叔嗎?”Colin嘀咕了一句。然後他停下了腳步,轉身朝金道振走去。
朝我走過來了,金道振慌張地在原地來回踱了幾步,無處可躲。他腦子裏瞬間閃過了上百種理由預備回答小孩的質問,心裏稍微有底。
他鎮定的清了清喉嚨,還來不及先發制人,就聽見小孩用日語說道:“大叔,你是癡漢吧。但是能給你的只有這個。”話畢就把一路上買的零食一股腦的塞進了金道振的手中。
金道振不會日語,大叔聽懂了,後面一句說了什麽,他在腦子裏不斷猜測,一個晃神手裏就被塞了一堆東西。男孩朝他笑了笑,就轉身進了地鐵站,消失在人流之中。
金道振自言自語:“用笑容來迷惑別人嗎?”不由咧嘴笑了笑,突然感覺自己行為很蠢,收斂了笑容,也轉身往回走。他看了看手上五花八門的小吃,還有幾個吃了一點留下了牙印,他嫌棄地撇了撇嘴,拎着袋子把手再伸遠了點。
腦子裏還在回想剛剛男孩說的什麽?突然他靈光一閃,怒罵了句:“混蛋小子。” 他三步并作兩步,氣憤地把零食摔進了垃圾桶裏。
他以自己看的那堆小黃片發誓,剛剛那小子絕對是罵他癡漢了。真是窩火,他拉了拉領口,發動了汽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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