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南方的風(一)

曾經有人說:貧瘠的土地上,就連風都是貧窮的。

這一句話,用在二十年前的風起城還是很正确的。

這座屬于南方自由聯盟的邊境城市,位處獸人山麓和南方平原的交界之處。從獸人山麓的峽谷中吹來的寒風,到了這裏就變成幹燥的沙塵。不僅沒有帶來雨水,還給住民們的生活造成了更多的不便。

然而就在二十年前,一位法師的臨時興起,将這一局面徹底改變了。

現在來到這座小城的游客,在進城的路上,除了會看到漫無天際的黃沙之外,就是那些伫立在沙地之上的巨大黑影。它們在狂風的吹動之下輪轉着自己遮天蔽日的扇葉,為風起城源源不斷地提供能源。如今,這座原本偏僻荒涼的邊境小城,已經成了南方自由聯盟最重要的邊境貿易城市之一。它在二十年內發生的天翻地覆的改變,就像是這個生機勃勃的國家一樣,令人驚嘆。

沃利斯是風起城的土著,和這裏大多數最早的居民一樣,他是一個混血,一個獸人和人類的混血。他生下來就沒有見過他那該死的爹,也沒有見到他那可憐的母親。至今沃利斯對別人提起自己的童年時,都說——我能平安長大,簡直就是用光了一生所有的運氣。不過,也因此他人生後幾十年的運氣都不怎麽好。

沃利斯沒有家庭,作為一個單身漢,他只要養活自己就足夠了,而作為一個不怎麽勤快的單身漢,他每次賺到足夠的錢就會去酒館揮霍,直到兜裏再沒有一個子了才會想到繼續去工作。

今天,就是他準備出門工作的時候。然而意外好運的是,他很快就找到了一門差事。

“您包準放心吧!”

面對雇主,沃利斯拍着胸脯擔保道:“我在城裏生活了二十年,沒有誰比我更清楚這裏的門道了。你們要辦什麽事,找什麽人,我都可以打聽到。哪怕是要一張偷渡去聖城的船票,我也可以為你們搞定,不過這個價錢就要另算了。”

沃利斯感覺兜帽之下那人看了自己一眼,那眼神涼飕飕的,讓他剩下的吹牛皮的大話都不由自主地咽了回去。

“我不需要去聖城的船票。”

兜帽人說話了,意外地,他的聲音清脆悅耳。沃利斯不由出神,覺得酒館內最有人氣的歌唱家都沒有這麽好聽的嗓音。可這說話的人卻是一個男性,他心裏有些遺憾,卻不動聲色地繼續聽雇主發表意見。

“我只需要你幫我找到一家足夠安全的旅店。”

沃利斯有些不滿:“大街上随便都是旅店。”

“你沒聽明白我的意思。”雇主的聲音冰冷了下來,“足夠安全,意味着不會有夜闖空門的不速之客,也不會有愚蠢的家夥膽敢惹是生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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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沃利斯明白了過來,“那這就不多了,您要知道,在風起城最不缺的就是喜歡惹是生非的家夥。不過如果必要,我還是能為您找到一家的,只是這個住宿費和中介費……”

“帶我去。”

對方扔過一枚金幣。沃利斯眼前一亮,連忙接住。正在他興奮地哈着氣,摩挲着這枚金幣,又思考眼前這頭肥羊還有多少油水可宰時,雇主又開口了。

“幫助我的人,我不吝啬獎賞;圖謀不軌的人,我也不吝啬懲罰。”

沃利斯僵了一僵,過了好一會他老老實實地道:“請您二位跟我來吧。”

兜帽人抱着一個從頭到尾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孩子,跟在了沃利斯身後。

風起城不缺少神秘,實際上這裏每天都有各種懷揣着秘密與陰謀的人來往。因此,沃利斯對于身後雇主的奇怪裝扮不以為意,他都能猜到雇主懷中那個包裹的嚴實的小孩的身份——不過又是一個不受其他國家歡迎的混血兒!

這太常見了,自從南方自由聯盟建立的這百十年來,大陸各地的混血兒都在向這塊土地聚集。他們或許是被親生父母抛棄的,或許是被家人送過來的,又或許是自己歷經千難萬苦才抵達的。他們唯一的共同點是,除了這裏,他們無處可去。

沃利斯本身就是這樣一個混血兒,鼻子靈敏的他,甚至已經聞出了雇主懷中那個幼崽的身份——他身上有狼的氣息,肯定是個獸人混血的小崽子。不過這個半狼小崽子和雇主是什麽關系呢?看起來不像是血脈至親,他們的味道根本一點都不像。

沃利斯胡思亂想着,卻也把雇主領導了目的地。

“到了。”他對身後的雇主道,“我敢保證,這是整個城內最安全的一家旅店,畢竟這裏可是城主的親戚開的。不過正因為如此,一般人也入住不進去,這就得看您自己想辦法了。”

雇主顯然不覺得自己屬于“一般人”行列,他丢給沃利斯一枚金幣。

“明早日出時,到這來找我。”

然後就抱着他懷中那個小狼崽子,一腳踏進了旅店。

沃利斯又在外面站了好一會,過了半晌,都沒等到他期待中的場面——雇主狼狽不堪地被店裏人趕出來。

“好吧。”這個一臉獸毛的大漢聳肩道,“我就該猜到他不是一般人。”不過總而言之,這筆生意是賺了!帶個路就有兩枚金幣,嘿嘿。

薩蘭迪爾站在窗口,看着那個帶他們來旅店的半獸人消失在街角,才收回視線,又把目光移到他手中一枚泛着鏽跡的金銅色徽章上。他剛剛之所以能成功辦理入住手續,靠的不是以利聖騎士的身份,也不是精靈的這張臉,而是很久以前的一枚游俠職業者徽章。

這枚徽章上有着三道風紋,代表着徽章的主人已經是一名經過認可的三級職業者。然而實際上,早在放棄游俠這個身份之前,薩蘭迪爾的實力就已經不止這個級別了。他只是後來都懶得去職業協會提升自己的等級。然而,對于現在的情況來說,三級職業徽章足夠了。

精靈收起徽章,撫摸着短弓上一條細細的碎裂紋路。自從把長劍交給雷德以後,他就一直沒能取回來。這把弓就是他現在唯一的武器,是得找個機會修一修。床上,半精靈已經入睡了。瑟爾輕手輕腳地走近他,仔細觀察着他安詳的睡顏。過了好一會,他才離開屋子。當然離開之前,精靈并沒有忘記留下一個警戒陣法。

風起城的大街上,就像城外的狂風一樣吵鬧喧嚣。

“雇傭熟悉的向導去石林之森!一天來回,價格面議。”

“原價一萬金幣的傳奇聖劍,現在只要五枚銀幣!出血賤賣,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惡魔混血幫您刻印公章,以假亂真,自帶迷惑效果,如有意向我們私下交易……”

在這充滿形形色色人物的街頭,像是瑟爾這樣穿着風衣帶着兜帽隐藏自己身份的人并不在少數。因而也沒有人格外注意他。精靈就這樣穿梭在人群之中,用眼睛和耳朵默默觀察着這座城市。

直到最後,他在一個攤位前停下。這個攤主似乎并不像其他人那樣熱衷于推薦自己的産品,他只是在地上鋪了一面草席,草席上擺着零星兩樣不明種類的藥草。除此之外,沒有吆喝,也沒有牌子。簡陋得幾乎令人發指。

注意到瑟爾在攤位前停下,攤主并沒有擡起頭,只有被太陽曬得不耐煩時才轉了轉頭上的草帽。

直到瑟爾出聲,引起了他的注意。

“只生長在艾西河流于的星沙草,伴随着啓明星升起而發芽,又很快凋亡,生命不過短短一息。而在這一息之內,只有受自然女神祝福的精靈才能成功摘取它。”

戴着草帽的攤主停下了晃動的小腿,擡了擡帽檐,從陰影下打量着這位客人。

“你知道得還挺多。”攤主不屑道,“不過你到底買不買,不買就別在這裏妨礙我曬太陽。”

瑟爾并沒有被他的态度惹怒,而是繼續道:“星沙草對于人類來說毫無用處,然而對于精靈來說卻是不可缺少的。只有經過星沙草的洗禮,新生兒才會真正成為族群的一員。”

在瑟爾說到這裏的時候,草帽攤主開始認真注視他。

“而對于半精靈而言,星沙草做成的藥劑更可以提高他們血統的純度,使他們少受血脈相沖而帶來的痛苦。”

草帽攤主一下子跳了起來,一雙尖尖的耳朵從瑟爾視線底下一閃而逝。短暫的惱怒後,攤主又很快冷靜下來,他上下輕掃瑟爾幾眼,很快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我就說,一般人怎麽可能會對星沙草了解得這麽清楚。”草帽攤主後退了一步,不知不覺間,十幾個人影團團圍住了瑟爾。

“這兒不是樹海,精靈,你以為我們還會受你們脅迫嗎?”

“脅迫?”瑟爾似乎有些疑惑地重複了這個詞,“我以為我們是同胞。”

草帽攤主輕笑一聲,摘下帽子。

“這真是我有史以來,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了。”他譏嘲,一雙尖耳暴露在日光之下。那雙耳朵乍一看與瑟爾的并沒有什麽不同,然而耳根處,卻明顯被人用銳器劃出一道豁口,是不可彌補的殘疾與傷痕。

他像是自嘲,又像是自憫道:“像我們這樣殘缺的混血,怎麽配成為您的同胞呢?高貴優雅的精靈閣下,難道看到這張臉,您不會厭惡嗎?”

旅店內,滿臉獸毛的半精靈睡得正香,他翻了個身,又流着口水睡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半精靈:“看着這張臉你不會厭惡麽!”

瑟爾:“并不會。我交朋友從不看美醜,畢竟……”

伯西恩:“都沒有你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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