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回招惹人,又被打,那是笨
被洪水淹沒的家園。
在那邊被洪水淹沒的地方,還有他們來不及逃命的家人,也許是妻兒,也許是父母,也許……一家人都沒能逃過一劫。曾經長着莊稼的田地,這時候已經成了渾濁的水塘,甚至還有魚、蛙被洪水從河道裏沖上岸,撲騰着濺開無數泥花。
晏雉坐在馬背上,整張臉都是白的,兩手握拳,緊緊抓着缰繩。
她渾身冰冷,只盼着眼前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夢魇。等睜開眼醒來,就會有人告訴她,裘家村的水渠已經挖好了,明日天晴,可以繼續趕工。
“四娘。”
耳畔傳來須彌低沉的聲音。晏雉回過神來:“我沒事……”她咬唇,壓下心底的悲哀,說道,“下馬救人。”
“是!”
此時,所有跟來的人毫無怨言,紛紛翻身下馬。那些受傷的百姓,此刻看見這群身着蓑衣,似乎是從城中趕來的人,就如同見到救星一般。人雖然不多,但聊勝于無,有得救的希望總是好的。
看着撲上來的村民,滿臉的期盼,晏雉一抹臉,已經不知道自己抹去的究竟是瓢潑的雨水,還是滾燙的眼淚。
“裏正可還在?”
村民認得晏雉,老淚縱橫:“裏正最先發現起蛟,一邊敲鑼一邊滿村喊人,根本來不及逃,夫妻倆都……”
晏雉心頭一怔,想起那日在裘家村門後回頭時看到的一幕,想起兩鬓斑白的裏正那鄭重而誠懇的長長一揖,眼眶發燙。她哽咽了下,又問:“可有人受傷?”
因為逃得及時,活下來的這些村民大多沒有受傷,有的也只是被石子割了幾個口子,或者是逃跑的時候扭到了腳。晏雉忙差人将傷者和其他人一道轉移回黎焉城。
說話間,已有人馬趕至裘家村,将村民依次轉移。
山洪終于漸漸停歇,然而晏雉緊緊盯着旁邊的江水,心頭的弦絲毫不敢松懈——如果早一點将吞雲堰造好,會不會就能避免這樣的天災,是不是這些村民就不用受家破人亡之苦?
她這樣在心底問自己,卻始終得不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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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真的不知道。如今的一切,對重生的自己而言,太陌生了。從她想法設法沒讓沈氏嫁給兄長開始,身邊的一切都已不再按照過去的軌跡向前。即便有曾發生過的事再度發生,也已經有了不一樣的結局。
晏雉得不到答案,只是越發地憎恨那些關着門只顧自己享樂的貪官污吏。
須彌不敢離她太遠,雖在一旁救人,目光卻不時停留在晏雉身上。好在晏雉心底明白,她人小力薄,除了安撫那些情緒有些失控的村民,并沒太往危險的地方深入。
然而,須彌只是一個轉眼,晏雉竟被人撲倒在地,狠狠扼住脖子。
那人神情猙獰,嘴裏喊着些亂七八糟的話,看起來十分吓人。
晏雉有些來不及反應,脖子被他緊緊扼住,身下是冰冷的泥水,呼吸漸漸困難。她掙紮着抓住脖子上的那雙手。那人手臂瘦削,卻很有力道,不多會兒,晏雉的臉色已經漲得通紅。
也是在那一瞬間,有村民認出,這人是村子裏早年得了癔症的漢子,趕忙呼救。
須彌抛下手邊的事,朝那人撲去,不想有人幾步從身邊跑過,下一刻,那個撲倒晏雉的瘋子,就被人抓住衣領一把提了起來,狠狠一拳打倒在地。被瘋子扼住脖子的晏雉,也被順勢提起,瘋子松手的那一刻,猛地向後倒去。
衆人上前:“四娘!”晏雉被須彌趕緊扶起,靠在他懷中,捂着喉嚨,吃力地擺了擺手:“無事……”
她扭頭去看将瘋子制服的來人,聲音嘶啞,吃力地福了福身:“晏四娘多謝屠郎君救命之恩。”
作者有話要說: 忘記解釋“起蛟”的意思了。其實就是發山洪了。
☆、兄歸
晏雉有很久沒在黎焉城內見到過屠三。實在沒想到,趕在須彌之前來救她的,會是這個曾經出言威脅過自己的漢子。
但即便如此。
晏雉垂下眼簾。西院那幾條人命,她始終不能忘記。
屠三身上穿着粗布麻衣,半條手臂還挂着傷,臉上身上更是帶着泥污。還在嘶吼着的瘋子,被屠三狠狠壓在地上,一雙眼睛麽都是猩紅的,盡管吃了一嘴的泥,依舊掙紮着怒吼。
屠三看了眼晏雉,扭頭問那些還沒被送走的村民:“這人怎麽回事?”
那些村民叽叽喳喳道,說是這人年輕的時候,媳婦就跟人跑了,然後不知怎麽的就瘋了。
屠三皺眉,身下的瘋子掙紮地愈發厲害,他索性将人打暈,一把從地上拉了起來,交給奔過來的士兵。
“小娘子。”屠三繃着臉,視線定定地望着一個方向,冷笑,“小娘子大本事。”
晏雉不語。
屠三在裘家村有個相好的寡婦,已經準備等年末的時候辦桌酒席,把人娶了。裘家村出事的時候,他正好在寡婦家過夜。半夜起蛟,吞雲江江水漫上江岸,山中洪水傾瀉,幾乎是在頃刻間,将整個裘家村都吞沒了。
他和寡婦逃不急,被洪水瞬間吞沒,沖進江中。他被江水打了幾個浪頭,差點溺死,回過神來,只能看見寡婦被洪水卷走,漸漸的連人影都看不見了。
屠三拼了命游上岸,渾身濕透,洪水中雜物甚多,上了岸才才發覺,半條手臂挂了傷。
然而,讓屠三震驚的,卻是眼前洪水肆虐的場景。
村子裏的屋子,本身大多都是茅屋,也有石磚壘砌的小院,卻是不多。這一場洪水,,多少房屋成了殘垣敗壁,多少田地化作滄海,洪水沉浮間,還能瞧見若有若現的屍首。
那些從坍塌的房屋內救出來的人,很多連話都還來不及說清楚一句,就徹徹底底咽了氣。還活着的,被簡單的包紮了下,躲在安全的地方,凄聲哭喊。
屠三站在一邊,小腿以下全是腥臭的洪水。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殘像,直到聽見從不遠處傳來的呼喊聲,方才回過神來。
他循着聲音走過去,看到了被僥幸活下來的村民圍在其中的晏四娘。
他聽到她在喊“先将受傷的人依次轉送走”。
屠三稍一尋思便明白,這個小娘子是代替她此刻并不在城中的兄長來的。于是心下也不由地嘆服。
然而下一刻,他看到了熟悉的人影在人群中走動,然後拉住一個神情瘋癫的男人,一臉嫌惡地說了幾句話。
緊接着,那個男人就突然發狂,撲向那個小娘子,惡狠狠地把人撲倒在地,掐住脖子。
裘家村的村民被陸陸續續救走後,晏雉回了城。
城中有盧檀坐鎮,所有的安置工作都井井有條的完成了,要呈給皇宮的奏章也已寫好,不等李栝從河間府趕回來,他便直接派人将奏折帶走,沿官道一路快馬加鞭送往奉元城。
每年汛期,黎焉縣總是最容易受災。然而今年災情尤其重,盧檀不願等李栝回來再商議奏章,直接遞了奏折。
年年秋汛,李栝都往朝廷遞奏折,請朝廷撥下救災款項,另外又請朝廷減些租稅。然而稅收一減再減,李栝卻依舊能找到別的理由,提高別處的稅收。
晏雉回城的時候,城中已經貼起了安撫民衆的告示。像裘家村那樣,因為吞雲江大水受災的村莊分別造冊,死亡的村民由縣衙負責打撈屍體并安葬,每家每戶有一定補貼,受傷的村民則統一安置在城中的幾家寺廟裏。
盧檀還命人在城中巡視,任何趁亂在城中行不軌之事的人,都要當場拿下送入縣衙大牢。
晏雉看着緊鑼密鼓安排人手的盧檀,想起兄長私下曾說過的話。
兄長一直認為,盧縣令之所以在黎焉縣當了這麽久的縣令,後一直不曾有過任何升遷,想必是因為靳州整個官場黑暗的緣故。
也因此,兄長才願意和盧縣令合作,即便是要明目張膽地與李栝李刺史的立場背道而馳。
沒有李栝,由盧檀坐鎮的黎焉縣,在這個盡管人心惶惶的特殊時期,卻比李栝在,更顯得穩定。
“小娘子回來了?”
一見晏雉坐在馬上回了城,盧檀趕緊上前。
晏雉看了眼跟在盧檀身後高大魁梧的軍爺,臉色微變,複而下馬行禮:“四娘見過舅舅。”
熊昊本是正帶兵途經黎焉縣,要往別處走,不料進城時聽聞災情,當下下令駐軍,命手下将士投入救災和安置工作。等和黎焉縣縣令盧檀碰面,方才從他言語中得知,靳州刺史李栝此時并不在治所,而受災最重的裘家村,已有靳州司戶晏節之妹帶人前往救險。
熊昊早就聽聞晏節将晏雉帶去了靳州,不成想,不過幾個月功夫,竟會将一個小娘子放縱到這種不顧危險的地方。他正欲領兵前往裘家村,晏雉騎着馬回城了。
“不覺得自己太魯莽了嗎?”
考慮到四娘畢竟是個未出閣的小娘子,熊昊一直不語,直到跟着她回了衙署,這才屏退下人,沉下聲來斥責道,“裘家村起蛟,聽聞山洪不斷,百姓慘死,那麽危險的地方,四娘又是為何去涉險?”
晏雉擡頭,看着上輩子曾經坐在高堂之上看她跪拜行禮的熊昊,當下搖了搖頭:“雖然危險,可裘家村旁為了造堰,開挖水渠,那裏出了事,必然要有人過去查看才行。”
熊昊一低頭,看晏雉一臉執拗,皺眉:“你去有何用?”
晏雉仰着臉,正色道:“洪水肆虐,那些工匠必然都忙着安置家人,兄長不在城中,見過圖紙并知曉其意的,除了兄長和那些工匠,便只有我了。”
熊昊簡直要氣炸了,可一想到熊氏對唯一的女兒的疼愛,不由地嘆道:“你若是大郎,今日我必要你跪下好好領一頓家法。可你娘疼你如斯,生怕你跟着德功出來受了什麽委屈,做舅舅的自然也不好太責難你,說到底是你兄嫂沒有盡到責任,沒能教導好你……”
“此事與兄長無關!”
晏雉突然急了,聲音不自覺地拔高,而後緊閉的門扉被人從門外狠狠一腳踹開。
外頭的雨,依舊下得很大,嘩嘩的,就像一盆水潑到地上,每一下都聲勢浩大。而門外的人,緊繃着臉,不茍言笑,似乎只要熊昊對晏雉做出任何一個動作,下一刻,他就會纏鬥上來。
熊昊知道,晏雉身邊如今多了一個名叫須彌的奴隸,聽聞是胡人和漢人的混血,長得人高馬大,年紀雖輕,卻有着一身不容小觑的好本事。
最關鍵的是,這個奴隸,幾乎只聽晏雉一人的。
熊昊這是頭一回見到須彌,當即心下一沉。
他常年習武,又混跡軍營,最清楚的就是那些上過沙場,殺過人利刃一般存在的将士。眼前的奴隸,明明這些年一直跟在四娘身邊,卻不知為何一身血氣,且分明是常年與人在戰場厮殺所鑄就的氣息。
他突然感嘆,這是一柄利刃,只是劍鞘,卻是一個柔弱的小娘子。
熊昊收回目光,轉而看向晏雉:“無論你有何理由,四娘,你只身赴險,此事舅舅必須告知你阿娘。你如今十歲,再過兩年便該回東籬議親了。”
聽到熊昊提起議親,晏雉頓時睜大了眼,大喊:“我不要!”
“胡說些什麽?難不成你還想一輩子留在靳州?”
“為何不能?”
大約是因為開了門,須彌就站在門口看着,晏雉覺得有了底氣,嗓門一時間變大:“十二歲如何,該議親了又如何?回東籬被阿爹随意許給一戶人家,然後關在家中,教授掌家之道直到及笄出嫁?出嫁後又被夫家約束,需相夫教子,在街上逛久了,便要被夫家指指點點說是不守婦道,抛頭露面?”
想起當年嫁到熊家後所經歷的那些事,晏雉的情緒起伏的厲害。
“如果我依照這些議親、嫁人、相夫、教子,那就枉讀了這些年的書!”她提起胸膛,雙手緊緊握拳,“晏四讀書,并非只為識字,而為知天下,識萬物!人既生雙目,便該看萬物,既生雙耳,便該聽萬聲,既生雙腿,便該行萬裏!”
晏雉的聲音透着怒意,目光中的固執,令熊昊一時間百味陳雜。
“你休要胡……”
“四娘!”
熊昊還愈說話,卻聽得呼喊聲由遠及近而來,不多會兒,便見門口的須彌側身讓開一條道,而後,晏節風塵仆仆地進了門。
晏節在河間府方才接到人,就看到自家內衙的小吏騎着馬沖到身前,狼狽地從馬背上摔下來後大喊“黎焉大水”。
他當下命人跟上,自己則奪過馬,向着黎焉縣直奔而來。
晏雉聽到聲音的時候,就頓時紅了眼眶,因熊昊就在眼前,不得已憋着,等人進了屋,還像模像樣地行了個萬福。
晏節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頂,感到手心一片濕潤,再看晏雉身上的打扮模樣,心疼道:“今日辛苦你了,回去換身衣服,讓乳娘去熬點姜茶,你與須彌都喝些。”他頓了頓,又道,“熬了一夜,回屋睡會兒,等你睡飽了,再跟大哥把事情說一說。”
半夜出事的時候,晏雉為方便行動,幾乎是匆忙間給自己綁了個頭發,随手抓了件衣服就穿在身上。騎着馬在縣城和裘家村之間奔了個來回,又被瘋子撲倒在地上過,這會兒晏雉身上看起來灰撲撲的,就連她的臉上也有髒泥。
聽到晏節這麽說,晏雉才後知後覺感到身上有些發涼,忙行了禮,轉身往外頭跑。
須彌就站在門外,随手将門關上,一轉身,有人靠過來,緊緊抓着自己的衣袖,悶聲道:“大哥回來了……這一次,不能饒了他們,絕對不能……”
作者有話要說:
☆、災後事
晏雉和須彌回東院後各自洗沐。殷氏端了剛下的湯面進屋時,晏雉剛更衣罷,頭發還沾着水,濕漉漉的,慈姑拿着布毛追着她在屋裏走動。
殷氏看見晏雉還不老實,難免有些氣惱,可到底明白這位自己看着長大的小娘子本就是這麽個脾氣,無奈嘆了口氣:“四娘這一頭發的水,是覺得好久沒病倒,想得慌了嗎?”
晏雉本是心頭還揣着急躁,聞聲驀地一笑:“乳娘莫惱,我這就坐下讓慈姑絞頭發。”
她說着,倒的确是聽話地在桌邊坐下。
殷氏将湯面放她面前,立在桌邊勸道:“四娘趕緊吃些吧。忙了一夜,怕是餓壞了,吃好了就去睡會兒。”
晏雉堆起笑,低頭聞了聞味道:“一聞就知道是乳娘的手藝!”她大口地吃了一口面條,擡頭又問,“須彌那兒有送去吃的嗎?”
殷氏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送了送了。不光是他那,還有那些跟着四娘跑出去的小吏跟縣衙的那些差爺,娘子都已經吩咐人送了吃的過去。”
聽到這話,晏雉方才放心地繼續低頭吃面。她其實是真的餓壞了。半夜起來到現在,又精神一直緊繃着,如今稍稍松懈下來,五髒六腑早已鬧起了空城計。
一碗熱湯面下肚,她一方面得到了暖意,另一方面晏雉心中也生起了別的牽挂。
殷氏見她擱下碗就跑,忙追了幾步問:“四娘這是又要去哪兒?”
她頭也不回,只擺了擺手,喊道:“去找嫂嫂!”
晏雉跑到沈宜處,正見她剛命乳娘将晏骦帶走,姑嫂二人才打照面,沈宜的臉色就騰地暗了下來。
晏雉心中暗叫不好,知道她這是真的生氣了,忙先聲奪人:“嫂嫂,城中進了那麽多難民,不如嫂嫂與娘子們提議,一起做個善事,搭個鋪子施粥?”
沈宜本是要張口将晏雉的魯莽訓斥一頓。可這一下,就要脫口而出的話不得已咽了回去,沈宜無奈,只好氣惱地瞪了晏雉一眼,方才問道:“城中糧商若不趁機漲價已是良心,又從哪裏能找來那麽多米熬粥施舍災民?”
晏雉連連擺手:“咱們家是沒有那麽多,可那些士族家中又怎會沒有屯糧。如今,百姓受難,作士族的,總歸要拿出誠意來表示善心的。”
沈宜知道晏雉的意思,好笑道:“行了,明日我便去找那些娘子們,興許真能搭幾個鋪子施粥。”沈宜頓了頓,又問,“城外真的那麽凄慘嗎?”
她一直留在內衙,滿耳都是風言風語。
一說裘家村被山洪夷為平地,一說多少房屋被沖垮,哪裏的大樹被連根拔起。
晏雉跑出城後,整個內衙裏能當家做主的便只有她一人,她一顆心挂着他們晏家兄妹兩個人,絲毫不敢去想象那些話語中的情景。直到此刻,才壯起膽子,問出了這個疑問。
晏雉點頭,将黎焉城外一路上看到的情景,一五一十地同沈宜描述了一遍。到最後,沈宜拿着手絹捂了捂眼睛:“天災人禍怎的就這麽突然……可憐的,我這就去與人說一說施粥的事。總不能叫人從天災裏頭活下命來,卻在城裏餓死吧。”
晏雉前腳才從沈宜的屋裏走出來,後一刻就撞上了匆匆要往屋裏走的晏節的胸膛。
晏節反應地快,順手将晏雉扶穩,揉了揉她的腦袋,哭笑不得道:“咱們四娘這顆腦瓜子可不能撞傻了。”
晏雉吐舌:“大哥,舅舅可是走了?”
“走了。”晏節松手,正色道,“今日之事,四娘,你做得很好。”
晏雉道:“我沒能救什麽人。”
晏節搖頭:“你比那些人都要好。起碼 ,在城外百姓受災的時候,你不像那些人,在那種時候還能抱着妓/子醉生夢死。”
兄妹二人一道往後院走,兩旁的丫鬟仆從紛紛避讓終于将整個後院都空了出來。
所有發生的事,晏節其實已經從旁人口中都聽說了,包括四娘被那個瘋子突然撲倒,然後被屠三搭救的事。可即便如此,這會兒再聽晏雉自己描述,晏節仍舊覺得有些後怕。
那樣混亂的一個地方,萬一真的受傷了,要怎麽辦?
晏節不知,可那一瞬間,心底有個聲音明确地高速他,如果四娘真的在靳州出事,只怕下一刻,他就會把人送回東籬。無論四娘自己願不願意。
好在,并沒有受傷。
“施粥一事,的确是件大善事。而且,讓士族出面,也的确比讓你大嫂親自出面好上許多。”晏節如是道。
讓沈宜自己施粥,雖樹立了名聲,卻也是樹了敵。
昨夜過後,因着晏雉的行事,整個黎焉縣大多都在議論他們兄妹二人,倘若在讓沈宜這時候出面施粥,盡管是件善事,卻也針芒在背。倒不如将這等善事主動提出,然後讓士族們出面。
“風頭太盛總不是什麽好事,倒不如賣士族這個面子。只是大哥,李刺史他們要如何?”
“我已命人快馬加鞭将奏本送去奉元城。那幾人若是相安無事,穩坐泰山,又怎能告慰那些亡靈。”
朝廷早有規定,官員不得将妓/子留宿。五曹昨夜的行事,分明是犯了忌諱的。
更何況昨夜形勢緊急,盧檀又派了人特地去通知五曹,得到的卻是不可打攪的回複。根本就是太平官做習慣了,未能将百姓事擺在心頭。
此事李栝雖不知情,卻也令五曹養成惰性的不可推卸的責任。晏節心頭自有算計,當下便草拟奏本,與盧檀商量一二後,命人快馬加鞭送往奉元城。
除了盧檀和晏雉,晏節誰也沒說。
晏雉點頭,心中到底還是覺得惋惜。
倘若李栝能安安分分做這個刺史,不去動那些歷年來的赈災金,興許還能用黎焉縣一部分稅收造堰,也不至于年年皆因秋汛一事,令那些老百姓妻離子散。
“我本不願你小小年紀,就将這些事放在心頭。可眼下看來,先生說的沒錯,你從不是個安分守己的人,我若是将你禁锢着,要你學你嫂嫂的模樣,反倒是會害了你。”
晏節站定,低頭看着晏雉:“今後這前衙內衙的事,你皆可過問。若是前衙有人不服,你便說是我點了頭的,再有不滿就讓他親自來找我。”
“大哥……”晏雉呆了呆。
“舅舅說須彌是個好苗子,想帶他去軍營,好好栽培幾年後,說不定咱們晏家也能出個武将。”
熊昊看須彌的眼神,晏雉自然一早就注意到了,可聞言心下生出不喜:“此事我要問過須彌,他若是不願,還請大哥好生回了舅舅。”
晏節仔細看她神色,忍不住問:“讓他跟舅舅走不好麽?做個武将總是比當奴隸要好的多。”
晏雉不語,只又說起旁的事來。
複又入夜,盡管還挂心着那些災民的情況,但倦意難熬,晏雉被殷氏看得死死的,終于還是撐不住回到床上睡了過去。
等睡到半夜,院子裏突然一陣騷亂。晏雉被吵鬧聲驚醒,忙披了衣裳要沖出去,還沒跑到門口,便被今夜當值的慈姑緊緊抓着胳膊。
晏雉看她,她将腦袋搖得飛快:“須彌大哥說外頭危險,不能讓四娘出去。”
慈姑見識過須彌的本事,又被殷氏跟豆蔻耳提命面過許多遍,早已默認這內衙之中,除了郎君和娘子,便只有須彌的話,還能鎮得住自家小娘子的,忙不疊将人搬了出來。果不其然,本還掙紮着要沖出去一看究竟的小娘子,這會兒只站在門口,動也不動了。
門外,驚叫連連,打鬥的聲音又格外的吵鬧。晏雉提着心,不敢揣測門外究竟在發生什麽事。一直到遠遠聽見晏節喊話,這才稍稍松了口氣,将門打開一條縫,向外窺看。
門縫才開,便有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
門外的場景有些駭人——
東院從未發生過什麽大事,就連殺雞殺鴨,也沒得廚子會在晏雉跟前宰殺把東院的地弄髒的。可眼下,門外的地上,四仰八叉躺着幾個人,看他們身下流血的情形,想來都已經死了。
然而,還有一人,如今正被須彌和晏節帶來的人死死壓在身下。
那人大聲怒吼。晏雉猛地将門推開,沖了出去。
“屠三!你雖救過我一命,可先前西院的血債,你以為我忘了不成?今夜,你可是來取我性命的?”
那讓須彌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才與人協力制服在地的人,正是屠三。
只是,看他一身夜行衣的裝扮,和地上那些屍首一模一樣,衆人便知,這些人今夜是打算夜襲。只是,若要夜襲,理當沖着郎君去,又為何挑了東院?
衆人心中疑惑,不由看了晏節一眼。
晏節其實也不好過。晏骦淘氣,非要與阿娘同睡,晏節無奈,只好三人一榻。到半夜,自家兒子在被窩裏調了個頭,小腳丫子踩到了晏節的臉上,又踢又踹,到底是将夫妻倆給折騰醒了。這一醒,就聽到了門外的動靜。
等到黑衣人沖進內室的時候,晏節早有防備,很快就将幾人制服。才松了口氣,又聽到東院的動靜,忙帶着人沖了過來。而這時候,晏雉房門前,因為有須彌在,已經殺了不少黑衣人。
“屠三?”晏節皺眉,“誰派你來的?”
周圍的下人見狀紛紛退回屋內,屠三也被人合力從地上拉了起來。兄妹二人臉色都不大好看,目光緊緊盯着他。
看着跟前這兩張有幾分相似的兄妹的臉孔,屠三突然大笑三聲,說道:“是我屠三當年沒跟對人,不然也不會落得今日這般境地。”
晏節一愣。
“那日的火,是我屠三放的。一人做事一人當,還請晏司戶日後拿人的時候,不要聽信那幾個黑心肝的人的推責,将我的弟兄們也抓緊牢。”
作者有話要說: 參加單位的消防演習,盡職盡責地扮演好一個遇到火災的游客。結果同事紛紛在策劃,要用怎樣的姿态逃生,怎麽喊救命……奧斯卡小金人你們趕緊捧走。
☆、升遷赴新城
屠三和那群死人穿着夜行衣,半夜出現在東院,又有晏節遇襲一事,顯然是有人意圖将他們神不知鬼不覺地滅口。因此,晏節夜審屠三,意外地不費吹灰之力便從他口中,得知了從他當街攔截晏雉開始,一直到今日夜襲的全部始末。
屠三是李栝的人,卻也不僅僅只聽命他一人,因為李栝從來都将他們看做是自己養的狗,自己的奴隸,故而五曹也向來是想差遣他們的時候便能随意差遣。
當街攔截一事,并非是李栝指使的,卻也有他背地的縱容之意。
之後西院縱火,則是在李栝的屬意下,屠三買通內衙中人後使的手腳。
而夜襲,是周司兵的意思。但屠三卻早已有了自己的打算——他是來自投羅網的。
晏節問,為何要自投羅網。
屠三要了一壇酒,坐在牢裏,仰頭喝了一大口:“我瞧見我女人被洪水卷走,瞧見裘家村的人死的死傷的傷。我這些年殺過的人從來不少,遇見過的秋汛也不是頭回。可這是第一次,第一次覺得,老子再厲害,也厲害不過老天爺。”
晏節不語。
屠三又道:“小娘子多厲害。那麽點大的小丫頭片子,明明得罪了人,愣是不知道怕字怎麽些。那麽危險的地方也敢去,那麽髒亂的地方,也不覺得嫌棄。再看老子這些年跟的人,不過都是些孬種,哄個瘋子去殺人,自己成日裏躲在大宅子裏頭抱着女人,吃香的喝辣的,從來不顧百姓死活……”
他話說到這裏,突然看着晏節:“要是早幾年,能多一些你這樣的官,靳州也不至于是現在這個模樣。那些隐戶,說起來可憐,可是人多了,害得靳州多少老百姓沒安穩日子過。你跟盧縣令做得對,早該整治整治了。”
晏節問,那為什麽是去找四娘。
屠三哈哈大笑:“小娘子身邊那個小子是個有趣的,我就想痛痛快快跟他打一場。至于那些死了的人,左右都是賣命的,只要不是我的那些弟兄,死就死吧。”
他說的豪氣,晏節心底卻覺得有些悲哀,只是這樁“案子”顯然已經到此可以暫時結案,餘下的事便只有等奉元城那邊的意思了。
幾日之後,洪水徹底退去,在盧檀和晏節的監督下,李栝咬着牙答應免了裘家村三年的租稅,盧檀則當即便撥了一筆款子,用來重建裘家村。
被洪水沖垮的裘家村,在原址重新修建起來。村子裏的那些田地,因為泡了水,田裏的莊稼都廢了,存着的種子也沒了用處,只要下地将那些莊稼紛紛清除,等土質稍幹一些後,再重新将種子播種下去。
吞雲江畔的工程不能停,在沿岸的幾個村子都在進行重建的同時,造堰的工程也開始緊鑼密鼓地繼續。
這一回,李栝再無任何理由,進行拖延。他如今唯恐官位不保,更是将五曹約束地老老實實。在得知周司兵私自命屠三帶人夜襲晏氏兄妹無果被抓後,他更加不敢再表露出任何的不喜。
如此,倒是令晏節和盧檀做事方便了不少。
黎焉城中施粥仍在繼續。
能返回各自村莊的災民很多,卻也有很多人至此家破人亡的,在開始新生活前,只能暫時先依靠救濟。
還有一些父母家人都在洪水中喪命的孤兒,被盧檀專門安置在別處,有專人負責照料。
總之,黎焉縣內形勢漸漸轉好,所有的事都按部就班地進行着。
在李栝提心吊膽了好久,終于要放下心來的時候,朝廷來人了。
靳州治所黎焉縣洪水一事,皇帝已經得知,又耳聞了出事之後晏氏兄妹及黎焉縣縣令盧檀的作為,對于事後城裏城外的救災工作,表示了滿意。加上隐戶之事,晏節和盧檀也做得并不差,因此加官進爵不過是時間的早晚。
最令李栝心驚的,是來人不光說了晏節和盧檀很快将會升職調走,更是帶了皇帝的聖旨——靳州刺史李栝遷至河間府,任左廂公事。
從靳州,到河間府,從刺史變作左右廂公事,根本就是實打實地左遷。
李栝接了旨,等人一走,當下将手邊的瓷器砸了個稀巴爛。換作平時,五曹早該在旁你一言我一語,接二連三地勸解起來,可這一回,五曹也遭了難,誰也沒心思在這時候還去捧李栝的場,一個個灰頭土臉的,面色難看。
皇帝多少因為李栝之妻出身奉元士族的關系,給他留了臉面,并未将證據确鑿的那些罪行公布出來。但對五曹,皇帝似乎絲毫沒留情面的。
一個貪慕女色,在百姓受難的時候,還與妓/子醉生夢死,便是能直接砍頭的罪行了。
更何況,其人三番幾次對晏節和其妹下手,在盧檀任黎焉縣縣令的這些年 ,更是時常暗中下絆,種種惡行,不光傷及性命,更是致滿城百姓于不顧。
皇帝龍顏大怒,直接将五曹罷免,另派一人赴任靳州刺史,新任命的六曹也很快将會陸續赴任。
五曹眼下人人自危。
俗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五曹自入仕為官後,為家中族人帶來的好處是不間斷的,另一方面,因為家中有人做官,那是光耀門楣的事。
可如今……
比起李栝和五曹的罪有應得。晏節這邊,顯然心情愉快。
朝廷派來的人動作很快,在黎焉城中設了悲田坊,專門收留那些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