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是誰（三）
風起城即将經歷一場兵荒馬亂。
“說實話, 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以為你在開什麽低級玩笑。”蒙特看着對面的半獸人，“你确信你說的是真實的？”
“也許他就是在說謊。”吟游詩人尼爾在一旁道。
“不！不，相信我，絕對沒有！”半獸人沃利斯祈求道，“你們想要打聽的情報我都告訴你們了！是真的！當時我親眼看見那些惡魔混血還有那個叫利維坦的男人，他們要我領路去旅館找薩蘭迪爾之後, 就全都進了職業者協會！我沒有說謊, 我還差點被他們發現！”
“你相信他的話？”尼爾問半精靈。
“很難說。”蒙特聳了聳肩, “惡魔混血在南方聯盟經營了數百年，要說他們和各個官方組織有所聯系也并不奇怪。我關心的是，那一次利維坦是不是根據職業者協會提供的情報才找到了我們。要不是薩蘭迪爾在，我們可就完蛋了。”
“我聽說後面薩蘭迪爾還拜托南方的職業者協會，給你們幾分關照。”
“這也不能為他們洗清嫌疑。一個組織不可能把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裏。”蒙特說, “尤其現在南方職業者協會的會長，還是一個老奸巨猾的老頭子。這個老頭現在是南方最高權利人之一。雖然也許他不願意得罪瑟爾, 不過他可能已經秘密與利維坦結盟的這個消息，對我們可不利。”
精靈們和半精靈們正在搜尋所有有關薩蘭迪爾的消息, 從酒館帶回半獸人本來只是不願放過一個線索，沒想到卻搜查出來一個重要情報。
惡魔混血的身影曾經出現在梵恩城，然後以梵恩城的黑袍協會為樞紐, 與光明神殿聯盟, 制造出了“魔瘾”與“神臨’。惡魔混血的蹤影出現在南方職業者協會，是不是意味着他們已經打入南方政權高層, 将這個唯一不受光明神殿影響的勢力也逐漸掌握在手中？
而尼爾和蒙特他們，還不知道利維坦出現在沉沒大陸的消息。
“這可不能讓他們得逞。”
尼爾說，“我們還指望着依靠南方聯盟，去掰倒光明神殿呢。可不能讓這股力量落入惡魔手中。”吟游詩人碧翠色的眼睛，望着窗外陰沉的天空，“北方因‘魔瘾’而死的已經有數十萬人，就連獸人們也被逼退到了後方峽谷。這樣下去，恐怕我們和光明神殿兩敗俱傷，收益的是那些長角怪們。”
“聯系艾斯特斯。”
蒙特剛想這麽說，就看見女性半精靈菲耶娥急喘着氣從屋外飛奔進來。
“有消息了！”她的表情似驚似喜，“波利斯從東方帶來了薩蘭迪爾的消息，他們墜入了深淵，不過都平安無事！”
“那你為什麽這麽慌張？”蒙特不解。
“壞消息是，薩蘭迪爾本來準備直接去樹海！然而他們傳送失誤，就在昨天北方傳來了‘都伊降臨聖城，并用神力封鎖全城’的消息！”
屋內一片寂靜，半精靈和吟游詩人許久都沒有說話。
不知多久以後，蒙特才聽見自己用幹啞的聲音問。
“波利斯他們，有什麽打算？”
菲耶娥深吸一口氣，“他建議我們——占領南方聯盟，與光明神殿正式開戰。他會給我們提供兵力。”
“那可太及時了。”尼爾冷笑說，“正巧，我們抓到了南方聯盟高層的一個大把柄呢。”
原本趴睡在桌上的狼女孩特蕾休被他們驚醒，睜開了眼睛，她有些迷茫地看向四周。
“瑟爾？”
……
“瑟爾，你不睡嗎？”
少女溫柔的聲音，一瞬間讓精靈回想起了故人。然而他從收回凝視着窗外飛雪的視線，看向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少女，就知道一切不過是自己的錯覺。他會将錯覺，一瞬将羅妮錯認為南妮，那麽他也會因為錯覺而認錯伯西恩嗎？
瑟爾搖了搖頭，努力驅散都伊的話語對自己的影響。
他絕對不會認錯伯西恩，而都伊也絕不可能是伯西恩。
“外面在下雪，羅妮，你不覺得這個冬天有點太過漫長了嗎？”瑟爾問。
“說實話，在離開白薔薇城之前，我并不會在意冬天是否已經到來，又是否過于漫長。”少女走到瑟爾身邊，和他一起看着窗外飛雪，“因為我不會挨餓，也不曾挨凍，冬天對我來說只是名稱的變化。而在離開家……離開那個家族之後，我才知道在食物不足的地方，無數人會因為這場美麗的雪而失去性命。”
羅妮有些自嘲道：“而高高在上的家族繼承人，是不會知道這一點的。”
瑟爾故意打趣她，“你可不是家族繼承人。”
羅妮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我知道，我想哈尼那家夥應該會比我更明白‘冬天’的含義。所以你當時才會更看好他嗎？”
精靈揉了揉少女腦袋，“怎麽說呢，如果現在讓我選，我可能就不能那麽輕易決斷了。”
羅妮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這讓瑟爾覺得有趣。
“今年的冬天太漫長了。”他又說了一遍，“加上‘魔瘾’，估計會有數百萬人死在這個冬日。”
羅妮吃了一驚。
“這麽多！那些貴族，還有神殿的人嗎，他們不去做些什麽嗎？”
“寒冷是名為自然的死神，權貴的利劍對它毫無用處。”瑟爾說。
“那以利呢？它也不能做些什麽嗎？”
瑟爾沉默了好一會，才說：“我不知道，也許……他也無能為力。”不，或許以利根本就不想耗費精神。
都伊的那一番話，還是讓瑟爾和以利之間的裂隙變得更深了。瑟爾已經許久沒有聽見以利的聲音了，他想，也許那位無所不知的神是明白這一狀況的。他也在避着自己。
門吱呀一聲推開。
伯西恩從屋外進來，他看了兩人一眼，沒說半句話，徑直回了自己房間。三人離開聖城後一路向南，好不容易在這個雪夜找到一家小城的旅館借宿。然而伯西恩卻不聲不響出去半宿，很難不令人起疑。
羅妮用眼神向瑟爾表達了自己的不滿，又小聲說。
“我在聖城和貴族們斡旋了數個月，即便是再表裏不如一的貴族，也不像他這樣叫人難以猜測心思。”
“他以前……”瑟爾斟酌着說，“他從以前起一直這樣，沒什麽。”
伯西恩從來不會對別人說自己的想法，至死都是如此。瑟爾和羅妮各自回去休息了，然而後半夜，他們的美夢終究是被意外打破。
窗外傳來的哀嚎聲從遠及近，空氣中的血腥味也越來越濃稠。瑟爾睜開了眼睛，跳下床走出屋子的那一刻，和羅妮四目相對。
“是‘魔瘾’！”少女咬牙道，“‘魔瘾’蔓延到這裏來了，城裏的人們正在被襲擊！”
瑟爾意外，這座城市離伊蘭布爾并不算遙遠，而“魔瘾”竟然已經推進到如此之深了。他想起之前在沉沒大陸看見的利維坦，心裏嘆息自己估計的數百萬人的傷亡至少不多了。
“走！”
瑟爾抓起自己的長劍，摸着劍柄上熟悉的紋路。
“走，去哪？”少女在他身後，用微微發顫的聲音問，“我們要離開這裏嗎？”
瑟爾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就看見已經穿戴整齊，站在屋外的伯西恩。仿佛注意到他的視線，伯西恩側頭望來。
“一起？”
瑟爾笑了。
“一起！”
他拔出長劍，和伯西恩一同向哀嚎聲傳來之處奔去。
伯西恩絕對不是都伊。
都伊雖然有着伯西恩的記憶，但他從始至終依舊想把瑟爾拉到自己的陣營，他想利用瑟爾。
而伯西恩，他卻是永遠默默準備，在瑟爾需要的時候，随時伸手相助。
有着伯西恩記憶的都伊，不是伯西恩。
眼前的這個失憶的才是！
瑟爾越發篤信了這個想法，帶着驟然輕松的心情奔赴前線。
“怪、怪物啊！”
“媽媽，嗚嗚，媽媽。”
“救命！救命，請讓我也一起上馬車吧，求您！”
“滾，這輛馬車坐不下了，不要連累我們。”
“啊啊啊啊！麗娜！”
瑟爾和伯西恩趕到現場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人間慘劇，數小時前在飛雪下安靜溫馨的小城，已經淪為地獄。一輛逃離的馬車被魔化的怪物們攔下，馬匹被撕碎，車上的人們絕望地互相推擠，不甘等待死亡的來臨。
毫無理智的怪物們将利爪伸向哭嚎的人們，卻被一柄利劍斬成兩段。很快，追擊的最近的魔化怪物們迎來了相同的命運，他們失去溫度的醜陋身體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卻陡然尋找到了靈魂。
“啊……謝……。”怪物的眼睛裏流出液體，頹然倒地。
驚惶不定的幸存者們互相張望，他們看見那個從天而降的銀發劍客蹲下身替怪物阖上了眼皮。他們看見了他纖長的雙耳，看見他俊美無俦的面容，卻沒有讀懂他臉上的不忍與悲憫。
當他轉過頭望向他們時，剛剛從地獄僥幸脫生的人們，爆發出了強烈的情感。
“是薩蘭迪爾！”
“救世主，薩蘭迪爾！”
襲擊城市的魔化怪物并不多，當羅妮姍姍來遲，瑟爾和伯西恩已經解決了全部的威脅，而幸存者們遠遠圍繞着站在最後一具怪物屍體旁的瑟爾，歡呼着他的名字。同伴和魔物們的屍體，被冰冷地抛棄在一旁。瑟爾就像是一座雕像，一動不動任由人們膜拜。
羅妮突然開口：“我第一次覺得‘救世主’并不是一個好的稱呼。”
伯西恩沒有回答她，他越衆而出，一步步走向被人群包圍的身影。在所有人都狂呼薩蘭迪爾的名字時，法師向精靈伸出手。
“瑟爾。”
瑟爾微微一愣，随即，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他握住了伯西恩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