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回招惹人,又被打,那是笨
終病逝,心口猝不及防的大恸。
戰場失利,他重傷在身。臨終前,他才恍然發覺,不管軍營,還是東海王府,空蕩蕩的,永遠只有他一人。
這一世已命不久矣,只盼若能重活一世,必然再不讓她一生寂寥。
也許是上蒼保佑。
須彌看着面容依舊稚嫩的晏雉,心下升起暖意。他從沒想過,上蒼竟然真的給了他這個機會得以重生。
須彌還記得,睜開眼睛發現一切重來的那天,他又回到了曾經苦難的記憶裏。
終于有一天,他掙脫開束縛,殺了奴隸主,渾身是傷地從囚禁所有奴隸的地方逃了出來。
突然下雪的奉元城的夏天,仿佛是上蒼的恩賜,讓他從昏迷中醒來,見到了千辛萬苦尋覓的小娘子。
須彌一直記得,那年在凝玄寺醒來,才八歲的小娘子低笑着說了句“你長得真好看。幸好臉上沒傷,不然多可惜”。
她似乎一直喜歡漂亮的東西,不管是人還是物,她喜歡那些好看的養眼的。
然而那時候,最讓須彌覺得驚訝的,是這個小娘子的大膽——明知道自己救回來的這個人渾身是傷,似乎還殺過人,卻依舊秉持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善意。
直到馬車在縣衙側門停下,扶着晏雉下馬車的時候,一直沉默的須彌終于開了口。
“你不是東郭先生,我也不是那頭白眼狼。”
在榮安的日子過得飛快,東籬晏府的家書送到的時候,已經到了冬日。
榮安下雪,一夜過去,窗子就被整夜的大雪堵得嚴嚴實實。每天清早,衙內的丫鬟仆從就得在院中灑掃,縣衙前後統統都清掃一遍,省得郎君娘子們一不小心滑倒。
這日清早,丫鬟們開始清掃院中的積雪,內衙仍是寂靜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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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姑搓着手進屋,才掀開厚重的簾子,被有暖意撲面而來。內室裏,大郎正蜷縮着睡在小娘子的床榻上,而小娘子,則坐在案前,認真地做着功課。
桌案旁,豆蔻正侍立在側,安靜地研磨濃墨,見慈姑進屋,食指抵唇,輕輕噓了一聲。
昨夜風雪大作,晏骦有些害怕,一個人抱着枕頭就奔到了晏雉的屋外,央着要一塊睡。晏雉陪他睡了一晚,天還沒亮,就起來了。
慈姑颔首,安靜地站在屋內一側。
“東西可都收拾妥當了?”晏雉擱下筆,随口問道。
慈姑老實地道:“都已經妥當了。阿郎已經吩咐下去,等到雪停了這就送小娘子出城。”
幾天前,東籬的家書送到。看着家書中熊氏對兄妹倆的思念,兄妹倆最後決定,由晏雉做代表,帶上黎焉和榮安的禮物,回東籬過年。
然而,晏雉決定回東籬,除了要回去過年外,還因為自己的生辰也快到了。另外,最重要的事,是要将賀毓秀請到榮安。
屋外的風雪稍歇,慈姑和豆蔻已經收拾好了全部行裝,随時準備啓程。
臨行前,晏節因衙中有事,只能将晏雉送至衙門口,仔細吩咐道:“我另外命了幾人護送你回東籬,這一路上你須得小心。到東籬後,先生若是願意來榮安便一道回來,若是不願,你亦不可勉強。”
晏雉仔細應下,這才帶着人上了馬車。
馬車迎着刺骨的寒風出了榮安城門。晏雉掀開車簾一角,望着天邊淡淡的黑色陰霾,微微出神。
從上車開始,晏雉的心裏便不怎麽平靜。
她其實已經并不是很願意回東籬了。回東籬後的這個臘月,她即将迎來十一歲的生辰。
十一歲的生辰,意味着什麽?
在很多大戶人家眼裏,小娘子到了這個年紀,差不多是可以經常帶出去讓人相看的時候,如果能早些和合适的小郎君訂親,不必等到及笄就可以出嫁。
晏雉有些心緒不寧地想起當年嫁給熊戊時的情景,臉色變得愈發蒼白。
“暴風雪就要來了。”
晏雉回頭,看着身側同樣擡頭看天的須彌。青年俊朗堅毅的面龐上,兩道劍眉微微擰起。
另一邊,榮安縣衙門口站了一人,從門前往來經過的百姓,無一不好奇地打量着那人。
晏節很快就得到了衙差的通報,知曉門口站了這麽一人,想了想,便命衙差将人帶進縣衙。
等人出現在眼前,晏節一愣,随即笑了笑。
來人長得五大三粗,胳膊上肌肉鼓鼓的,走路帶風,似乎揮一下手,就能将人掀翻在地。
“你怎麽來了?”晏節問,“你身上還背着人命案子,黎焉大牢竟是關不住你不成?”
來人正是之前在黎焉犯下案子的屠三。李栝及五曹能這麽快便得到朝廷的懲處,與屠三的戴罪立功不可分割。即便如此,牢獄之災仍舊是免不了的,因此,晏節才會對于屠三的突然出現感到疑惑。
然而屠三似乎壓根就不在意這些,大笑着随意地往旁邊一坐,大刀闊斧道:“我是來投奔晏縣令的!”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昨天聽影視部的同事提到,年後呂克貝松大導演要過來拍電影!!!_(:з」∠)_突然覺得我們單位逼格往上升了。
☆、風雪夜歸人
馬車離了榮安之後,果真很快就迎來了暴風雪。一路上風聲呼呼地響,風雪來的時候,馬車幾乎不能移動。
外面的風聲如同野獸在嚎叫,一聲一聲,在漸漸暗下的天色中,顯得有些毛骨悚然。
晏雉裹緊了身上的裘衣,又将手爐揣在懷中,迷迷糊糊間靠在車窗邊上打起盹來。
晏雉乘的馬車,是原先從東籬帶出來的那一輛。車內十分寬敞,四壁也較之厚實,即便是到了寒冬,也不會被寒意侵透車壁。晏雉出行,殷氏、豆蔻與慈姑自然是跟随的,須彌也陪坐在一旁。
馬車後還跟着一輛小車,裝的都是要送給東籬晏氏族人的禮物。
一前一後兩輛馬車,在風雪中艱難地往前。風雪越來越大,馬車卻又在空曠的官道上進退不能,不得已車夫只好吃力地将馬車停在了官道旁的一片樹林裏。
車夫頂着風雪在外面喊道:“小娘子!風雪太大,走不了了!要麽,現在這樹林子裏歇一會兒,等風雪停了再走!”
晏雉睜開眼,小心地掀開車簾一角,瞬間被凜冽的寒風吹得打了個冷戰:“就先在這歇一會兒,你們也先回車上,別凍壞了!”
車夫在外面重重地哎了一聲,窸窸窣窣地合力給拉車的幾匹馬蓋上厚厚的氈毛毯子,這才爬上後面的那輛馬車避風雪。
殷氏有些擔心,想說要不先回榮安,等天氣好些再出發。晏雉搖了搖頭。
她們出城已經很久了,現在被困在風雪中,別說往前走,就是想回榮安都已經不是容易的事,倒不如歇一歇,興許這場風雪很快就能過去了。
然而風雪實在太大,呼嘯聲吵得晏雉在馬車內頭疼不已,不得已坐了起來,裹緊身上的裘衣打量車內幾人。
豆蔻和慈姑相互靠着,已經被暖烘烘的爐子熏得睡了過去。就連乳娘殷氏,也靠在一旁疲憊地閉着眼。唯獨須彌,還跪坐在側,原本閉着的眼睛,似乎感覺到她的視線,驀然睜開。
須彌身上的衣服不怎麽厚實,晏雉看着他,從懷中掏出手爐正要往他懷中塞,馬車外隐隐約約有馬蹄聲由遠及近而來。
風雪中哪裏來的馬蹄聲?
晏雉以為許是和他們一樣趕路的車隊,可聽着馬蹄聲漸漸靠近,忽然覺得有些不安。須彌已經騰地站了起來。
“主人家可在?我們是附近縣衙的衙差,辦案歸來瞧見你們這車隊,可是被風雪困住了?我們帶你們先去縣衙避避吧!”
陌生的聲音三三兩兩在外面高聲大喊。
豆蔻慈姑都已經醒來,殷氏也滿臉喜色。晏雉的神情卻有些不大好:“實不必勞煩幾位差爺……”
“小娘子小心!是附近山裏的山匪!”
車夫在外面大喊,那些“衙差”頓時變了語氣,翻身下馬,沖向晏雉所在馬車。車簾被猛地掀開的一瞬間,所見的并非是嬌滴滴說話的小娘子,而是明晃晃的一刀迎面劈來。
這群山匪原本就在路上伺機搶劫過往商隊。誰知風雪大作,很多商隊根本就在過路的客棧或縣城裏暫住了下來。山匪們正打算回山寨裏喝些暖酒,意外地發現了在樹林裏躲避風雪的兩輛看着就不簡單的馬車,當下靈機一動,生出幹一票再回山的想法。
誰知,看起來不簡單的馬車,也的确藏着不簡單的人。
須彌的那一刀正對掀開車簾的山匪,毫不留情的砍在他的脖子上,拔刀的時候,鮮血噴得很高,吓得車內的豆蔻和慈姑捂着嘴縮進角落裏。
狂噴的鮮血沒有吓着晏雉,她從短暫的錯愕中回過神來,一把從座位底下的箱子裏拿出她弓弩。那些随行的護衛這時候也都沖了上來。
山匪大多是亡命之徒,見兄弟被殺,自然滿腔怒火,登時也不想留下活口好再威脅贖金,當即揮舞着砍刀要将須彌砍倒。
須彌身手敏捷,當即将一人砍倒,一腳踹上那人的臉,手上的刀順勢将從身側撲來的山匪當胸一砍。
不知不覺間,那些山匪已經将馬車團團圍住。跟來的護衛們此刻也緊緊靠着馬車,與那些山匪戰成一團。因為人數差異,幾下交手,山匪們很快發現這些護衛中,身手最好的人正是先前已刀砍死自家兄弟的青年,當即分出人來圍攻他。
須彌被三五山匪團團圍住,顧得住左右,卻難以分出神思顧忌背後。眼見着有個山匪猛然舉刀砍向須彌的後背,一根羽箭嗖得飛了過來,須彌踹翻身前幾人,猛然回身的時候,發現破弦而來的那支熟悉的羽箭先行射穿了那山匪的胸膛,一串鮮豔的血花在眼前崩射開。
倒下的山匪,露出了站在馬車上,脫下裘衣,背上搭着箭囊,動作利索地抽箭,搭箭,拉弓,瞄準,然後一氣呵成将逼近的山匪直接射倒的少女。
“四娘。”從馬車內鑽出慈姑,雖然被外面的場景吓得臉色慘白,卻仍舊咬着牙,拿起帕子給晏雉擦了擦臉上濺到的血跡。
“你們在車裏,別出來!”晏雉一抹臉,直接跳下馬車,“将人全部拿下!如若再反抗,無需留情!”
“是!”
雪停了,寒風也似乎暫時歇了。然而風雪一停,氣溫就比之前還要冷上許多。
樹林在經過漫長的混亂後,終于重歸平靜,只有粗粗的喘息聲分外明顯。
鮮血将雪地染紅,受傷的護衛們在慈姑和豆蔻她們的幫助下,簡單地包紮好傷口,将淩亂在地的東西重新裝回馬車。殷氏拿出牛皮水壺澆濕帕子,給晏雉擦了擦臉和手。
須彌擡頭看了眼天:“不能再留着,暴風雪還沒完全結束。”
“怎麽?”晏雉擡頭去看他,須彌已經翻身騎上山匪留下的一匹馬,雙腿一夾馬肚,大喊:“我去前面看看,風雪再來,只怕大家都撐不下去了!”
看着騎馬遠走的須彌,晏雉回身,命人将馬車上的東西全部紮緊,然後原地等候須彌回來。
須彌還沒回來,暴風雨再度來臨,與此同時,天色看着也已經快傍晚了。
從天邊席卷而來的風雪,頃刻間将地上的血跡掩埋。風聲大作,樹葉撲棱棱的聲音嘈雜地像是有巨獸在咆哮。
遲遲不見須彌回來,晏雉有些擔心,車夫也從後面跑上來,在馬車外大喊:“小娘子,不如我們先往前走幾步,興許能找到個暫時落腳的地方!這要是再等下去,別說這幾匹馬要凍死了,就我們這些人,只怕都難熬!”
眼看着風雪越來越大,須彌卻還沒回來,晏雉實在不能将底下人的意思置之不理,咬咬牙:“好,先往前走幾步。”
在樹林裏停留了很久,車輪終于再度滾動起來。厚厚的積雪,被車轱辘劃出深深的印跡,馬蹄擡起落下間,又留下一連串印子。
這一路向前,風雪中,世界是白茫茫的一片,已經完全看不清前路,也看不清方向。
風雪越來越大,幾匹馬開始局促不安,不願再往前,馬鼻子呼出的熱氣大團大團地飄散開,仔細去看,還能看到結了冰的馬睫毛。
好不容易終于讓他們找到了一間破廟。
破敗的廟門,快被暴風雪吹垮的馬廄,還有有些遮擋不住風雪的屋檐。即便是這樣的破廟,也比單單馬車安全一些。
幾個護衛在破廟周圍拾了些柴火,在廟裏趕緊點起火堆。又有殷氏她們從車上搬下幹糧,片刻後燒開熱水,仔細端到晏雉手上:“四娘趕緊喝些暖暖身子。”
晏雉接過碗,吹了吹熱氣,低頭喝了一口。
護衛們和車夫一起都坐在另外一堆火周圍,正低頭狼吞虎咽啃着幹糧,見小娘子這邊心事重重的模樣,忙有人小心翼翼地安撫道:“小娘子莫要擔心,等會兒我們就去前面看看,興許人很快就回來了。”
晏雉點點頭。
這些年,須彌陪在她的身邊,一起經歷了太多的事。如果有一天,他出了事,晏雉在想,她會怎樣?
也許是再也找不到一個人,能像他那樣,不管怎樣,永遠都守在自己身邊。
晏雉端着碗的手忍不住發顫,心底更是慢慢生出擔憂來。
不能嚴嚴實實遮擋風雪的破廟,風聲灌入廟裏,似乎還能聞到之前砍殺的那些山匪的血腥味。
本就透風的廟門,忽然傳來砰的一聲。廟裏的人登時齊齊看向門扉。
幾個護衛反應最快,幾步擋在晏雉身前,右手都放在了腰側,倘若門外的是歹人,一旦沖進來,他們就會上前與其殊死搏鬥。就連豆蔻慈姑,也在瞬間警覺起來。
門又被重重拍了一下,聲音顯然不是來自大風。
晏雉突然站了起來,顧不上去拿近在身側的弓弩,直接沖到門前。
被晏雉猛地打開的門外,站着滿身是雪的高大青年。被凍得有些發青的臉上,琉璃色的眼睛帶着驚惶褪去後漸漸鎮定下來的安心。
晏雉伸手拉住他,心下一驚,忙抓着他的手就往自己的臉頰上放。
青年眼底劃過驚愕,手下意識地要掙脫開,被晏雉緊緊按住。掌心下,屬于少女細嫩肌膚的觸感,帶着溫暖,傳遍四肢。
晏雉掃了眼須彌身後的那匹馬。那馬被山匪喂養得極好,卻也經不住須彌的折騰,這會兒已經累得搖頭晃腦,主動鑽進馬廄,跟其他的馬擠在一起取暖,啃食起馬草來。
“四娘?”
大約是看他倆在門口遲遲不動,殷氏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晏雉回過神,放下須彌的手,一前一後進了屋內。
關上門的瞬間,暴風雪的寒意總算遮擋住一些。
作者有話要說: = =暖暖環游世界還真是一更新就各種出錯,跟劍三簡直是一樣一樣的。
☆、時時歸
這一路又是風又是雪的,馬車終于緩緩到了東籬。
在到東籬的前一天,熊氏已經仔細叮囑女婢,将晏雉的院子從裏到外又仔仔細細地清掃了一遍。
等晏雉帶着人一進城,馬上就有下人将消息回禀給了熊氏。
晏雉的馬車在晏府門前停下的時候,熊氏已經幾步上前,将晏雉叫到身前,抱在懷裏緊緊摟住。
晏雉才下馬車,正要給熊氏行禮,就被她給抱住了,當即愣了愣神。等回過神來,眼眶已經有些發紅了,靠在熊氏懷中,低低喚了聲“阿娘”。
“走了這許多日子,竟是都不想阿娘不成?也不回家一趟,外頭的生活真這麽有趣?”
對熊氏來說,這是女兒第一次離開東籬這麽久,也怪不得她一得知晏雉會回來,就開始忙裏忙外。
晏雉其實也十分想念熊氏。重生前的那一世,她有多寡親緣,這一世就有多珍惜與家人的感情。無論是那一世被沈氏斬斷的兄妹感情,還是生疏的母女之情,重生這一世,晏雉都緊緊抓在手裏,不願松開。
“想,女兒可想阿娘了!”
晏雉摟住熊氏的腰,哼哼兩聲,撒起嬌來。
母女二人笑着牽着手往府裏走。府裏頭和兄妹倆走之前并無二樣,這一路走來,看到的依舊是熟悉的景致,熟悉的面孔。就連晏雉之前住的院子,也和從前一樣,并沒什麽改變。
行李自有殷氏她們收拾,跟着來的護衛則有須彌帶下去安置住處。晏雉将禮單拿過,直接向熊氏奉上。
“這是大哥大嫂備好的禮單,阿娘莫要因大哥不能回來,責怪他們。大哥如今才到榮安當縣令,又要兼顧造堰之事,實在不能脫身回東籬探望阿爹阿娘,所以才讓我帶着禮單回來了。阿娘若是有什麽要大哥做的事,盡管讓我做便是了。”
說話間,晏雉已經将禮單打開,在桌上排了開來。禮單上列着的統統是晏節夫妻倆一早備好的禮物,大多是黎焉和榮安的特産,仔細數了數,多達三四十件。
熊氏看着禮單,笑道:“你大哥他們有心了,既然公務繁忙,不回來也是理所應當的事,你能回來,阿娘便已經十分高興了。”她笑着伸手摸了摸晏雉的頭,仔細打量女兒,“倒是長大了不少。骦兒現今如何了?”
晏雉笑道:“大郎長胖了許多,肉乎乎的,倒是生得越發好看了。大哥正準備給他請先生,好好識字讀書。阿娘身體可好,女兒不在身邊,阿娘身子若有什麽不适,可一定要同人說。”
熊氏點點頭。母女倆又坐在一塊,親熱地說了會兒話,話題漸漸引到了晏雉就快到的生日上。
晏雉生在臘月,離過年不過才三五日的距離。熊氏盤算着屆時要在府裏設宴,請城中一些有名望的娘子們過來吃酒,也算是給女兒引薦引薦,方便過幾年相看人家。
晏雉心知熊氏的打算,想想也并不打算多說什麽,便由着她做了決定,定在生日當日在府中設宴。
說話間,晏畈和晏筠也結伴從學堂回來,得知四娘已經回來了,急匆匆便往院子裏跑。兄妹三人一見面,又是摟着一頓搓揉笑鬧。
晏畈如今還在學堂讀書,準備再考一年科舉,若是仍舊不成,便安心繼承家業。晏筠則一直在家中等候朝廷的調令,尚且不知會被安排去哪個地方任職。
兄弟二人許久不見最疼愛的妹妹,甚是想念,終于見着人了,甚至将她直接抱着扛在了肩上,作勢要帶出去玩。
二郎三郎的動作太快,吓得熊氏臉色都要白了,急忙瞪圓了眼睛,低斥道:“多大人了,怎的還這般胡鬧,萬一摔着四娘可怎麽辦?”
晏筠吐了吐舌頭,趕緊給了晏畈一胳膊肘,讓他把晏雉放下。兄妹三人乖乖長成一排,在熊氏跟前低了頭。
見三人這副知錯就改的模樣,熊氏忍不住掩唇笑了起來:“行了,這一招裝可憐可用了好些年。要玩可以,四娘才回來,舟車勞頓的,讓她今日先好好歇息,明日你們兄弟倆想帶她去哪兒轉轉都行。”
熊氏都這般說了,兄弟二人自然連連點頭,又摸着四娘的頭,這才戀戀不舍地回各自院子去了。
入夜,屋子裏點起了熟悉的熏香。
服侍晏雉洗漱的豆蔻和慈姑端着水盆先後從屋子裏退出。晏雉從畫屏後走出,旋即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水。緊閉的窗戶上,還能看見外頭的月亮,她看了看夜色,披上氅子,開了門又往外走。
紫珠正從旁邊經過,瞧見四娘出了屋子,趕緊上前福了福身:“四娘。”
晏雉身邊如今有豆蔻,又有慈姑,紫珠在晏府雖領的仍是一等丫鬟的月俸,可明眼人都清楚,她如今并不得四娘的用,自然便有人會踩高捧低。紫珠向來不是個屈服的,見晏雉現下身邊無人,趕緊上前殷切地想要服侍。
晏雉看了紫珠一眼,擺手:“你不用跟來服侍。”紫珠顯然愣了愣,晏雉卻是不想解釋什麽,徑直往須彌那屋走。
傍晚用膳的時候才得知,阿爹随船出海已經數日,晏雉心裏計劃着,要趁着這時候,趕緊同先生說好,等過完年這就一起回榮安。
她穿了須彌的門,門一開,張口便道:“明早你同我一道去學堂拜見先生。”
等話音落下,晏雉騰地鬧了個大紅臉。
須彌上身赤裸,寬厚的胸膛上還淌着水珠,顯然方才是在屋裏擦身,聽見敲門聲,顧不上穿衣就過來開門了。
晏雉輕咳兩聲,別過頭去:“先生有治國治民的雄才大略,卻一直只願當個閑雲雅士。大哥雖說萬事不可強求,但先生若是不願跟我回榮安,不如就……”
“将人綁了強帶回去嗎?”須彌看着身前滿臉通紅的小娘子,眼底浮現笑意,聲音也帶了隐隐的好笑。
晏雉愣了愣,回頭看他,短暫的錯愕後,竟當真思考起這主意的可行度來。末了,到底還是長嘆一聲:“我先同先生說說吧,真不行,那你就幫忙将先生綁了,捆結實一些,等過完年,咱們就立馬回榮安。”
這話,顯然是玩笑話。
只是等到第二日天明,主仆二人上了馬車,須彌一個側身跪坐下來,晏雉眼前劃過異樣的東西,凝神一看,樂了。
她指着須彌挂在腰間的一捆麻繩,笑道:“你真要把先生捆了?”
須彌道:“嗯。”
晏雉笑嘻嘻道:“別鬧,我昨晚說着玩的。”
須彌眼底劃過猶豫,左手按在腰間,想拿下卻似乎又覺得可能用得着,到底還是放下手,讓那捆繩子先挂着了。
晏雉也不再勸,掀開車簾向外張望。馬車外,晏畈和晏筠正騎着馬一前一後慢慢地和馬車一道往前走。
昨晚熊氏答應了等晏雉休息好,就讓兄弟倆帶着晏雉出去逛逛。晏雉起早就說要去學堂拜見賀毓秀,兄弟二人自然二話不說陪着一起。
坐上馬車走了不多會兒,便到了學堂。須彌先下了車,在兄弟二人伸手前,先一步将晏雉扶下馬車。兄弟二人愣了愣,卻見晏雉擡頭笑道:“哥哥們做什麽發呆?”
晏筠摸了摸鼻子:“行吧,先生見着你,估摸着要高興壞了,我去外頭買些酒。”
“青天白日吃什麽酒,想罰抄書了?”
門口傳來熟悉的揶揄聲,晏雉擡頭一看,門口可不正站着賀毓秀。
想也是,晏雉回東籬的消息晏府一直在外頭說着。東籬城中的大戶人家誰不是想着看一看,當年帶着“神童”名號的晏四娘這一次回來,是不是還那麽的聰慧。畢竟,在所有人眼中,小娘子與郎君們是不同的,這年少時再怎麽“神童”,稍大一些總歸事要平庸的。
賀毓秀自然也聽到了些消息,故而早早讓童子在門外候着,遠遠瞧見晏府的馬車過來,就讓童子趕緊回去告訴他。
一行人安安靜靜地進了學堂,晏畈和晏筠被賀毓秀趕到前頭,自己和晏雉進了後院的書房。
賀毓秀落座,身前擺了墊子,晏雉乖巧地跪下,恭敬地磕了個頭。
“靳州的生活可好?”賀毓秀命晏雉起身看座,一旁的童子已經端了茶水上前。
晏雉在旁邊坐下,喝了口茶:“挺好的。”她和兄長商量過了,靳州的事太多太亂,不必告訴阿爹阿娘的事,他們兄妹二人自個兒知道便行,旁的事也盡量挑好的說。
然而賀毓秀卻不是什麽好糊弄的,當下挑了眉:“黎焉大水,這麽大的事,挺好的?”
不好。
一場大水,死了那麽多人,垮了那麽多村子的房屋,晏雉一點都不覺得哪裏好。但那些危險的場景,晏雉實在不願提及,只是頂着賀毓秀的目光久了有些吃力,最後還是不得不将事情重頭講了一遍。
說話話,晏雉低了頭,不再吭聲。
賀毓秀捋着胡子:“你們兄妹二人該做的都做了,也無須再難過什麽。”
晏雉拱了拱手:“萬物始于道,先生是懂大道理的人,不如等過完年,和徒兒一起回榮安。”
這話的意思很明顯,就是想請賀毓秀一道去榮安,這晏家兄妹二人必然對此後的仕途已經做好了打算,也都是大有抱負之人。
賀毓秀從前也曾被人邀着做幕僚。幹了幾年,鼎鼎大名的松壽先生掀攤子不幹了。于是在那之後,賀毓秀就當起了獨行俠,悠悠然做着屬于自己的名士。
這名士做久了,賀毓秀看到的東西也變得比從前給人做幕僚的時候更加的多。
年輕時候的滿腔熱血與抱負,人到中年,竟也從未熄滅。在收下這對兄妹的時候,賀毓秀就隐隐覺得,興許很快,他這散漫悠閑的名士生活就要沒了。
只是,當真聽到晏雉說出這番話後,賀毓秀心底卻絲毫不覺得無奈,反倒是……有些興致勃勃的。
“好。”
晏雉擡頭看去,賀毓秀捋着胡子,點了點頭:“等年過了,先生這就跟你回榮安。”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辦公室聚餐,折騰到很晚才回家,今天又是上班,所以直到現在才想起來,我昨天忘記把稿子放存稿箱了。今天的更新晚了一步,抱歉~上班的姑娘們可都回家過年了?=。=年三十到現在還沒正式下通知是領導層加班,還是全體加班。
☆、匝路亭亭豔
臘月,寒梅開了一院子。
晏府門外,車水馬龍,那些得了請帖的大戶人家帶着妻女紛紛來訪。這些年,晏氏在東籬的名望越來越大,雖還稱不上是世家,可也無人敢輕視。單看着門庭高大,房屋雕梁畫棟,院中景色秀麗,便知家底殷實,并非是尋常商賈人家可以比拟的。
晏雉生辰,晏府早早給城中世家和大戶遞了請帖。那些拿到帖子的人家裏,自然也有熊家。只是自從出過那些個事後,熊家如今的态度倒是收斂了不少。
熊氏坐在上首,挽了端莊的發髻,髻上插着水頭極好的白玉梅花簪,身上的褙子用的城南蘇家綢緞莊的緞子,紋飾端莊,顏色也好看。
下首坐着幾戶人家的大小娘子,正與熊氏交談甚歡,微微一側頭,就能瞧見一側的晏四娘,一身淡黃織錦襦裙,外頭套了淡綠色的褙子,繡紋清雅,瞧着整個人十分有禮優美。
晏雉此刻正與好友蘇寶珠說笑。城南蘇家綢緞莊的小娘子,生得有些圓潤富态,脾氣也是十分爽朗。晏雉早早與她相交,分別這麽些日子,倒也的确想念得很。
二人說了會兒話,正要往晏雉的院子去,才出門,遇上了被玉髓帶進來的一行幾人。
最先聽到的是迎頭一人驚喜的呼聲,晏雉擡起頭來,瞧見是自己認得的旁支的一位娘子,忙福身行了一禮,再擡頭,就撞上了這位娘子身後的少年的目光。
十三四歲的少年,容貌清俊,笑容溫婉,眼睛如溪水般清澈,瞧見晏雉向自己看來,竟還騰地紅了臉。
屋裏有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見這少年滿臉通紅,掩唇笑了笑。
再看晏雉和蘇寶珠這邊,一個身材漸長,肌膚嫩白,眉目如畫,一個珠圓玉潤,嬌俏可愛,眼神靈動,都是十分好看的容貌。這麽左右一看,倒是就連年紀也相仿。
晏雉奇怪地看了晏瑾一眼,喊了聲“堂哥”,拉着蘇寶珠一道出了門。絲毫不知,她倆走後,屋子裏的娘子們在熊氏面前說起她的婚事來,更是将原本跟着過來給熊氏請安的晏瑾說得滿面通紅。
熊氏苦笑,說了句“同姓不通婚”,娘子們這才尴尬地歇了聲。再看晏瑾,此刻滿臉血色已退,低着頭略顯難堪。熊氏微微嘆了口氣,将人叫到身前安撫了幾句,回身倒是将晏瑾仔細介紹給了蘇家娘子。
那蘇家娘子正是蘇寶珠的阿娘,雖知這晏瑾只是晏氏旁支,但身上既有功名,又生就一副好容貌,當下有些心動,随即與晏瑾他娘攀談起來,隐隐一副親家的模樣。
另一廂,蘇寶珠到了晏雉的院子,正見滿院梅花開,伸手折了一枝,歡喜地不行。
“你這院子裏的梅花真好看!”蘇寶珠笑着接過胭脂遞來的一杯茶水,低頭喝了一口,“方才那小郎君是誰,看着好生奇怪,竟盯着你一直看。”
晏雉道:“是我旁支的一位堂兄,年紀與你我相仿,性子極好,就是太內向了一些,從前還被阿熊欺侮過。”
蘇寶珠瞪圓了眼睛。想想那少年精瘦的模樣,和漂亮的臉孔,她就覺得仿佛看到了被熊黛欺負時的場景。
蘇寶珠趕緊小聲問:“他怎的就被阿熊欺負了?”
晏雉托腮,笑眯眯地盯着蘇寶珠看:“他脾氣好,自然就被阿熊欺負了。”
蘇寶珠心道,這般好模樣的小郎君也要欺負,阿熊果真不是個脾氣好的。
待回過神來,就見晏雉笑得一臉意味深長,吓了一跳:“你做什麽笑成這副模樣,怪滲人的。”
晏雉忍笑,擺擺手。
生辰宴過得很快。宴罷,晏雉親自将赴宴的娘子們送出門,站在門口恭恭敬敬地依次送行。
蘇寶珠臨上車前,還拉着晏雉的手有些依依不舍,奈何蘇家娘子催得有些緊,不得已撇撇嘴,伏在晏雉耳邊低語了一句,然後讓丫鬟扶着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