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重逢（三）
“下來。”
瑟爾對頭頂的人輕聲道。
“我接着你。”
他腰上系着藤蔓，藤蔓另一端系在阿奇腰上, 将兩人緊緊聯系在一起, 一旦發生什麽意外瑟爾都可以及時相助。
他們現懸在一塊巨大岩壁側壁上，全身上下可以借力的地方只有指尖和腳尖與岩壁的接觸面, 一個不慎随時都可能摔下深不見底的深淵, 粉身碎骨。
阿奇就攀在瑟爾上方一米處的崖壁上，每次低頭時都能看見那好似張着巨嘴要将他吞噬的黑色深淵, 淵底不時有冷風夾雜着詭異的叫聲送至耳邊，讓阿奇的雙腳更加站不穩了。
在發現營地的人全部消失不見後，瑟爾就立刻決定去深淵之下追尋失蹤的波利斯一行人的蹤跡。阿奇原本并不想跟來的, 但是他想了想留在原地可能還會遇到更危險的事，咬了咬牙還是一起爬了下來。可現在還沒爬到一半，他就已經後悔了。
他一個四體不勤的法師學徒, 學人家攀什麽崖啊！阿奇此時不免有些後悔自己平時有些不學無術, 要是早早将飛行類的法術學了, 還至于現在在這裏吃土嗎？顯然, 他根本就沒有考慮到，不是元素天賦的他幾乎不可能學會屬于元素系的飛行法術。
“快到了。”
爬的比他快的瑟爾安慰道。
“別騙我了。”阿奇雙目含淚, “這麽深的懸崖, 就算是一百個雷德化成龍形疊在一起都露不出個尖角。現在我們才怕了不到一會，肯定還早着呢。”
“我沒騙你。”他聽見下面的精靈說，“你自己低頭看一下。”
阿奇抱着僥幸心理眯着眼睛向下望了一眼，随即驚訝的瞪大，只見就在他們腳下右方不到十米處, 一片寬闊的地面呈現在眼前，地面向遠處延伸而去，偶爾還可以看見丘陵和山脈，完全就像是另一片陸地。然而更令人驚訝的是，就在他們腳下左方之處，還是一片缭繞着黑霧的深淵，那些帶着陰濕之氣的黑霧好像惡魔的手臂，張牙舞爪地伸向他們腳下突然出現的那片“陸地”。
阿奇腦筋一轉，很快想起了遠古的傳說，和他們這次潛下深淵的另一個目的。
“難道這就是遠古大陸？它真的沉沒在深淵之中！”
“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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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爾說着解開腰間藤蔓，松開攀住崖壁的手，即将落地之前在阿奇的小聲驚呼之中一腳踏向岩壁，借力在空中一個翻身，輕巧地落在了地面上。他落地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手指撚了一把地上的塵土，又嘗試着感應了一下周圍的植物。土質幹燥如粉塵，周圍沒有任何植物的氣息。
瑟爾随即得知結論，這裏的土壤裏根本就無法生長植物，至少是無法生長正常的植物。
就在這時候阿奇也跟了下來，法師學徒氣喘籲籲道：“你的胸在發光，薩蘭迪爾！”
瑟爾眉毛一揚，掏出那個小小的透明瓶子，裏面那星辰碎片一樣的物體正散發着微弱的光芒。阿奇興奮道：“是不是真如弗蘭斯法師所說，周圍有伯西恩老師的靈魂碎片！”
瑟爾沉默地将瓶子塞回衣領裏，沒有第一時間回答阿奇的話。
“難道都伊的神識也藏在這裏？”阿奇又問。
“伯西恩和都伊在不在這裏我不知道。”瑟爾終于回答他，“不過，倒是有別的線索，你來看看這個。”
他在地上找到了一片長長的拖曳痕跡，痕跡旁邊還有未幹的水痕。阿奇觀察了一會，說：“蛇？”
“不是蛇，是魚。”瑟爾說，“我大概知道，營地的人為什麽會失蹤了。”
“是為什麽——”阿奇的這一句話還沒說完，那些在旁邊缭繞的霧氣突然凝聚成仿若實體的巨爪，向兩人抓了過來。還好瑟爾早有防備，抓住阿奇往身後一扔，握着長劍就劈了過去。然而他的劍劈中巨爪，就像砍中真的煙霧一樣，不但一點傷害都沒造成，還将巨爪一分為二，分成兩只分別向他和阿奇襲來。
物理攻擊沒有效果！瑟爾不再多想，直接使用以利的神術。額頭被灼燒的痕跡開始發熱，不過還好，以利并沒有真正放棄他的這位聖騎士，依舊将力量借給了他。瑟爾手中的劍泛出白光，這一次，他輕易地就黑霧巨爪給打算了。
“這些究竟是什麽玩意！”心有餘悸的阿奇問，“惡魔？還是純粹的深淵氣息？”
“或許兩者皆有。”瑟爾說着，皺眉打量着手中長劍。剛才那一擊，他感覺所使用的以利神力和以前發生了變化，具體哪裏改變了他卻無法分辨，也不知道這是好是壞。
兩人在這時候都聽見了叫喊聲。
阿奇說：“前面好像也有人被攻擊了，會不會那些是失蹤的人？”
瑟爾依舊用行動代替了回答，他直接沖了過去。
“哎，等等！我們還沒确定呢，別這麽沖動！”阿奇在身後叫喊。
可瑟爾卻充耳不聞，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三百多年前的少年時期，做事只憑一腔熱血，沒有那麽多顧慮、束縛和後顧之憂。不，或許說，從踏出伊蘭布爾的那一刻，薩蘭迪爾就一點一點地正在變回瑟爾，促使他做下了許多沖動卻令人拍手叫好的痛快事，也将他從一個沉默的、與世隔絕的“聖人”，變成一個有血有肉的、會笑會怒的瑟爾。
而仔細想來，這一切都是從白薔薇城那一戰開始改變的。那為他守下了白薔薇城的黑發法師，也解開了束縛瑟爾多年的枷鎖。
【是你啊。】
奧利維看着将要吞噬自己的年輕後輩，卻笑了。那一刻，這位偉大的預言法師是否已經看到了更遙遠的未來。挂在瑟爾胸前的小瓶在跑動中微微晃蕩，不斷貼近又親吻着最靠近瑟爾心髒之處的皮膚。
瑟爾及時趕在黑霧巨爪抓走人之前就下了人。那些巨爪似乎畏懼他的力量，很快退去，只是盤踞在大陸的斷裂處，那真正的深淵之下，随時虎視眈眈。
【謝謝你救了我們一名，陌生人。】
被救下的路人客氣地感謝他。
可等瑟爾回頭，兩邊的“人”都驚呆了。
“這是怎麽回事？”姍姍來遲的阿奇左看右看，“哇，這些人看起來好像是刷了一層黑皮的精靈！”
他說的，正是那些被瑟爾救下來的路人。
那一群人有男有女，卻都是年輕人，穿着緊身的皮制衣服，背着粗制的弓箭和武器，顯然是有備而來的，卻仍然差點讓黑霧給抓了去。不過最重要的不是他們的穿着打扮，而是他們的模樣。
他們容貌俊美，長耳纖細，行動時帶着格外使人賞心悅目的韻律，即便是對瑟爾道謝，也有着克制的疏離。如果不是那碳色的皮膚，紅色的眼睛和白色的頭發彰顯着他們的不同，這些“人”從脾氣到外貌，簡直和樹海裏的純血精靈們一模一樣！
而且對方剛才開口說的，還是古代精靈語。
瑟爾張了張嘴，突然想到了自己年幼時問過精靈王的一句話。這世界上除了樹海，難道就沒有別的地方生活着精靈了嗎？
現在，他知道答案了。
【你是誰？】
【你們是誰？】
兩邊幾乎同時發問。
瑟爾看着對面的黑化版同胞們一副警惕又焦灼的表情，似乎急于知道自己的身份。他想了想，還是拿出最能證明身份的一樣事物。
他從懷裏拿出了冠冕。
精靈冠冕落在瑟爾掌中，即便是在這黑暗無光的地下也逐漸長出了嫩芽與花瓣，在“黑化精靈們”熱切的目光中，星沙草緩緩綻放。
一名“黑化精靈”眼中含淚，小心走來，他近乎虔誠地捧起一朵掉落在地的星沙草，熱淚盈眶地親吻它。他激動地回頭和同伴們說着什麽，這一次，瑟爾無法聽懂他們的語言。然而緊接着，他就被同胞們緊緊簇擁起來。
他們圍繞着他，半跪在地，口中喊他。
【荷爾安娜！】
那是自然女神的名號。
在阿奇古怪的目光中，白發紅眼黑皮膚的精靈們，将瑟爾誤認成了自然女神。女性精靈們撿起掉落在地的星沙草，編成花環，親切地給瑟爾戴上。
【您真美。】她們看着瑟爾，真切地贊揚。
這一次即便阿奇聽不懂古代精靈語，也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他忍不住大笑起來。
瑟爾頭疼地看着這群誤會了他的精靈們。然而面對他們真摯而充滿信賴的目光，他又不願意用嚴厲的話語苛責，就在他開口解釋之前，最先走到他面前的男性精靈上前輕輕拉住他握劍的手。
【請跟我們來。】
【請求您。】
他如此哀求着，甚至卑微地地下了自己的頭顱。
瑟爾最終什麽也沒解釋，這就導致直到他被帶到這群精靈居住的部落，仍舊被“女神”“女神”的稱呼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