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是誰（一）
伊馮走在通往神殿最裏層的過道上。在他身邊, 是行色匆匆的神職人員們。他們神情恭謹，而眼底深處的卻是隐藏不住的狂熱。與他們相比，伊馮的表情卻顯得有些嚴肅了。
“聖者正在裏屋等您。”
守門的侍衛看到他走來，恭敬地行了一禮後就欲退下。
伊馮卻想起了之前儀式上的騷亂，出聲問：“找到人了嗎？”
他沒有指明是誰，然而侍衛已經心知肚明。
“沒有。”侍衛猶豫了一下，接着道, “實際上, 巡邏隊在城內搜查了數遍, 并沒有查到任何可疑的外人，或許那真的只是一道幻影。”
“幻影？”伊馮冷笑道，“薩蘭迪爾的幻影會那麽巧合，出現在儀式上？一旦事情涉及薩蘭迪爾，如果你們不用一百分的精力去查這件事, 所帶來的損失是我們承擔不起的。明白嗎？”
“是！”
伊馮見侍衛并沒有立即離開，問：“還有什麽疑問？”
“沒有了, 不……”侍衛像是有些緊張又有些畏懼地看向門內，“我這就離開。”
伊馮注視着他的背影, 在門口伫立了須臾，伸手推向金屬打造的門把。
屋內，有兩道身影聞聲齊齊向他看來。
“伊馮。”
呼喚他名字的是頭發雪白的光明聖者。
只是用目光注視着他, 并不說話的, 則是他們那位至高無上的神。
【找到他們了嗎？】
都伊金色的眼睛仿佛帶着魔力，透過注視, 他的聲音直接響徹在伊馮腦海。那是一道毫無感情的，仿佛石子碰撞在一塊發出的幹巴巴的聲音。
伊馮有些怔楞地望着都伊，原來一個軀殼裏換了一個靈魂，竟然有這麽不同嗎?萊德維西的聲音不會這麽冷漠，他就像永遠處于綻放的薔薇，是美麗而生機勃勃的。
都伊似乎對他的沉默和注視感到了不悅，微微蹙起眉頭。
“伊馮！”光明聖者連忙提醒他。
“……不，還沒有找到他們，我很抱歉。”伊馮低下頭，垂下的發遮住了他所有的思緒。
都伊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
【他，薩蘭迪爾，是以利的騎士。你們不會那麽輕易找到他。】他第一次說了這麽長一句話，卻全是關于那個精靈的。【如果你們一時無法找到他，可以試着從其他人入手。】
“其他人？”
精靈們已經離開樹海了，但是那些和精靈們交好的人還留了下來。白薔薇城，梵恩城，還有那些流浪在整個大陸的職業者們。他們其中肯定有不少人，是堅定的薩蘭迪爾的支持者。
迎上都伊的視線，伊馮已經明白了主神未盡的話語。如果薩蘭迪爾還不現身，那麽就将支持他的人一個個斬草除根，直到精靈們在這片大路上再無立足之地。
就在想明白這點的那一刻，一股寒意從伊馮的脊背悄然升起。他望着眼前的神明，卻突然無法分辨，光明和黑暗究竟有什麽區別。
“可以讓他別再發出那些奇怪的聲音嗎？”羅妮有些嫌棄地看着趴在瑟爾背上的黑人魚，“他這樣會把巡邏隊引來的。”
“事實上，這是他們種族獨有的語言，他在嘗試着和我們溝通。”
瑟爾為阿倫解釋道。
“所以呢，您，尊貴的閣下，聽懂他的意思了嗎？”
“……”瑟爾用沉默回答。
“那麽你呢，偉大的法師大人？”
伯西恩根本就沒有聽她說話。他伏在窗口，正遠眺着遠處伊蘭布爾內城白色的高牆。
羅妮覺得這些年長的男性根本一點都不可靠。她把他們從會随時可能會曝光的街上，帶到這所隐匿的住處，她四處去打聽情報，在人脈交際中游走。而這幾位男士們，似乎在她離開的期間就負責發呆（阿倫）和沉思（伯西恩）而已。唯一看起來還有點可靠的薩蘭迪爾，卻一直拽着他胸口的項鏈，不知在想些什麽。
“聖騎士們的巡邏已經開始第三輪了，我敢打賭，他們很快就會開始挨家挨戶地搜查，你們必須盡快離開這裏。”
“羅妮。”瑟爾打斷了少女的喋喋不休，“你之前說，精靈們已經全部撤離了樹海。”
“是。不過你問這個幹什麽？”羅妮看見瑟爾突然笑了起來，莫名有了不好的預感，“你……你打算做什麽？”
“都伊正在城內。如果你沒看錯的話，他已經在帝國王子的身上完成了第二次的神臨。可他為什麽沒有立刻出來找我，而只是派聖騎士們進行沒有效率的搜查？”
“這……”羅妮不知如何回答。
伏在窗前的伯西恩這時候回過頭來，對于“都伊”這個名字他似乎格外敏銳。
“或許，這說明他力不從心。上一次神臨失敗的副作用還沒有完全消除。他還不能完全自如運用萊德維西的身體。這對我來說是一個機會，我要去神殿。”
羅妮瞪大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置信自己聽到的話。
“你要去自投羅網！”少女憤怒道。
“不。”瑟爾笑着揉了揉她的長發，“你可以說，這是一次有價值的冒險。”看見她生氣的模樣，瑟爾笑的更開心了，“你這樣讓我想起了南妮。每次我想要做一些出乎意料的冒險時，她也是這樣瞪着我。”
羅妮并不喜歡聽到這句話，因為這讓她覺得自己沒有獨立的價值。
“你還要帶着這兩個累贅去嗎？一條不會走路的人魚，一個失憶的法師？我實在不敢想象，這位奧利維法師和白薔薇時是同一人。”她看着伯西恩，“他現在就像是一塊石頭。你确定沒找錯人？”
伯西恩依舊不聞不動，似乎對外界的評價毫不在意。
羅妮說出了自己大膽的猜測，“你看他現在這個外貌，要不是都伊已經借着萊德維西的身體降臨了。我還以為現在在我們眼前的這個，才是光明神呢？”
瑟爾握着吊墜的手緊了緊。
“怎麽可能？”他笑着說，“我絕對不會認錯人。”
薩蘭迪爾決定夜闖神殿的事就這麽定下來了。在場四人，一人反對，一人棄權，兩人贊成，少數服從多數了。羅妮惱怒地看着那條投了贊成票的黑人魚，等來阿倫一個鄙夷的眼神。她有時候懷疑這個人魚根本就是故意裝作聽不懂他們的話，他其實什麽都懂。
最後，她只能妥協。
“你準備什麽時候出發？”
瑟爾看了一眼窗外的夜。
“現在。”
……
伊蘭布爾城防備森嚴，位處于核心位置的神殿更是十步一人的嚴密看守。然而，即便如此程度的戒備，依然無法阻止有些人借着晚風偷渡進來。這個不速之客不僅實力高強，更對神殿的地理位置了然于心。一百五十年的借住經歷，足夠讓瑟爾用腳度量出神殿每一座建築的尺寸了。
阿倫被他像是抗麻袋一樣抗在肩上，嘴巴已經被堵住了，眼神中卻流露出興奮。伯西恩倒是沒有跟來，這點讓羅妮覺得意外。只是在瑟爾即将啓程的時候，他突然開口說了一次名字。
“都伊？”
瑟爾怔住了，轉過頭，認真地看向法師。
“不，你的名字是伯西恩。伯西恩·奧利維。”
留下這句話，瑟爾扛着人魚潛入了神殿。他幾乎能料到都伊目前的位置，那是神殿最安全也最危險的區域。安全是對神殿內部人員而言，危險是對瑟爾這樣的外來者而言。
不過今夜，什麽都阻擋不了瑟爾孤軍深入的決心。
伊馮停下了腳步。
“你們聽到什麽聲音了嗎？”
“沒有，團長。”
其他聖騎士們面面相觑。
“是風聲吧。”
“說起來，萊德維西殿下之前似乎曾說要在廊下挂了一串風鈴，不知道後來有沒有挂起來。”
聽到那個已經不複存在的人的名字，伊馮頓了頓。只不過一會，他又恢複成了那個鐵面無私的聖騎士團團長。
“走吧。”
目送聖騎士們遠離後，瑟爾才松了一口氣。伊馮的感覺可真是敏銳，差一點就被他發現了。不過，過了伊馮這一關，也意味着他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
瑟爾帶着人魚躍下屋檐，走到那扇金屬打造的門扉前，猶豫了一會，緩緩推開門扉。
門內，空無一人。
阿倫好奇地四處張望着，又疑惑地看向瑟爾。這個空屋子有什麽好看的？
正在這時，一道聲音在他們背後響起。
【你在找誰？】
瑟爾感覺自己的後背都僵住了。他用盡全身力量，才讓自己回過頭去。
那是一個很俊美的年輕人，面容柔和，和伯西恩有着完全不一樣的五官。然而此時，瑟爾卻聽見他用熟悉的語調說。
【你在找我嗎。瑟爾？】
胸前，存放着伯西恩靈魂碎片的小瓶滾燙而炙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