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二回招惹人,又被打,那是笨
上門口的家丁奉命不許人進出,直接縱馬沖了進去。
等到了內衙才知,起火的是西院的下人房,四娘在這緊盯了一夜,方才被人勸着睡下。
晏節心裏頭是想趕緊去安撫妻兒,再去探望下晏雉的。可看着底下管事捧了名冊,一臉正色地上前,他眉頭一皺,揮手讓須彌先回東院,自己接過名冊,處理起這起無名之火來。
等接手的時候,晏節才明白,起火的這一夜,晏雉一人究竟做了多少安排。
她就像是一個堅強的盾牌,擋在衆人身前,令因為這場無名大火而慌亂的內衙,在極短的時間內重新按部就班。她将安撫人心的事,交給了沈宜,自己則堅定不移地站在火場,緊鑼密鼓、雷厲風行地指揮着每一個在火場周圍的人。
晏節一直知道自家這個妹妹有多特別,卻在今日,才真正意識到,四娘已經越來越與衆不同。她不會是那些嬌弱的小娘子,遇事哭哭啼啼,心慌意亂地到處尋求幫助。她會像個男子一般,依托自己,撐起所有。
可是等晏節見過妻兒後來東院找晏雉,心裏又一下子對她疼惜了起來。
“我既回來了,後頭的事便由我來打理,你自在東院歇息。”
晏節說着,伸手拍了拍晏雉的發頂,“這幾日,辛苦你了。”
晏雉抿了抿唇角:“名冊上少了的人,可是昨夜當值的?”
“正是。”晏節眉頭微蹙,“角門處當值的六人少了三人。依照你先前整理的名冊來看,這三人本是先前那位司戶留下的老人。”
“他們的家人可還在黎焉縣內?”
“無家無口,赤條條一人。”
晏雉道:“那人挑的好幫手。”
晏節冷哼:“興許不是挑的,而是抛出條件,願者上鈎。”
兄妹倆一搭一唱,倒是将這場無名火的起因分析了個頭頭是道。須彌沉默半晌,終于出了聲:“可是有懷疑的人?”
被兄妹倆懷疑的對象不是別人,正是當初當街攔過晏雉的屠三。只是自那日之後,晏雉即便再在路上與此人偶遇,不過是得他一二嘲諷的笑臉,卻從未再有過別的接觸。
然而,明面上看不出此人與這場大火有什麽關聯,往細裏查,卻依舊能找出一些蛛絲馬跡。
在大火過後的第三天,原本藏匿在城中,準備偷偷帶了報酬的金銀逃跑的三個家丁,被須彌捆綁着扔到了縣衙。
晏司戶的衙署遭人縱火一事,是報了官的。盧縣令十分重視,更是張貼了告示,挂了那三人的畫像在城中各處,這三人被抓只是早晚的事。
人一抓來,盧檀還沒上刑,底下人已經巴拉巴拉哭着把知道的事都往外捅了。
不無外乎是這場火的确是有人讓他們放的,一人給了幾顆金豆子,還幫着找了事後可以藏身的地方。但是具體問是誰找的他們,他們實在不敢說。只反複把事情的罪魁禍首往黎焉縣中那幾個最大的茶商身上推。
盧檀将手一揮,便有小吏擡上長凳,依次排開,将三人壓住手腳捆在凳上。
一條凳子左右兩側各站一人,手執拳頭粗的棍子,只聽得縣令一聲令下,棍子啪的就落在了屁股上。
板子打完,将那三個鬼哭狼嚎的叛主之徒押下牢去,晏雉方才從後頭繞了出來。
堂中還落了一些血跡,她眯着眼看着那些血,耳畔響起的依舊是那夜沖天火光中,被困在火海漸漸落下的哭喊神。
盧檀看了眼晏節。
他其實并不大能理解晏司戶的作法。雖說起火那夜的事,他已從晏節口中得知,那一晚晏家四娘做了多少尋常女子不定能做出來的事,可饒是如此,在他心中,女子終歸是女子,如何能抛頭露面,試圖與男子混在一處做事。
想到這裏,盧檀忍不住問:“晏司戶,此事你怎麽看?”
晏節不語,只扭頭看着晏雉。
“明知叛主之罪不能輕饒,但還是冒險做了,現如今被抓回來,言行逼供都不需,直接交代了事情的原委。這三人做事,倒也痛快。”
晏雉的話,聽着讓人不明所以。晏節卻似乎聽出了其中深意,略一思索,颔首道:“是有些痛快了。”
他兄妹二人似是在打着什麽啞謎,盧檀一時問不出所以然來,便不由自主地掃了眼立在一旁,從頭至尾不曾開口說過一句話的青年。
單見青年繃着臉,一言不發,目光只追着晏四娘移動,盧檀愈發不知要說些什麽,遂閉了嘴,只等着晏節好心将話與他說說清楚。
作者有話要說: _(:з」∠)_上班的妹子們你們幾時放假,讀書的妹子們你們是不是已經放寒假了。目前單位推測今年過年可能能有兩天休息,不知真假,反正上班兩年每次只有一天。
☆、風雨欲來
隐戶的事,查了七七八八,最後死咬着不願松口的,便只剩下幾戶大的茶商。往細裏查 ,便又能從他們查到靳州刺史李栝和五曹的貪贓枉法。
自那夜大火燒了內衙下人房後,李栝與五曹但凡有一問狀似好心地詢問其這事,晏節一律沉着臉回了句“冤有頭債有主”,話罷便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們瞧。
李栝私下将五曹罵了個狗血淋頭,直說他們不會做事,竟讓那三個放火的人活了下來,末了又冷笑說要讓人給晏節一家好看。
可不等他叮囑手下人動手,那一頭有人連滾帶爬地跑了回來,噗通就跪倒在地上,打着哆嗦說晏節往奉元城遞了奏折。
奏折上的內容是什麽,李栝無從得知,可這個消息,就好似青天白日一顆旱雷,直接就砸在了他的鞋尖前。李栝吓了一大跳,臉色頓時煞白。
下一刻,靳州刺史當即命五曹趕緊将手頭的事都放下,盡快通知名下那些茶莊,将那些隐戶看管起來,別讓晏節找準了機會,一把揪出來。到那時,就是拔出蘿蔔帶出泥,一損俱損。
然而,與李栝他們所想的不同的是,晏節的确是向奉元城遞了奏折,且這份奏折也已經到了皇帝的案頭。可他所禀告的,并非是靳州之中有人以權謀私,私藏隐戶,巧立名目,苛捐雜稅。他所寫的那封奏折上,白底黑字寫着“造堰”二字。
時近秋汛,掣江江水日漸洶湧,流經黎焉縣的吞雲江,可是漸漸露出了兇殘的面目。
晏節在查房隐戶一事時,便發覺江水的問題,又從盧檀和百姓口中得知,黎焉縣幾乎年年都會因為秋汛,損失部分秋收,有時甚至連稅收都難以上繳。
他問過盧檀,為何不造堰以控江水。盧檀搖頭,直說李栝和五曹總有千般理由将造堰一事推诿掉。
于是,晏節也不往李栝處遞折子,直接命人将折子送到奉元城中太學恩師手中。那一位雖身在太學,卻心系百姓,當即将奏折呈給了皇帝,因而才有了李栝和五曹後知後覺的驚惶。
皇帝對靳州一事,多少也是心知肚明,當下就給了批複。等到皇帝的批複快馬加鞭從奉元城送回黎焉縣的時候,晏節早已率衆開始測量吞雲江,開挖江岸,準備造堰了。
李栝試圖阻攔,卻因晏節早已将諸事一一安排好,竟有些無從下手。五曹出主意說,從前衙的事着手。李栝尋思,可行。
前衙的事,說穿了,還是隐戶一事。
晏節自任靳州司戶以來,從前積年舊案也好,近年的計帳、婚媾等事,他無一不是處理地妥妥當當,任人挑不出一絲毛病來。盡管五曹為了阿谀奉承,多次搗亂,卻大多被他避了過去。時至今日,李栝細看下來,竟發覺除了隐戶一事,還當真找不出其他可以說的公事來。
“人手?”
晏節擡頭,命人繼續将圖紙畫出,自己繞過桌案走到李栝身前,“刺史這是何意?”
李栝咳嗽兩聲:“造堰不說,光說你這圖紙規劃,挖渠引水,沒個五六十人,怎可能趕在秋汛前便完工。”
晏節拱了拱手:“刺史所言極是,故而下官以為不如我們張貼告示,從城中招攬工匠。”
像造堰這種招攬工匠,俗稱征徭役,此事需由官府出面。晏節只需與盧檀說上一說,自然便可在黎焉縣中征召工匠。只是,他原本就另有打算。
“這人力物力財力,要花費不少錢……晏司戶何必如此勞民傷財。”
晏節心裏清楚。造堰雖是個浩大的工程,可一旦完工,對子孫後代來說,那都是福澤千秋的工程。他才冒出這個念頭,便在內衙随口說了,晏雉反應最快,當場就幫他想了個一舉兩得的主意。
“人力物力財力是耗費頗多。”晏節說,“可一旦成功,不光是黎焉縣日後是風調雨順,整個靳州,乃至靳州周邊的幾個州牧,皆會從中受益。為官者,為民。李刺史想來也是盼着能做出一份百年之後會被人載入史冊的功績的。”
李栝噎了噎。
晏節又道:“這人力財力,并非難事,只消各家各戶出些青壯郎君,再每家每戶按人頭先上繳一定錢財,由百姓親自督造工程,想來無論是偷工減料,還是有人試圖從中中飽私囊,也躲不過滿滿黎焉城百姓之眼。”
“不成。”李栝忙道,“假若按人頭支取錢財,這萬一要是家裏藏……”
後頭的話,堵在喉嚨裏,李栝咳嗽兩聲,不在往下說了。
晏節看着李栝這個反應,心底暗笑。
原本,晏節是打算從李栝手上借調一部分司兵管轄下的靳州士兵,還是晏雉提醒,說趁勢逼那些大戶将私藏的隐戶吐出來,這才想了這麽個主意。
“那不若這樣,誰家出的青壯郎君多,需繳納的錢財便少一些。若是有隐戶自願出力的,等工程結束後,下官再向陛下上一道折子,給那些有功的隐戶造下戶籍,日後他們便算是靳州百姓,再不必躲躲藏藏。”
李栝還想再說,那頭皇帝的聖旨快馬加鞭趕到了衙署。
皇帝的聖旨內容,差點沒讓李栝咬着自己的舌頭——命靳州刺史李栝,全力配合靳州司戶晏節造堰。又同時贊同了晏節方才提出的各家各戶以人頭出錢出力的提議。
因此,李栝再怎麽心生不滿,也不敢明着與皇帝作對,只好打落牙齒活血吞。任憑五曹再怎麽勸慰,他的臉色依舊鐵青。
告示貼出來的那一天,城中各個告示牌前人聲鼎沸,盧檀更是親自将黎焉縣所轄的幾個村子的裏正請到衙署內,與晏節二人将告示上所指之事,仔仔細細再說了一遍。
等到第二日,各村子門口都來了幾個小吏,笑盈盈地說是晏司戶和盧縣令的吩咐,過來登記報名的。
到第三日,各家各戶的青壯郎君們都已登記在冊。那些大戶人家更是為了能少給些銀錢,将私藏的青壯隐戶全都推了出來。那些隐戶中也有識字的,看過告示,得知幹得好還能落籍,當場就簽字畫押。
十天後,吞雲江流經裘家村一段,挖開了半條水渠。
李栝中間去過一次裘家村,面上說是督查工程,實際上,不過是想看看哪裏能下了晏節和盧檀的面子。
誰知去了裘家村才曉得,在這個村子裏,真正能說得上話的,卻是晏節那個成日裏抛頭露面,年紀小小,卻時常出謀劃策幫着晏節處理內衙前衙庶務的妹妹。
李栝心下氣惱,又不願讓晏節和盧檀就這麽順順利利地将隐戶全部找了出來,便差人想從中使壞。
哪知,晏節早有防備。
每家每戶按人頭上繳了一定的銀兩,統共算起來,整個黎焉縣上繳了二萬五千兩白銀。但是這些銀子,絕對不夠造堰的。晏節也不急,另外寫了一道奏折,又命人快馬加鞭送回奉元城。
李栝派去的人,便在城門外試圖攔截信使。不想,卻被人一個手刀砍昏過去,醒來的時候,已經被剝光了衣服,掉外的小樹林裏。
至于剝下來的衣物,就扔在了李栝之妻趙氏的床上。
慈姑尴尬地望着笑倒在床榻上的晏雉,偷偷打量了眼坐在床邊小墩子上的青年,低頭從屋子裏退出去,關門的時候聽到屋子裏小娘子笑得不行的聲音。
“你倒是壞。”晏雉笑得坐起身,“瞧着正正經經的,哪裏來的壞主意。”
須彌雖然臉色如常,唇角卻微微的彎着,想來見她在笑,心情也是不壞的。
“既然都是使絆子,讓他堵心總是要的。”
晏雉點頭:“大哥一心為民,好在皇帝陛下本就有意整頓靳州,不然頂上壓着這麽一位刺史,怕是在靳州一輩子大哥也難以做出什麽實務來。”
須彌看着她,略一思忖,說道:“四娘這幾日,別出門。”
晏雉聞言點了點頭:“他沒能對付大哥,勢必要拿嫂嫂或是我下手。這幾日大郎正病着,嫂嫂也不會出門,最容易動手的便是我了。”
“我沒那麽笨。”晏雉情不自禁笑道,“除非我出門,自那日大火後,內衙的防衛就比從前嚴實許多,他的人想拿我下手,很難。”
晏雉從不在意在須彌面前表露自己的沉穩,主仆二人說話時,更像是兩個年齡相仿的朋友,一樣的心态,一樣的年紀。晏節初始并不願看見她二人這般親近,可到後來,便也習以為常,由着她二人去了。
“小心無過錯。”須彌蹙眉道。
晏雉笑:“是,我曉得。”
她說完話,擡頭去看窗外。
半開的窗戶外,天色灰暗,零星有小雨飄飄灑灑。屋外院子裏吵吵鬧鬧,西院被燒,那些下人一時間只能擠在東院。晏雉聽到有人從門前跑過,喊着“下雨了”。
而後,那零星小雨轉瞬間瓢潑而下。晏雉愣了愣,須彌已經起身走到窗邊,擡手将窗戶關上,擋住斜打進屋裏的雨水。
“怎麽就下雨了……”晏雉有些微愣。
須彌回身走到桌邊,斟茶,說:“很久沒下雨了,悶了好幾日,是得下了。”
他走回到窗邊,将茶盞遞給晏雉:“只是不知道,這一場雨,要下多久。”
作者有話要說: 又到了要買年貨的時候=。=自從進單位,過年照常上班後,年是啥,好吃麽,什麽味道的?
☆、天災突至
這一場大雨,一直接連不斷地下,雨珠大得就好似斷了線的珍珠,一顆一顆往下墜落。
晏雉站在檐下,望着雨幕中來來往往的丫鬟女婢。
大雨下了整整七天,造堰的工程不得已只能暫時放下。宮裏來了旨意,說是造堰的款項将有專門護送至河間府。晏節算了算日子,知道押車的隊伍這幾日便該到河間府了, 便與盧檀打了招呼,帶着人馬,親自前往河間府相迎。
臨行前,他在吞雲江畔冒雨走了個來回,因擔心雨勢過大,造成秋汛提早到來,特地命人做好防汛。
晏雉本想讓須彌跟着他一道走,但無論是晏節還是須彌,都不敢再将這姑嫂二人毫無保障地放在家中,生怕再發生一次起火事件。
晏雉雖有些無奈,可心知兄長是因上一回的事怕了。加之,起火之事,雖彼此心知肚明,但苦于證據不足,并不能将人拿下。兄長也是擔心在他離府的這幾日,那些人又趁勢想要在衙署內引起騷亂。
因此,這幾日無論是從內衙走到前衙,還是三更起夜的時候,晏雉總是能輕易地找到守在身邊不遠處的須彌。一連幾日相安無事,她漸漸放下心來。
想到此,晏雉從雨幕中收回視線,低頭算了算。
距離兄長前去河間府已過去三日,看這大雨的苗頭,最近是不會停了。她不由得有些擔心,皺着眉頭,在檐下走了個來回。
時近傍晚,須彌洗漱畢,帶着一身水汽,從自己那屋走了出來,一轉身,就瞧見在檐下不住來回走動的晏雉。
不管是在從前的晏府,還是如今的衙署,在須彌看來,他只是為了眼前的小娘子而存在的。他從來都是晏雉說東他便東,說西那便西,唯獨此番,他說什麽也不願再離遠。
那日縱火之人,心狠手辣,出手即是傷人。那場火,燒死了好些人,可說到底,卻只是警告。用人命作為警告,這樣的對手藏在暗處,不得不令須彌提高警惕。
晏雉耳朵靈得很,才聽到關門神,便知是須彌出來了,趕緊上前,急切道:“明日與我沿着吞雲江走一道。”
“出了何事?”
晏雉搖頭:“只是有些放心不大。這雨太大,我問過城中的老工匠,掣江水流一向很大,往年的秋汛都集中在十月中下旬。我看這幾日雨勢,擔心吞雲江受不住。”
須彌看她,見她神色緊張,知道是真的擔心,當下便點了頭:“你若是不放心,我現在就去看看。”他說完,當真就要轉身去拿蓑衣。
晏雉慌忙抓着須彌的胳膊,連連搖頭:“你別去。天色不早了,你這時候去,萬一出事怎麽辦?等明日天亮,我們早些出發。”
“好。”須彌颔首,摸了摸她的頭,目光卻看向雨幕,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這雨,的确太大了。
到了夜裏,豆蔻和慈姑服侍晏雉睡下,須彌照舊要在門外守着,卻見慈姑從屋內走出,怯怯地走到他身前,低着頭,嗡嗡說了聲“四娘吩咐,近日太平無事,郎君不必日夜守着,早些回去歇息”。她說完話,微微擡頭看了眼須彌,又趕緊底下。
須彌自然知道慈姑這副模樣是為的什麽。不外乎是覺得像他這樣日夜守在晏雉門前,多少容易生出閑言碎語,可又不敢明說。他聞聲颔首,卻依舊抱臂立于門前。
睡到夜半,有人噔噔噔跑來敲門。
晏雉在床上翻了個身,奈何敲門聲實在太吵,她不由地坐了起來,而後聽到門外傳來須彌的問話:“何事?”
來人大聲道:“發大水了!吞雲江一帶江水上漲得太厲害,已經沖上岸了!裘家村起蛟,泥石随水流出平地!”
晏雉幾乎是在瞬間,掀開被褥,跳下床:“怎麽回事?!”
來人趕緊跪下,低頭急道:“雨勢過大,吞雲江大水,山中水湧,村中……村中多死者!”
慌張趕來的殷氏,聞言臉色吓得煞白,當即轉身去找沈宜。
待沈宜匆忙趕來,晏雉已随手将頭發綁了綁,穿上衣裳,奔出東院。
“四娘!”沈宜追上大喊,“回來!”
晏雉沒有回答,帶着須彌和幾個家丁小吏,徑直出門往縣衙去。
縣衙燈火通明,盧檀正緊張地吩咐小吏,命人趕緊将城門大開,讓受災的百姓能夠馬上進門避難。見晏雉來了,盧檀顯然一愣,當下也顧不着什麽,喊道:“小娘子來這做什麽?”
晏雉也不氣惱,當即問道:“縣令可已通知李刺史和五曹?城中兵馬可有布置?吞雲江沿岸可有疏散百姓?裘家村情況如何?”
如同連珠炮一般丢出的問題,砸得盧檀頭昏眼花。他也是才被人從砸門吵醒,一聽說起蛟了,震得當場就清醒了,連忙奔到前衙開始處理接踵而來的各項請示。
“已經命人去找司兵了……”
盧檀話音還未落下,那被派遣的小吏火急火燎地跑了回來,看見人直接撲倒就跪:“柳司法昨夜納妾,幾位郎君都在府上留宿,至今酒醉未醒!”
“胡鬧!”盧檀臉色大變,急忙又問,“李刺史呢?”
“李刺史昨日去了河間府!”
盧檀臉色煞白。無令不可調兵,他這一下徹底懵了。
“我去找他們!”
晏雉旋即轉身,盧檀緊趕着追到門口,見她翻身上馬,馬背上挂着一副弓箭,當即命一小隊衙差趕緊跟上,生怕她硬來傷着自己。
晏雉出門前,随手就從房中摘下平日習射所用的弓箭,現下在雨中縱馬狂奔,帶着須彌和她從衙署帶出來的家丁小吏,徑直沖到柳司法府上。
她縱馬沖進院中,追趕着上來攔人的柳家家丁,被跟來的衙差打退。晏雉一路無阻地沖到廂房,勒馬停下時,一聲馬嘯驚得相鄰的幾間廂房內傳來氣惱的叫喊聲:“來人!大晚上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燭光依次被人摸索着點亮,晏雉高坐馬上,抽出箭,朝着窗戶對準隐約可見的燭光,拉弓射箭。
燭火接連擦邊,廂房內傳來女子驚恐的尖叫。而後,桌椅碰撞的聲音夾雜着高喊“刺客”的呼救,從各處傳來,終于有人慌裏慌張地推開門,跑了出來。
“吞雲江大水,裘家村起蛟,山中水湧致百姓頃刻間死傷無數,爾等卻在此,醉卧美人膝!”
晏雉高高在上,低頭看了眼跟在來人身後露臉的女子,眉心蹙起:“為官者為民,爾等卻是為了魚肉百姓!來人,綁了!”
“是!”
那先跑出來的人姓周,正是靳州司兵,當即掙紮着大喊:“哪裏來的丫頭片子!放開!放開!”
晏雉卻是不理,只緊緊盯着那女子,說道:“去将周司兵的随身的令牌拿來。”
那女子縮了縮脖子,耐不住被一個小娘子用鷹一般的目光狠狠盯住,到底還是轉身跑回屋裏。不多會兒,她就捧着幾塊令牌跑到馬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哪……哪一塊……”
須彌上前,抓過其中一塊令牌。晏雉在院中橫掃了一眼,見相鄰的幾間廂房都只打開了一小半門,沉聲道:“今夜事出突然,晏四娘并非有意得罪幾位叔伯,只是天災突降,百姓受難,四娘不願置身事外,作壁上觀!”
她抱拳拱了拱手,一拉馬缰,低喝道:“走!”
門紛紛推開,三曹衣着淩亂地從房中跑出,扶起被扔在院中捆住手腳的周司兵。
“這是怎麽一回事?”
柳司法匆匆趕來,見狀大喊:“你們怎麽還在這?快!快!吞雲江大水,裘家村起蛟,外頭的百姓都要鬧起來了!”
晏雉闖進來的時候,管事連滾帶爬地跑去敲門,終于把柳司法給叫醒。聽管事将事情一說,柳司法頓覺大事不妙,趕緊跑來廂房喊人。
“這……秋汛的日子還未到,怎麽就……”
“現下管不了那麽多了!還不趕緊收拾收拾,今日之事,若是被晏四娘說出去了,你我四人,皆是吃不了兜着走!”
四曹臉色大變。
“方才那丫頭片子就是晏司戶的嫡親妹妹?”
“就是她,晏家四娘!”
周司兵氣急,一扭頭,見方才幫着晏雉拿令牌的女子正打算逃走,上前一把拽住她的頭發,狠狠往地上壓,擡腿就是重重一腳揣在女子的腰腹上。
女子發出尖叫,聞聲趕來的丫鬟全都捂着嘴不敢出聲。
直打得女子頭破血流,周司兵這下發洩夠,松手冷笑:“幹脆一不做二不休,趁亂把那個小丫頭片子一起殺了,讓咱們的晏司戶也找點正事做做。”
“胡鬧!”柳司法大喝,“眼下最要緊的事,是去找盧縣令。趕緊派人去河間府找李刺史,請他務必在晏司戶回城前趕回來!今日之事,若是處理不好,你我的烏紗帽,可都是保不住了!”
見周司兵執意要取晏四娘性命,柳司法臉色鐵青,甩手怒道:“與其想着要殺了晏四娘,不如仔細想想,你我若是再不出面,這滿城百姓要如何議論?”
先前酒醉,盧檀派了人來喊話的時候,他依稀只聽到管事在門外說話,頭疼得要命,翻身便又睡了。
等管事再來敲門,喊着說有個小娘子騎着馬沖進院子,口中喊着吞雲江大水百姓遭殃,柳司法幾乎是騰地就從床上坐了起來。就連身旁剛納的美妾嘟嘟囔囔地纏着他不讓走,也被他毫不留情地扇了一巴掌。
如是想着,柳司法看了眼依舊滿臉憤慨的周司兵和其餘三曹,心底越發沉甸甸的。
作者有話要說: = =房間裏的燈,我在猶豫要不要換了,不大亮了OTZ節能燈的燈光又不舒服,白熾燈都要淘汰了,真想來一款能讓眼睛舒服的燈。
☆、無眠夜
城門已開,晏雉騎馬奔走在大街上,迎面而來的是無數拖家帶口,神色惶恐的百姓。
其中,有不少人甚至還赤着腳,穿着單薄的中衣,顯然是天災突降時,這些逃難的百姓中,有很多人正在香甜的睡夢中酣睡。這些逃出來的人,雖然狼狽不堪,可好歹留下了一條命,還有更多的人,也許就是在是睡夢中,再也醒不來了。
一想起那些原本也許還在睡夢中一家人團團圓圓嘻嘻笑笑的村民,再也看不到第二日從天際乍現的晨曦,晏雉的臉色就有些倉皇。
“四娘!”
須彌縱馬,突然與她并行,低沉的嗓音召回她已然出游的神思。
晏雉呆呆地回頭看他,一雙眼睛,已經濕了,神色卻很快重歸鎮定:“我沒事。”她咬了咬唇,縱馬奔至城門。無聲的雨水打濕她的臉,晏雉甚至顧不得去擦一把,甩了甩頭,不顧一切地向前。
城門口,盧檀身穿蓑衣,正緊張地吩咐守城衛兵有序地将逃難的周邊村民有序的放入城中,見晏雉過來,忙上前:“小娘子怎的還在這……”
他話音未落,胸口突然被什麽東西狠狠砸中,眼看着東西就要往下落,他下意識擡手接住,低頭一看,頓時震住:“這……”
“快調遣兵馬,搜救災民,吞雲江沿岸需加固沙堤,城中更是要當心有人趁亂逞兇!”
晏雉話罷,擡眼就瞧見湧進黎焉城的人群中,有幾人正拼命沖撞,叫嚣着自己與靳州刺史是親戚,讓他們先進城。甚至還有人面目猙獰地指着衛兵的鼻子破口大罵。那幾個挨罵的衛兵,臉色并不好看,卻緊握槍戟,不肯退讓半步。
晏雉一眼就瞧見那幾人懷中抱着巨大的包袱,顯然是逃難前還整理了一番財物,再看衣着,雖也是中衣,卻穿得是最貴重的絲綢,幾個帶着幂籬的婦人動作間,還能看見身上戴着的昂貴的首飾,只那幾張嘴臉委實有些難看。
晏雉毫不客氣地沖着那幾人狠狠甩了一馬鞭。人群頓時發出凄厲的慘叫。
“盧縣令在此,何人敢肆意妄為?天災面前,無高低尊賤,若有人再自恃過高,妄圖踩着別人的性命,保住自己的身家財産,便當場捉拿!至于懷中財物,一并散發給受災的百姓,你們可還要猖狂!”
她話罷,猛一抽馬鞭,胯下的駿馬揚蹄嘶鳴,城門外的災民下意識地就往兩邊避讓,才空出一條道來,便見她與身後人縱馬沖出城。大雨嘩嘩地下,馬蹄飛踏,濺起水花一片接着一片。
盧檀目送晏雉一行人奔出城去,再看城門處一個個臉色蒼白趕來避難的村民,重重嘆了口氣,轉首對着身邊的小吏吩咐道:“在這看着,我去調兵。”
吞雲江畔的沙堤很快就重新鞏固了起來,然而,即便如此,晏雉的神色卻始終不見舒展。
她帶着須彌和人馬,沿着吞雲江畔,一路縱馬狂奔。
雨越下越大,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衆人身上的蓑衣也越發地沉重起來,只是看着騎着馬在最前頭為了災民奔波的小娘子,所有人都沒有說話。
起初也有人心生不滿。小娘子的年紀看起來那麽小,偏生要插手這些事,看着也只有搗亂的份。只是跟着小娘子看到越來越多災民,甚至還看到了江水中沉浮和橫躺在路邊的屍體,看着那些僥幸活下來失聲痛哭的災民,看着他們眼裏的恐慌、茫然、無助甚至是痛苦的眼神,所有人都閉緊了嘴。
無論小娘子是出于什麽目的,她都在用她小小的身軀,想方設法保護這些災民。
雨太大,在就要趕到裘家村的時候,晏雉騎着的馬馬蹄忽然打滑,前腿一曲,當即跪了下來。
晏雉一時不差,差點從馬背上摔下。好在緊跟其後的須彌縱馬上前,伸手一把攔過她的腰,将人帶到身前,這才避免晏雉受傷。
底下的人驟然吊起的心,頓時放下,隐隐約約還能聽到有人長籲了一口氣。
“四娘,雨太大,裘家村起蛟,太危險了,不如您先回去,我們去看看!”見她坐到須彌身前,忙有人出聲勸阻,生怕她再出事。
晏雉搖頭:“我不放心。”
須彌不語,只一手将她緊緊摟住,一手操控缰繩,雙腿一夾馬肚,驅馬向前。
身後有人牽過已經自己站起來,搖頭晃腦的晏雉的坐騎,跟在最後朝裘家村奔去。
裘家村幾乎是被山洪夷為平地。
當晏雉趕到時,那些僥幸撿回一命的村民跪坐在安全的地方痛哭。
那滾滾而來的洪水沖擊着村裏的每一座房子,滾落進村邊的河道,砸進剛挖開的水渠。互相攙扶着從村子裏逃出來的村民,渾身泥濘,忍着眼淚,不斷地拉扯彼此。跑得慢的更是連滾帶爬,哭嚎着求生。
從山洪暴發到現在,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時辰,卻仍舊有洪水不斷地從裘家村背後的山上滾下來。村中的百姓轉移了一個又一個安全的地方,卻最後統統失守。
所有還活着的人,幾乎腳步都淩亂着向外跑。
直到跑到洪水目前沖刷不到的地方,他們這才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回過頭來,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