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獸人山麓(四)
伯西恩·奧利維生很年幼時就知道, 他是個不受人歡迎的, 不該出生于世的孩子。
父母之間沒有愛情,只是利益交換。而當他, 這個利益交換産生的種子表現得并不如他們預期時,那個男人和女人卻并沒有表現出失望,倒更像是松了口氣,有一種終于可以扔掉累贅的輕松。
從三歲開始,當被測出他并沒有繼承“預言師”的天賦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那兩個名為父母的人類。
他不記得他們的臉龐,唯一記得的只有自始至終的孤獨。
伯西恩五歲那年,他父親又生了一個兒子, 他母親嫁給了第二任丈夫。他終于從他們的生命中完全被抹去了, 作為一個本就不該存在的,多餘的,沒有用處的棄子。
他倒是不覺得悲傷,因為從沒有體會過快樂的人是不知道悲傷是什麽的。只有幸福的人才會懼怕悲傷、難過和孤獨, 而對于伯西恩來說,這些感情從他出生起就融入他的生命和呼吸之中。他還如何去分辨它們呢。
直到他聽人說起他的父親和他的弟弟,聽奴仆們說着那個男人如何把小男孩當作珍寶一樣寵愛, 為他遮擋所有寒風冷雨,就像天下所有父母做得那樣。
那一刻伯西恩才明白, 原來他的父母不是不會愛人。
他們只是不愛他。
“那有什麽關系呢?”
年幼的男孩說:“我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愛我。”
——
“瑟爾。”
看着精靈又一次走錯路, 黑袍法師靜靜開口。
“如果你告訴我你要去哪, 也許我可以為你指路。”
瑟爾擡眸, 如月色般的銀眸冷冷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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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不再跟着我,我就告訴你我要去哪。”
說完之後,他才意識到自己這句話似乎有哪裏不對。
黑袍法師幾乎忍不住要笑了。這個精靈活了三百多年,為什麽有時候還是這麽天真呢。
瑟爾很快反應了過來,又懊惱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總是在這個讨厭的法師面前丢人現眼。
“……我并不是在往某個特定的目的地走。我在找人。”
精靈說。
伯西恩悄然松了口氣,只要這個精靈不是又想去屠殺獸人部落,那麽他找誰,他都可以奉陪。
“你想找誰?”法師盡量想讓自己的語氣溫和一些,“是你認識的人麽,知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長什麽模樣,是否有他的信物?”
“不,不,不,沒有。”精靈沒耐心地道。
法師忍住脾氣,再三告誡自己不要發火。
“那麽,你們是否曾約好在哪裏見面?”
瑟爾冷笑道:“他們要是知道我在找他,肯定不會坐着等。”
那就是什麽線索都沒有了!法師本就不多的耐心終于告罄。
“是麽,那你先得有本事把整片獸人山麓都翻過來!當然,在你翻過一遍之前,得祈禱要找的人沒有早就使用傳送法陣離開,不然豈不是白忙一場。”伯西恩同樣回以冷笑。
瑟爾想象了下那個畫面,頓時反應過來自己這樣賭氣似的盲目尋找的确不太可靠。既然有一個現成的法師在,他為什麽不利用一下這個家夥呢?
瑟爾試探道:“如果我告訴你他們的特征……”
“只要是切實的特征,而不是什麽‘不不不沒有’。”伯西恩說,“我都能給你準确定位。別忘記,我是預言系法師。”
“好吧。”瑟爾終于松口,“我要找一群火神的聖騎士。”
“一群什麽?”伯西恩懷疑自己的耳朵。
“火神赫菲斯的聖騎士。”瑟爾重複了一遍,又道,“或許,還有水神沃特蘭的聖騎士。”
風雪漸漸大了。
即便已經是初春,在這個海拔高度,獸人山麓上的春雪依舊可以把人和動物凍僵。只有毛發厚實的獸人才能扛過這份嚴寒,不過天氣沒有徹底轉暖之前,他們也不願意從山麓西邊的平原折返。
“艾斯特斯!”
精靈阿爾維特提高聲音對前面的人影道。
“這場暴風雪有些古怪,我們困在這裏多久了?”
“不管風雪多古怪,又是什麽人在背後操縱。”銀發的精靈執着道,“只要往前走,就能沖破這場暴風雪。”
“艾斯特斯!”
暴風雪已經大到連近在咫尺的夥伴面容都看不清了,阿爾維特無法丢下王儲不管,只能和另外一個同伴緊緊追了上去。然後精靈們很快發現,風雪開始變小了。
“是暴風雪停了嗎?”阿爾維特問。
“不。”艾斯特斯神色變得嚴肅,“是有人在操縱這場風雪,我們周邊的暴風雪被對方控制了。”
“操縱風雪?”阿爾維特驚訝,“那豈不是……”
他的話還沒說話,三名精靈已經看到了這場暴風雪的始作俑者,以及那個正和他們戰鬥的男人。
只見在前方百米外的山腰上,數名騎士正圍追着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而風雪的操縱者正是這些手握長劍的騎士。他們呼風為劍,喚雪為刃,一次次攻擊着前方那個勉強與他們相抗衡的高大人影。誰都可以看出來,那個大哥子已經力竭,他撐不太久了。就在又一枚風刀雪刃要劃破這個大哥子的脖子時,他低喝一聲用力撐向地面,接着一棵巨大的藤蔓回應他的呼喚般破土而出,它像是要耗盡自己所有的生命力一般急速地瘋狂生長,擋住所有攻向高個子男人的攻擊。
然而,巨型藤蔓的助力只是一時,很快對方又一名騎士上前,只見這名披着紅色披風的騎士念念有詞,長劍聚出騰騰火焰,随即火焰漫上藤蔓,燃燒着它每一根枝丫。即便人耳聽不到植物的呼聲,此時卻似乎可以聽見這巨型藤蔓痛苦的悲鳴。
“住手!”
就在此時,一支長箭破空襲來,帶着擊破風雪的力量,穩穩落在最當前一名騎士腳下。只要再近一點,就可以破開他的喉嚨!
“放下你們手中的長劍,沃特蘭和赫菲斯的信者!”
看見從風雪中跳出來的幾個人影身形輕盈地落在山道上,當先的騎士認出他們的身份,道:“這不是你們該管的閑事,精靈。”
“你們在對一名德魯伊趕盡殺絕。”阿爾維特道,“傷害我們的同胞就是傷害我們自身,騎士們,恐怕你們得多幾個敵人了。”
“我不知道德魯伊什麽時候和水火雙神結了仇。”艾斯特斯最後一個趕來,他碧藍色的眸子冷望着對方,“還是說,這是為了你們的私仇和私欲。”
對面的聖騎士們一下子被惹怒了。
“一切為了赫菲斯/沃特蘭!”
“精靈,最後勸告你一次,退下,否則連你們一起攻擊。”
“這幫家夥瘋了。”阿爾維特小聲說,“要不就是這個德魯伊拿了他們什麽十分重要的東西。”
“我從不盜竊別人的東西,我只憑自己的本領去取得。”德魯伊顯然聽見了精靈們的小聲議論,他的聲音出乎意料的低沉粗狂,“感謝你們的好意,但是我不想連累無辜的人,請離開吧。”
艾斯特斯惱怒地看了他一眼,年輕的王儲從沒有被人這麽不時好意過,這個德魯伊以為他誰都救嗎?
“我想救你是我的事,輪不到你管。”
德魯伊顯然那這個傲慢的王儲沒有辦法,只能嘆了口氣。
“好吧,希望你們能保護自己。”
說着,他又再吸一口氣,用力拍下地面。這一次沒有藤蔓再冒出地面,卻像是所有藏在地底深處的植物根系都在蠢蠢欲動,這個本來就十分陡峭的山坡開始搖搖欲晃起來。
精靈們瞬間就明白了他想做什麽,他們一邊對不遠處的騎士們射箭,防止他們追上來,一邊在逐漸分崩離析的山地上尋找可靠的落腳點,以防止不小心摔了下去。
山坡的震動越來越劇烈,積雪坍塌滑下深處的懸崖,而精靈們和德魯伊落腳的這一塊卻格外平穩,并且随着震動逐漸升高,直到再也看不見那些緊追不舍的騎士們的身影。
精靈們這才松了一口氣,從異變的土地上跳下來。
艾斯特斯看着德魯伊道:“看來我們多此一舉了,即便沒有我們,你也可以安全脫身。”
“不,要是沒有你們,我絕對沒有機會使用這一招。”德魯伊感謝道,随即他又彎下腰,雙手撫摸上大地。艾斯特斯知道他這是在修複那些被過度使用的植物,便沒有打擾對方,而是徑自走到一邊去。可精靈卻沒有想到,那些煩人的聖騎士們并沒有放棄,他們還準備了最後一擊。
當那道火焰穿透深淵襲來的時候,艾斯特斯根本來不及閃躲!
“小心!”
然而他身旁的德魯伊卻及時看到了這一幕,并用力将他撞開,自己代替他承受了這一擊。那帶着神力的火焰非同一般,德魯伊發出痛苦的嚎叫,宛若被炙烤着靈魂。
“你沒事吧!”艾斯特斯擔憂地上前,想要念出精靈的咒語為對方熄滅神火。而這時,德魯伊被烈火焚燒的風衣也在寒風下被吹散,露出他醜陋可怕的真容來。
精靈王儲頓住,随即不敢置信又憤怒地喊道:“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