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故事
老舊的小閣樓內,用法術點燃的魔法燈焰散發出幽幽冷光, 在照亮了閣樓的同時, 也不會有引燃周圍堆疊的如山高的書籍的危險。
一頂尖尖的法師帽在書山書海中露出了一個尖角兒,不一會又縮了回去, 不一會又冒了出來, 似乎帽子的主人蹲上蹲下的在翻找着什麽,然而沒等他找着東西, 門卻被人敲響了。
“弗蘭斯老師,你在嗎?”
被埋在書海中的法師帽尖角頓了一下,随即開始升高、升高, 直至從書海中露出一張擠滿了皺紋的臉龐。
弗蘭斯法師在手中的書和門外的敲門聲之間猶豫了一會,半晌,實在受不了敲門人那锲而不舍的聒噪詢問, 起身去開了門。
“是你?”
弗蘭斯法師認得阿奇, 還沒等他問法師學徒來這裏做什麽, 跟在阿奇身後的蒙面人已經一把拉下了兜帽。
“你好。”
瑟爾打着招呼, 還沒等阿奇大驚小怪叫起來。弗蘭斯法師只淡淡看了瑟爾一眼,目光在瑟爾的尖耳和發色眸色上匆匆掃過。
“是你啊。”
他似乎認出來了, 然而興趣不大, 丢下一句。
“有事進來說。”
弗蘭斯法師又匆匆跑回閣樓,似乎屋內有什麽事物時時抓着他的心神。
“就、就這樣?”
沒見着預想中發火大怒的場面,阿奇有些意外。而在他身旁,瑟爾長腿一邁,已經進了屋。
兩個外來者一進閣樓, 看見的就是從地板堆到天花板的層層疊疊的書籍。而閣樓的主人還在忙着翻查資料,似乎并不打算理會這兩個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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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聲嘀咕:“老書蟲名不虛傳,這麽看來伯西恩老師的怪癖脾氣,有一半都是被言傳身教出來的吧。”
而瑟爾卻很欣喜,他就是想找一位醉心于鑽研神學知識的人為他解惑,眼下只見弗蘭斯法師名不虛傳。對于有學問的人,瑟爾向來是打從心底尊敬的,因此也改了稱呼。
“聽說您在神學一門的研究造詣頗深。”他話語未盡,就是等着弗蘭斯法師接過話尾。
弗蘭斯法師勉強擡頭看了他一眼,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聽說你見到了伯西恩最後一面,他是什麽表情?”
瑟爾原本還顯得從容的神色微微一滞,唇角拉平,眉間微蹙起。
過了許久,阿奇聽見他說。
“他在笑。”
“是嗎?”弗蘭斯法師微微一嘆,“那麽想必他對自己做的決定是滿意的。那小子小時候就想要成為大陸上最年輕的大法師。眼看他離實現自己的夙願只有一步之遙,卻親手放棄了。看來他是找到了更想追求的東西。”老法師的目光投在瑟爾身上,“我知道你想問我什麽,我也可以答應為你解惑。但前提是,你願意聽我講一個故事。”
瑟爾能料到他想說什麽故事。從那天以來,他就一直在回避與人談起伯西恩。可眼前,似乎再也回避不了了。
果然,只聽見弗蘭斯法師任性說:“不想聽這個故事就走吧,我也沒什麽好與你說的。”
“不。”瑟爾開口,“請您說吧。”
弗蘭斯法師想說的只是一個很常見的故事。一個被父母抛棄,被家族放棄,再自我奮起,像所有勵志小說那樣的故事。
伯西恩十歲的時候拜入弗蘭斯門下。那時奧利維家族的現任家主剛得到一個有預言系天賦的小兒子,伯西恩在家族中再無立足之地。無論是父親還是母親那邊,都不打算照顧這個沒有了籌碼價值的孩子。不過伯西恩好歹還有不錯的法術天賦,就被送到了梵恩城,拜入同樣在梵恩城備受冷落的弗蘭斯法師門下。
弗蘭斯見他可憐便收他做養子,當做自己的親生孩子一樣教養。伯西恩早熟聰慧,也願意努力,不出幾年就顯露了比同齡人更高的法師天賦。照這樣下去,即便伯西恩無法回歸家族,也遲早能靠自己闖出一片立足之地。
然而一日,十六歲的伯西恩卻來找弗蘭斯,問。
“如果我想進入法師議會,憑現在的實力和努力是否有機會?”
弗蘭斯法師誠實地回答。
“沒有。”
有天賦的年輕法師那麽多,進入法師議會的卻寥寥無幾。畢竟,只要有社交的地方,就會有人看重家族和背景。
伯西恩沉默了一會,似乎也早有預料,并不失望。他黑色的眸子閃了閃,這次看向弗蘭斯法師,又問:
“如果我為了力量和權勢,做了違心的事,您會失望嗎?”
弗蘭斯法師問他:“是要你去殺害無辜?”
伯西恩搖了搖頭。
“是要你颠倒是非,去翻覆王朝?”
“不是。”
“那你違背了哪門子良心?”
“違背了世人的倫理道德。還有,雖然我不會做大奸大惡的事,但可能要眼睜睜看着別人那麽做,還得無動于衷。”
“你不去的話,那些人就不做惡事了?”弗蘭斯問,“還是你看不慣他們做惡事,有能力與他們分庭抗禮?”
伯西恩搖了搖頭:“沒有。”想了想又說,“現在還沒有。”
弗蘭斯便叫他,那就去吧。只有獲得了足夠的力量後,才能以自己的善惡尺碼去要求別人。
只是就連弗蘭斯也沒有想到,伯西恩之後做出的會是食先人骨肉,以及加入黑袍協會這樣的大事。在伯西恩獲得了預言系的能力後,他就很少來找弗蘭斯了。随着他實力一天天強大,圍聚在他身邊的人越來越多。而這位年輕有為的黑袍法師,似乎徹底忘記了自己恩師以及養父。
“伯西恩是個目的性很強的人。當他決定做一件事,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撓他。”弗蘭斯說,“我知道多年以來,奧利維家族一直是橫亘在他心頭的一根刺,他想要報複他們。我也知道因為年幼時被抛棄的經歷,他想要出人頭地、獲得權勢和地位的野心,遠比一般人更強烈。就在今年,我聽說他進入了法師議會,原本以為他終于一步步實現了自己的夙願。沒想到——”
弗蘭斯法師目光投向瑟爾。
“光明神殿的傳言我不去管。我只問你,伯西恩真是為你而死嗎?”
瑟爾喉嚨幹渴,許久,輕輕吐出一句。
“是。”
“是嗎?”弗蘭斯法師嘆息說,“可是人一死,那些野心和權勢全都化作泡影。他費盡心思,花了将近三十年為自己鋪墊好的前程,全都半途而廢了啊。”
老法師看向瑟爾,突兀地說了一句話,叫旁便一直在聽故事的阿奇心髒都差點停跳。
“那他一定很愛你。”
瑟爾銀色的瞳孔劇烈地抽縮了幾下,猶如暗潮急湧的水面,層層蕩開。
然而出乎意料的,他卻沒有反駁。
“我不知道。”
他愛精靈王,愛一起冒險的同伴,愛血脈相連的同胞,甚至會分出一些愛給那些遭受苦難的人類和異族。然而他卻不明白,在沒有天然的血緣相連,沒有朝夕相處培養了友情,沒有強者對弱者的同情的前提下,去愛一個人是什麽感覺。
那是什麽樣的力量,讓原本十足是一個野心家的伯西恩願意放棄千辛萬苦謀劃來的一切,去付出自己的性命。
阿奇不由陷入深思。我也會有像伯西恩老師那樣去愛一個人的一天嗎?
“故事講完了。”
弗蘭斯法師卻不顧眼前陷入沉思的一人一精靈,轉眼就換了話題。
“作為你聽完故事報酬,我會回答所有我知道答案的問題。”
畢竟眼前還有急事,瑟爾也費神将思緒抽回來,只是還是忍不住分神去想伯西恩。這樣一來,他原本問題的順序就被打亂了。
“都伊的神臨真的失敗了嗎?”
瑟爾聽見自己不覺間問出的問題,不由苦笑。在沒有問其他問題前提下,這個提問顯的很突兀又沒有邏輯。一個遠在梵恩城法師,又怎麽會知曉當日神臨的具體情況呢?
弗蘭斯法師看了他一眼。
“在回答你這個問題之前,我想你應該想先弄清楚——神是什麽?”
說話間,弗蘭斯法師走到自己被書堆埋起來的桌前,抽走幾本書,露出了壓在下面的棋盤。只見弗蘭斯法師随手拿起一枚棋子,落在棋盤之上。
“神,是以利落在名為‘世界’的棋盤上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