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是誰（二）
瑟爾從沒有想過, 那日的伯西恩是抱着什麽樣的心情去赴死。他以身相替，最後肉體和都伊的意識一起消散。
而現在，他們又出現在了他面前。
“我該叫你伯西恩，還是都伊？”瑟爾警惕地看着眼前的光明神，他注意到對方阖上了外間的大門，似乎是不想讓外人來打斷他們的談話。
“你覺得呢？”
這一次，都伊開口說話。他的聲音清脆悅耳, 這是原本屬于一個名為萊德維西的年輕人的聲音。
“當我第一次醒來時, 我不知道自己是誰, 自己在哪，周圍一片黑暗。那時候的狀态，應該就和現在跟在你身邊的‘伯西恩’差不多。”都伊接下來說出的話，不免聳人聽聞，“喚醒我的, 是我虔誠的信徒們的儀式。他們讓我在這具軀體上複活，并因此擁有了清晰的意識。”
阿倫有些害怕, 他縮在瑟爾身後，對都伊有着本能的畏懼。
光明神卻仿佛突然話痨了, 依舊喋喋不休。
“不過那時候儀式還沒有完成，我能在這具身體上清醒時間十分短暫。不過這段短暫的清醒也足夠讓我找回了一些記憶，其中既有屬于光明神都伊的, 也有屬于法師奧利維的。”
都伊看向瑟爾。
“你覺得我現在是誰？”
一個哲學問題, 如何能确定你就是你？
依靠記憶？那麽未免太過工具性，如今有不少法術都可以移植記憶, 但是被移植了記憶的人，卻不意味着成為了原主本人。那麽性格是決定的根本？然而性格本身卻不是一成不變的，它會随着人的成長而改變，具有太多不确定性了。
那靈魂呢。
瑟爾胸前伯西恩的靈魂碎片在發燙，但他卻不願相信，眼前的這個“人”就是伯西恩。
“你不是伯西恩。他不屑利用別人的性命來複活自己。”瑟爾說。
都伊反道：“是嗎？可‘他’卻曾吞噬你夥伴的軀體，只為強壯自己的力量。”
瑟爾啞然。他想要反駁的話語剛到嘴邊，卻陡然驚覺不知何時自己竟然已經偏心了，對于伯西恩“害死”奧利維這件事，他更多的是無奈與理解，而不是怨恨與憤怒。
都伊當然也發現了他的這份與衆不同。
“看來，‘伯西恩’對你很特別。我應該感到高興，畢竟‘我’臨死時都不敢期望的事，現在卻成真了。”
“住口！”瑟爾突然憤怒了，“如果不是你和你的那些信徒們蠱惑，奧利維怎麽會死，伯西恩也不會背負這種罪孽！”
“那麽，我該怪誰呢？”都伊靜靜地看着他，“如果不是以利把我當做一枚棋子，當成填充世界的養料，我不至于為了存活而如此掙紮。這樣說起來，以利才是罪魁禍首。看起來對這件事你好像并不意外。”
瑟爾早就察覺到蛛絲馬跡了，從沃特蘭，從荷爾安，從弗蘭斯法師口中，他隐約察覺到了一些。然而這一切，都比不上光明神親自對他解說得清晰。
“以利，衆神之神，偉大的造物主。他提起筆輕輕一揮，世界就誕生在了面前。這個世界就如他的一副畫作。他一時興起就想要這幅畫活過來，生機勃勃充滿生命。可這需要十分龐大的能量，所以他将我的兄弟姐妹們當做世界的基石一個個投入到其中。而最後一個被投入這幅畫中的，就是我。”
都伊冷靜地說着，好像不是在揭露這個世界最隐秘的真相，只是在講一個不起眼的小故事。
“法師們使用法術的時候，魔網裏流淌的魔力是從何而來？精靈們從樹上摘下果實的時候，那飽滿的生機是從何而來？這個世界山川河流地轉星移的力量是從何而來？神明們明明沒有天敵，卻不斷隕落。新神取代舊神，接着被更新的神明取代。薩蘭迪爾，你還不明白嗎？就像你的父親，‘我們’只是以利随處可以拿來替換的燭芯。”
“燃燒我們的性命，這個世界才得以存活。”
周圍一片寂靜，安靜的好像連呼吸都停止。過了好久，瑟爾才找回了自己的心跳聲，他感覺到耳邊一片嗡鳴，整個腦袋都在發漲。
“爸爸他……是為了保護我們。”
都伊金色的眼睛裏好像充滿了憐憫。
“是為了保護你。因為如果他不獻祭自己，被以利選上祭臺的就是你。”
瑟爾瞳孔緊縮，猛地擡起頭望去，都伊卻以及瞬間移到他面前，用手指點着頭的額頭。
“不然你以為自己為什麽會成為以利的聖騎士。因為以利維持這個世界最亮的那根蠟燭快燃燒盡了，他要尋找替代品，而那就是你。精靈王本來還有一千年的壽命，你應該見過另一個女性精靈王了，她都還沒有被征召，為什麽你的父親卻如此短壽？”
“那根即将燃盡的蠟燭就是你！”瑟爾一把揮開了他的手。
“你可以這麽認為。”都伊對他勾起嘴角，露出一個類似微笑的表情，“或許你已經從沃特蘭那裏聽到了赫菲斯的死訊。想想你的父親，想想你自己，薩蘭迪爾，如果你不想成為下一根被燒幹的蠟燭。你應該與我同一個陣營。”
原來這就是他的目的。
他沒有喊來衛兵，沒有立即攻擊我，是在這裏等着。瑟爾心裏冷笑。光明神竟然想要拉攏我成為他的同夥。
“很抱歉，恐怕要讓你的算盤落空了。”瑟爾看着他，“我不想成為蠟燭，但也不想成為下一個萊德維西，與你合作，并不比被以利利用要好多少。”
“你不想掌控自己的命運？”都伊對他似乎有些失望。
“你也說了是自己的命運。那為什麽要交給你！阿倫，走！”
幾乎就在說出這句話下一瞬，瑟爾就抱起了黑人魚，空氣扭曲的瞬間，伊馮帶着聖騎士們從屋外沖了進來。
伊馮只聽見了瑟爾的最後幾句話。
“你不是伯西恩，你只是強占了他記憶的強盜。遲早有一天，屬于他的一切我都會奪回來。”
瑟爾消失了，和他一同消失的，還有都伊臉上所有的情緒。
【搜查全城。】
都伊冰冷的聲音在伊馮腦海中響起。
【一個角落都不可錯過。】
伊馮領命而去，然而卻遲遲無法忘記瑟爾最後的幾句話。占據着那個軀殼的靈魂究竟是誰，是都伊，是伯西恩，還是……萊德維西？
“我們離開這裏。”
羅妮看着瑟爾和黑人魚憑空出現，又拽住她的手臂，要匆匆離開。
“聖騎士們要搜查到這裏來了。伯西恩呢？”瑟爾蹙眉。就在這一刻，他看到一道半透明的金色屏障從神殿上空升起，然後一點一點向外延展，逐漸包籠住了整座伊蘭布爾城。
瑟爾凝望着天空，“神力結界。看來都伊這次是真的不準備放我們走了。”
羅妮擔憂道：“這條人魚的能力也不行嗎？”
瑟爾搖了搖：“阿倫的能力不能直接與神明相對抗。看來我們無法離開這裏，只能另外想辦法。”
“可以離開。”
一道聲音從旁邊插進來。
“結界還沒徹底完成，我們還有時間。”
瑟爾看着又突然出現的伯西恩。
“……你怎麽知道？”
伯西恩沒有回答，他看起來似乎有點困惑，像是一個天生知道糖是甜的人，不知該怎麽去解釋糖為什麽是甜的。瑟爾放棄了追問。
“你帶路。”
伯西恩這次點了點頭，他抓住了瑟爾，幾人一起離開了房間。伯西恩的預感沒有錯，神力結界的确還沒有完全成型，他們抓住了一個漏洞，躲避過巡邏的人員耳目後，成功離開了伊蘭布爾。
在瑟爾踏出聖城的那一刻，都伊若有所感。
他嘆了口氣。
“你怎麽确定‘他’就是‘他’，而‘我’就是‘我’呢。瑟爾。”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他”究竟是誰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