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兩步
“羅妮。”
“羅妮！”
女人的呼喚從花園外傳來, 在路過草坪時輕輕停下。
“哦，我親愛的小蜜蜂。”美豔的婦人從地上抱起小女孩，“你為什麽要躺在這裏，伯爵閣下在四處找你呢。”
四處找我？小女孩渾渾噩噩, 有些分不清楚現在的情況。他不是應該角鬥場接受試煉嗎？這是在哪？
“羅妮……你怎麽了？”貴婦人擔憂地捧起女孩的臉龐。
女孩看清她的臉, 眼瞳劇烈收縮了一下：“羅、羅莉娜夫人！”
“我的小寶貝，為什麽要這麽疏遠地喊我？”貴婦人将她一把抱在懷裏, “就算你不被允許稱呼利西貝坦伯爵為父親，但是你依舊可以叫我母親呀。”
小女孩, 不，哈尼感覺自己的大腦已經不夠用了, 這是什麽狀況！就在這時, 另一個聲音從他們身後傳來。
“羅妮姐姐。”一個男孩出現在他們眼前，個子小小，眼神卻很是倨傲, “父親在叫你呢。”
“啊，是哈尼少爺。”
哈尼感覺到抱着自己的羅莉娜身體微微一顫，他有些不明白女人為什麽有些畏懼地看着那個男孩。而與此同時，哈尼更加不明白的是, 那個男孩為什麽會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面容和名字！
那個被叫做“哈尼”的男孩冷冷看了哈尼一眼，眼神熟悉到令人驚訝。
“你是——！”
不可能吧！怎麽會這樣呢！哈尼不敢置信。而被他驚訝地望着的男孩, 則露出一個笑容。
“是我。”占據着哈尼身體的羅妮笑道, “也是你。”
Advertisement
哈尼低頭看了看自己小小的手, 還有身上的裙擺, 終于後知後覺明白了現狀。他和羅妮竟然互換身體，并且回到了他們年幼的時候？而且不知道為什麽，兩人的境遇竟然是和現實中截然不同！
在現實裏，羅莉娜夫人絕對不會畏懼幼年版的哈尼，可是她現在對這個有着羅妮魂魄的“哈尼”卻明顯表現出了敬畏。
“走吧，‘羅妮’。”那個‘哈尼’看了過來，“父親還在書房等着你呢。羅莉娜夫人，父親并不想見你。”
剛想要跟上來的羅莉娜夫人不由停下了腳步，只能擔憂地看着女兒跟随着哈尼少爺離開。
“這是怎麽回事？”等到終于只有兩個人的時候，哈尼忍不住開口問，“我們不是在考驗中嗎？“
“這的确是一場考驗，只不過形式很不同。”羅妮回答他，“你可以把這個考驗看作另一個完全嶄新的人生。”
“可是！怎麽可能呢？這樣奇怪的事發生了，我們還能回到現實嗎？”
“現實？什麽又是現實？”羅妮停下腳步，她用那雙屬于男孩的臉龐冷望向哈尼，“我倒是覺得，這個‘現實’也不錯呢。”
“哈尼少爺！”
“少爺！”
一旁路過的親兵和仆從們看到兩人，紛紛向“哈尼”行禮。“哈尼”表現得很自然得體地應對了。
“你……”哈尼終于察覺出了那裏不對勁，“你現在——”
“我現在擁有了你的身份和地位，親愛的弟弟，”羅妮壓低聲音湊到他耳邊，“就讓我給你看一看，什麽才叫作合格的繼承人。”
一個身體，換一個靈魂，真的會有截然不同的發展嗎？
事實證明，至少由羅妮扮演的“哈尼”，和哈尼自己是迥然不同的。這個“哈尼”，是一位受家族所有人尊敬的繼承人，他年紀輕輕卻已經表現出了足夠的智慧和胸襟。包括伯爵在內所有人都相信，利西貝坦家族在“哈尼”的手裏會有更好的發展。
他們就像是真的在這個世界生活一樣，每一日每一月每一年，都無比真實地感覺到時間的流逝，他們在這裏的身軀也在逐漸長大。哈尼開始懷疑他們無法再回到過去。
這真的是一場考驗嗎？還是說，這才是原本的現實？讓羅妮姐姐成為家族的繼承人，而自己作為一個不能見光的私生子度過一生。這才是最适合他們的命運嗎？
就在哈尼開始這樣懷疑的時候，變故出現了。
“不可能！”伯爵大人摔破了盤子，“我的兒子如此優秀，你竟然說他沒有天賦？！”
在他對面，年輕的劍術課教育者不卑不亢道：“并不是沒有天賦，伯爵大人。事實上，哈尼少爺對于劍法有着出色的理解和學習能力，但是他的身體不合适。”
“身體……”伯爵怔愣了一下，“他的身體怎麽了？”
“是先天性的疾病。”教育者道，“恕我冒昧，伯爵夫人生下哈尼少爺的時候是否身體有恙，所以導致少爺出生就有天疾。他可以進行短暫的訓練，但是無法承受要成為一個騎士那樣強度的訓練。很遺憾，哈尼少爺注定無法成為一名騎士。”
“羅莉娜！”伯爵突然想明白什麽，狠狠喊着一個名字，“去給我把羅莉娜叫來！”
哈尼和羅莉娜夫人被喊到書房的時候，完全不明白是因為什麽原由。伯爵臉色漆黑，“哈尼”站在一旁，神色也不好看。
“羅莉娜，你可知道你犯了多大的罪孽。”伯爵沉聲道。
“我……伯爵大人。”羅莉娜楚楚可憐道，“我不明白您說的是什麽？”
伯爵狠狠将一個杯盞扔到她腳邊。
“你這個毒婦！”他吼道，“哈尼出生的時候，你是否給她的母親下了藥！你是不是讓哈尼生下來就先天不足！你這個心思歹毒的女人，早知道這樣我就不該一時可憐……”
哈尼完全驚住了，他聽不懂身邊父親在謾罵些什麽，也不懂羅莉娜夫人在苦苦哀求什麽。他看向羅妮，卻見她神色冰冷，而看向羅莉娜的眼神中竟然有着一絲恨意。
可那怎麽會？那是她的母親呀！
“來人！給我把這個女人拖下去！”伯爵發狠道，“直到她肯承認自己的罪行為止！”
“不，我懇求您不要這樣對我！”羅莉娜夫人哀嚎道，“我什麽都沒有做呀！”
“你還不承認？”
羅莉娜夫人避開伯爵狠毒的視線，她當然不會承認，承認的後果不僅是讓自己身敗名裂，更會讓她的女兒，她的羅妮在這個家再無立足之地。
“不。”美豔的女人低下頭，“我什麽都沒有做。”
伯爵已經憤怒到極致了。
“給我把這個毒婦——”
“等一等，父親。”
卻在此時，“哈尼”開口說話了，然而他說出的話，卻叫哈尼和羅莉娜夫人心中一寒。
“既然維多利安騎士說，我是因為心髒的先天疾病而無法接受騎士訓練。那麽，為什麽不給我換一顆心髒呢？至少，羅妮姐姐就有一顆完好無損的心髒，不是嗎？”
她在說什麽？
哈尼覺得耳邊一陣翁鳴。
她在說什麽？她是要殺了我嗎，不，是殺了這具身體，殺了她自己嗎！
羅莉娜夫人尖叫起來，用力抱住哈尼。她抱住自己的女兒，就像是抱住唯一一塊浮木。
“誰、都、不、可、以，碰我的女兒！”
伯爵大人被她吵得不耐煩，喚來親兵。
屋內一片混亂。
哈尼的目光卻穿透他們，看向了站在人群之外的羅妮。這是她自己的身體，這是她的親生母親。她為何能這麽冷酷？
羅妮也正望着他。
周圍的一切仿佛從他們身邊消失了。
“你知道，我從小有多渴望名正言順地擁有這一切嗎？”羅妮看着他，“在‘外面’，我受束縛于‘私生女’的身份，生下來就不如你；而在這，我好不容易擁有了本該屬于我的東西，卻又被你和你的母親給毀了。”
“那是你的母親！”哈尼道。
“不，她只是一個自私的女人，一個無恥地與男人茍合的女人！”羅妮突然瘋狂道，“她帶給我的屈辱還不夠多嗎？現在，在我即将成功的時候，她又一次阻止了我！她不是我的母親，我巴不得自己根本不是這個女人生下來的！”
“可是，可是這只是考驗啊。”哈尼不敢置信道，“這不是真實的世界，為了一個考驗，你就要讓你的母親和我……和你的身體去死嗎？”
“如果這只是考驗，那麽死去的并不是真實的你們。”羅妮看着他。
“如果這是現實呢？”哈尼問。
羅妮沒有說話。
哈尼卻已經渾身寒涼。
“羅妮姐姐。”
“夠了！不要再喊我那個名字。就是因為她，我生下來比你劣等！因為她，我再努力也都要背負着屈辱！還有你——”羅妮突然抽出劍，指着他，“無論在哪個世界，你都是妨礙我的存在。如果沒有你就好了。”
“沒有我之後呢？”哈尼大喊，“你說過要保護我們的家族，就是通過這種方式嗎？如果有其他人妨礙了你，無論是父親還是別人，你還要去殺他們嗎？”
“成功必須要有犧牲。”羅妮冷靜道。
“即使不用殺了我們，你還是可以獲得你該得到的啊！當年的南妮騎士不是比你的處境更糟糕嗎，可她一樣成功了！為什麽一定要殺人呢？”
“那不一樣。”羅妮安靜了一會，又開口，“那不一樣。對不起，哈尼，我發現我過不去。”
“對于母親從小留給我的恥辱，我忘不掉；對于你帶給我的不甘，我抹不去。我的确以為只要憑借自己，終有一日可以獲得所有榮耀，可以給這個家族帶來光榮。可是哈尼，在這個考驗裏我明白了。”羅妮看向他，“你們是我的心魔。如果無法跨越你們，我始終會困于這陰影之中，無法前進。”
“對不起，哈尼，我會記得你的犧牲。我會代替你永遠守護利西貝坦家族。”
“這樣是不對的！為什麽守護一個家族就一定要有人犧牲！”哈尼試圖喚醒她，“用人命換來的那叫什麽守護！”
“我天真的弟弟。哪個家族不是建立在白骨與鮮血之上，只有去除無用的枝葉，薔薇才能綻放得更加美麗。如果換做你是我，你也會這麽做的！”羅妮不為所動，她手中的劍已經刺了過來。
“我不會！”哈尼憤怒道，“踐踏在親人屍骨上的榮耀，我不要！”
“這是為了利西貝坦家族。”
“這只是為了你自己！”哈尼最後喊道。
羅妮眼神一凜，毫不猶豫地将長劍抵進哈尼的身軀之中。
長劍刺入的那一刻身體，哈尼感覺到了鑽心的疼痛。就在劍尖即将穿透心髒的那一刻，哈尼拼命地往後退。不能就這樣結束！如果羅妮姐姐要以這樣的方式守護利西貝坦家族，我絕對不該讓她成功！
“你該放棄了。”羅妮見他還要掙紮，“把一切讓給我，我會做得比你更好。沒有任何人期待你，你有什麽值得留戀的呢？”
“我不……”哈尼倔強道，“我不會讓給你的！”
姐弟兩對視，第一次各自都無比清楚地想要貫徹自己的意志。
就在這時，兩人聽到了一個聲音。
“考驗結束。”
一切戛然而止。哈尼掙紮着，好似從一場噩夢中醒來。他發現自己又回到了現實之中，而他手中卻真的握着一把劍，差點洞穿了羅妮的心髒。在他對面回到自己身軀中的羅妮，表情木然。
羅妮差一點死了，差點死在她自己手中。哈尼松了一口氣，自己陰差陽錯也算是救了羅妮一命。
羅妮卻擡頭看向自己的弟弟。
她說：“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感謝你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