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請求
神明。瑟爾原本所在的世界并沒有神明, 偶然機遇重獲新生後, 他也并未對這個世界的神明抱有多大的敬畏。在他看來, 既然神明也有喜怒,也有征戰,也會計較利益得失。那麽所謂的神明就并非是全知全能無欲無求的存在,而不過是同樣存有私欲,只是力量比一般人強大些許的“人”罷了。
即便後來遇到了以利,他也一直是這麽想的。此時聽到利維坦這一番話,瑟爾的心思又更複雜了些。利維坦的意思,讓他聯想到了被陰影困住時遇見的那一道黑影,如果那個黑影就是利維坦口中所說的深淵之主, 那麽怎麽好像, 這個深淵之主竟然像是認識他似的。那黑影會稱呼他為“瑟爾”,難不成竟會是熟悉他的某個“人”?
瑟爾一瞬間想到了精靈王, 随即又搖了搖頭, 精靈王成神之時也是他湮滅之時, 早已不複存在, 更何況精靈王成神之前,深淵之主就已經存在了。
那麽這個“熟人”會是誰呢?他也是像以利一樣用化身行走人間, 所以才認識了自己嗎?
瑟爾回想起百年來結識的每一個人,依然沒有頭緒。
利維坦見他不說話,以為他是有了畏懼之意,便笑道:“你還是識相一點,乖乖把人交給我吧!”
說罷, 不等瑟爾回話,竟然要上手去搶。可就在此時,一動不動的伯西恩擡頭看了他一眼,就那一眼,利維坦仿佛被利刃刺痛一般,忍不住低呼一聲捂住雙眼。
瑟爾被他這一喊喚回神志,連忙拉着伯西恩走到受傷的黑人魚面前。
“帶我們走!”
他抓起黑人魚的雙手,銀眸灼灼其華,竟有些燙人的意思。
等利維坦從劇痛中平複過來,原地竟然不見了那三人的蹤影。他心有不甘正想要在追上去,可突然平地生風,一道黑霧從他面前拂過,利維坦愣然停了下來。在這空無一人之地,只聽他自言自語一般道:“是……我知道了。”
他的聲音竟然無比恭謹,過了一會,身影便消失在這片荒原。
再說瑟爾,他拽着伯西恩,要求黑人魚将他們傳送到最近的地方,也不過是情急之下的險招,他也并不能保證黑人魚一定會帶着他們脫困。可他顯然賭對了。
當瑟爾從那仿佛要抽離人神魂的暈眩感中找回一些知覺時,第一時間聽見的就是周圍人的驚呼。
“瑟爾!”
“薩蘭迪爾殿下。”
黑人魚竟然把他們傳送到了深淵精靈的據點!
瑟爾強撐着暈眩感站起身,卻已經被人扶住。
“是不是感覺頭暈目眩,要把隔夜飯都吐出來了,忍着點,一會就好了。”
瑟爾看清扶着自己的人是誰後,忍不住道:“波裏,你們……”
“安全,安全,除了你,沒人受傷!”波利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又去看那耗盡力量昏過去的黑人魚,忍不住道:“不過這小黑皮對你還真是一片癡心,之前我們和他們對陣,怎麽威逼利誘要他們把我們送回去,他都不肯。現在你一出現,這家夥就乖乖聽你話,還把你送到我們眼前。”他上下打量瑟爾,又想起一件好笑事,“聽那紅龍小子說,這黑皮還想過要把你搶回去作伴,你小子百多年過去,還是這麽魅力無邊!”
瑟爾苦笑,卻也因為這一個玩笑而掃去了些陰影。
“伯西恩老師!”
正在這時,卻聽見旁邊有人一聲驚呼,似乎終于注意到了另一個人。
阿奇走上前去,似乎不敢相信眼前這個金發金眼的人會是伯西恩,不是看到他“死而複生”太過驚訝,而是這人前後的氣質截然不同。如果說以前的伯西恩冷是冷漠,但他會用玩笑去譏笑別人,用譏諷去嘲諷敵人,只能說是一個不太好相處的人。而現在這個,明明有着溫暖的顏色,看起來卻像是個冰塊,毫無人情。
阿奇連忙去看瑟爾,見到瑟爾輕輕點頭。
“弗蘭斯法師交給我的任務,我算是完成了一半。”
至于剩下那一半,自然是讓眼前這人恢複記憶,盡快變成以前的伯西恩。
波利斯也很是詫異。
“你們在外面還遇到什麽了,怎麽會遇到他?”
瑟爾便與他們一一說明。
“利維坦還沒有死?”阿奇忍不住驚呼。
“顯然,他有我們所不知道的機遇。”瑟爾說,“多半和深淵之主有關。”
波利斯蹙眉,“現在這些都無關緊要,重要的是我們得趕緊離開這。至于惡神,就讓都伊去心煩吧,哪怕他們再打個天昏地暗,也和我們無關。”
瑟爾卻不像他那麽想,都伊神臨失敗,深淵之中惡神再現蹤影,這兩件事發生的如此近,僅僅是巧合嗎?他下意識地握緊長劍,卻頹然松了力氣。
以利是不會回答他的。
“如果你們想要離開這裏,恕我有個不情之請。”
衆人正圍坐一團商讨時,精靈女王再次走到他們面前。瑟爾不得不注視着她那雙仿佛閱盡一切的雙眼,在這一刻,他以為自己又看見了精靈王。
荷爾安女王望着他,下一瞬,竟然微微俯下身一拜,向着比他年輕了一千多歲的後輩行禮。
“請你幫助我的孩子們也一同離開這裏,薩蘭迪爾。”
瑟爾錯愕,連忙閃避開這一禮。他想說自己不可能做到,又想說該如何離開現在根本還沒有頭緒,可這一切,在看見精靈女王那帶着希冀與遺憾的眼神時,啞然無言。
“我曾見過碧藍透徹的天空,見過成群的飛鳥奔走的野獸,見過溝壑起伏的山川,波瀾萬丈的江河。而我的這些孩子們,他們生下來所能見的,就只有荒蕪的大地、黑暗的天頂,每時每刻不在和生死搏鬥。我身為他們的母親,只能看着他們一步步堕落,看着他們一天天異化,不知哪一天将迎來終結而無能為力。薩蘭迪爾,我懇求你,請帶着他們一起離開。”像是怕瑟爾不肯答應,她又說,“我也不會教你白白付出。我的孩子們各個骁勇善戰。如果你有需要他們的地方,他們必能助你一臂之力。“
說完這些,荷爾安深深一拜。
“如果可以,請給他們一個機會,去見一見曠闊的碧海藍天。我請求你,薩蘭迪爾。”
所有人都沉默了。他們看着精靈女王,又看着瑟爾,眼神複雜而沉重。
瑟爾卻感覺到了一股濕潤。明明沒有下雨,他仿佛回到了那個雨天,那一日化作無數星雨的精靈王,是否也像眼前這位長者一樣,為了自己的子民,為了自己的孩子,做盡一切也不可惜。
他又想起了自己,當年看着惡魔侵入大陸屠戮無辜,心有不甘和夥伴們扛起反抗的旗幟;他想起艾斯特斯,這位年輕的王儲,他的弟弟,現在還留在樹海,為了所剩不多的族人殚精竭慮。他想起了南妮和他的薔薇騎士們,想起了在洛克城為了拯救“奴隸”而秘密行動的人們。
是不是每個人,心中都有想守護的事物,是不是他們都願意為了這些心愛之物,不惜一切。只不過有些人劍走偏鋒,誤入歧途;有些人卻化為燭火,燃盡自己。
“好。”
許久,所有人聽見瑟爾做出了回答。那一刻,他們不知該作何感慨。只有波利斯,像是早就料到,又像是怒其不争,哼哼了一聲,卻沒有反對。
“不過我要帶您一起去。”
見女王詫異地望着自己,瑟爾笑道。
“畢竟再多骁勇善戰的勇士,在我看來,也比不上一個有千年閱歷的長者。如果我帶你們離開,有問題向您請求,你會不願意回答我嗎?”
“不,當然不會。”
“那好。”瑟爾轉身,看向還在昏迷中的黑人魚,“看來現在,我們可有事要忙了。先把他救醒吧。”
波利斯笑道:“這可一點都不好,瑟爾,指不定要叫你犧牲美色呢!”
衆人忍俊不禁,原本有些沉重的氣氛也因此一掃而空。
只是在衆人都沒看見的時候,伯西恩直直望向瑟爾。那金色的眸子裏,第一次清晰倒映出人影。
“瑟爾?”
他輕輕喊着這個名字,像是困惑,像是觸動。
瑟爾正好也回望他,一金一銀兩雙眸子互相對望。深淵中,似乎有一道旁人聽不見的笑聲輕輕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