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小刺猬
客廳的電視播放了快三個小時以後,房屋主人的腳步聲拖拖拉拉地到了洗手間裏。
一番窸窸窣窣,終于回了卧室。
過了好一會兒,刺猬先生站起身,打開了書房的門。
喬軻抱起喵叽,趕緊蹑手蹑腳地跟上了,池鋒帶着他們出了屋子,和他們一起下了樓。
夜深了,外面冷得厲害,一出樓道,喬軻便打了一個寒顫。
池鋒冷冰冰地道:“說了讓你們留在屋子裏。”
“留在屋子裏睡地板嗎?”喬軻裹緊了衣服,喵叽在她懷裏,相互取暖熱乎了許多,“屋裏沒暖氣,你受得了我家貓不一定受得了。”
“這小區太老了,沒有供暖。”與其像是解釋,這句話更像是感慨。
“你不用送了。”喬軻道,“地方你說明白了,我找得到。”
池鋒頓了頓,過了好一會道:“晚上,不安全。”
這種關心的話從他嘴裏說出來,有些違和。喬軻瞅了他兩眼,小區裏的路燈好長一段距離才有一個,光線明滅裏,池鋒的表情凝重認真。
喬軻沒再說什麽,默默地跟在他身後,一直出了小區,左拐行到一條大道上,到了一家旅館門前。
池鋒頓住了腳步,問她:“身份證帶了嗎?”
“帶了。”
“好,明天見。”池鋒轉身準備走。
喬軻叫住了他:“池先生,你想睡就睡吧,明天到點了我過去叫醒你。”
池鋒沒有回她,擡腳走了。
喬軻進了旅館開好房,暖融融又明亮的房間,瞬間讓她找回了饑餓感。
果然只有在自己覺得安全的地方,才能吃好睡好。
旅館服務挺周到,桌上有好些标價零食,還有大衆品牌成人用品。
喬軻泡了桶泡面,喵叽圍着她轉了一圈,然後自己去扒拉吃的。
等喬軻吃了一半回頭,發現傻貓咬開了一盒杜x斯,正興致勃勃地用兩只爪子扒扯着套|套。
喬軻嘴裏還叼着幾根面,不知道這種情況該不該幹預。
“喵叽,別玩了,我們說說正事。”喬軻企圖不着痕跡地轉移話題。
但喵叽頭都沒擡,只不耐煩地回了她一聲“喵”。
“你不覺得池鋒很奇怪嗎?”喬軻锲而不舍地轉移着話題,“昨天我就覺得這事奇怪,今天到了這一步,更奇怪了。”
“喵~”喵叽成功把一只前爪伸進了新玩具裏,開心地對着喬軻揚了揚。
喬軻看不下去了,扔了泡面走過去,一把撸下了那不該有的玩意,統統扔進了垃圾桶。
“喵!!!”喵叽在她懷裏龇牙咧嘴,十分憤怒。
“那不是你該玩的東西。”喬軻哭笑不得。
“喵喵喵!!!”【那是你該玩的嗎!!!】
“你還小,乖,以後就會懂了。”喬軻摸了摸它的腦袋。
“喵喵喵喵!!!”【我不小!我哪裏小!超級大!!!】
喬軻上了床,将它塞進被子裏:“好了,早點睡覺,明天不知道還有什麽等着我們呢。”
和池鋒約的是中午十二點,喬軻起早吃了飯,搗鼓了會相機。
十一點半的時候她出了門,帶着喵叽慢悠悠地往池鋒家走,這會出了太陽,老舊的小區看起來懶洋洋的,倒沒有昨天那麽讓人毛骨悚然了。
走了幾步,她甚至看到了幾個老頭圍成一圈,在樂呵呵地下着象棋。
到了南12棟402,屋門依然是虛掩着的,一推就開,輕輕的一聲嘎吱。
屋子裏沒什麽響動,喬軻徑直去了書房,準備第三次喚醒冬眠的刺猬先生。
但出乎她意料,池鋒正坐在書桌前——人的形态,端端正正的,還挺精神。
見她過來,池鋒擡了眼,道:“坐。”
書桌旁新擺了把椅子,看來是早就等着她了。
喬軻過去坐下,喵叽跳到了書桌上,池鋒把正在看的東西推到了他們面前:“我要拍的就是這種效果。”
這是一本相冊,喬軻翻了翻,其實沒什麽特別的效果。
一本很普通的相冊,非常日常,沒修片,不帶濾鏡,甚至連構圖和光線都很随意。
唯一特別的是,這本挺厚的相冊裏只有一個人的照片,一個笑起來很漂亮的老太太,頭發花白,眼睛明亮。她走着的,坐着的,在做飯的,在看書的……
一段鮮活的生活記錄,細致瑣碎,看過之後仿佛認識了照片裏的人一般。
池鋒站起了身,強調道:“我要拍的就是這樣的照片。”
“沒什麽問題。”喬軻合上了相冊,“如果你不急的話,我們可以……”
池鋒看着她,喬軻咽下去了後半句話,擡了擡手:“好,我知道你急着睡覺。”
她從包裏掏出相機,随意地對着池鋒拍了一張:“那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池鋒走到了窗臺邊,白光一閃,變成了刺猬的形态。
喬軻真怕它立馬睡過去。
但小刺猬抖了抖荊刺,精神抖擻地爬進了寵物箱裏,然後站在了中間。
喬軻走上前,小刺猬擡頭看着她,意思明确。
它要拍作為刺猬形态的日常,而不是人的。
喬軻擡手拍了兩張,然後敲了敲木箱:“一只活潑可愛的小刺猬平時可不會這麽安靜地待着哦。”
小刺猬蜷了蜷身子,挺不樂意地模樣,但還是很快遵從了攝影師的意思。
該動動,該爬爬,跑輪轉了挺多圈,自動飲水器的水也快要喝撐了。
“吃點東西。”喬軻道。
她手上的相機就沒離開過眼睛,比起人形的池鋒,現在這只唯命是從的小刺猬可真是太可愛了。
小碗裏還有不少新鮮的飯,胡蘿蔔丁,黃瓜丁,肉塊……喬軻甚至通過放大了的鏡頭清晰地看到了一只蝸牛。
這樣的天,不知道主人在哪裏逮的蝸牛,池鋒的夥食還真不錯。
拍攝進行得很順利,喬軻直起了腰,問它:“那個網後面,是廁所吧?要不要拍。”
本來是故意調侃的,但池鋒還真鑽了過去,擺出了上廁所的姿勢。
居然如此認真,喬軻愕然地端起相機拍了兩張,為了掩飾自己的尴尬,轉身指了指四周:“平時你出來嗎?要不要在外面拍幾張。”
寵物箱裏的刺猬搖了搖頭。
“好,那差不多了。”喬軻揚了揚手中的相機,“廢片很少,夠做一本相冊了。”
刺猬鑽出了箱子,恢複了人的形态,對她道:“謝謝。”
“相冊要一模一樣的嗎?”喬軻問他。
“不用了,相冊我有。”池鋒走到書桌前,蹲下身打開了櫃子,“照片什麽時候能出來?”
“這種風格的照片不用修。”喬軻道,“現在可以直接去打印。”
“好。”池鋒想了想,“那你把照片傳我一份吧,我自己去打印。”
喬軻轉身便将相機裝到了自己包裏:“傳照片也就十幾分鐘時間,但你得把這件事情說清楚了。”
“我想攝影師沒這個必要知道……”
喬軻直接抽出了桌上相冊裏的兩張照片,一張是那個漂亮老太太放在明面上的,一張是藏在背後有些發黃泅了印的。
“你是想代替這個人?還是想代替這只刺猬?”喬軻将兩張照片對着池鋒的臉,“我當然沒有權利知道你的故事,但我有權利知道我的照片會被用作什麽用途,如果是非法的、不正義的,我不能助纣為虐。”
池鋒的表情終于不再那麽平鋪直敘,他睜大了眼,眼波流動,有些悲戚。
喬軻緩和了語氣:“我只是想要一個符合邏輯的答案,不管是誰碰到這種事情都會産生疑慮。其實我不覺得你是壞人,不然我會直接報警,而不是跟你當面對質。”
“你不是照片裏這只刺猬,也不是這個寵物箱原本的主人,房子的大門為什麽永遠都虛掩着,屋子的主人到底和你是什麽關系……”
池鋒擡了擡手,打斷了她的話:“我告訴你,但是我們該……”
他的話還沒說完,被屋門吱扭一聲截斷了。
有人進來了,而且目标明确地朝着書房走來,書房裏空間不大,根本躲不了大活人。
喬軻還沒來得及商量對策,一眨眼間池鋒已經變成了刺猬,而喵叽蹲在地上,睜着一雙無辜的大眼睛看着她,對私闖民宅沒有一絲擔心。
是啊,人兩怕啥,人家是人見人愛的小動物。
喬軻抹了一把臉,情況緊急,只能幹脆笑着迎了出去。
老大爺正要開門,看到她一怔,喬軻對着大爺伸出了熱情的雙手:“大爺,你好!我是社區服務所新來的小張,過來慰問慰問您,天冷了,用的電暖扇還是碳爐子啊?”
“爐子!”大爺開心地握住了她的手,激動地上下搖了搖:“搭的爐子,就在我屋裏,暖和!”
“暖和好!”喬軻也提高了音量,“那得注意通氣,謹防一氧化碳中毒!”
“诶,通着呢!”大爺拉着她往卧室裏走,“你看看我這爐子,可暖和了……”
爐子确實暖和,跟書房就不是一個溫度。
門推開以後,幹淨整潔的床鋪,床頭挂着一張放大的結婚照,夕陽紅,正是還拉着她手的大爺和書房相冊裏的漂亮老太太。
大爺還在和她唠嗑,喬軻盯着照片,思緒翻湧。
照片下方的燙金小楷亮閃閃的,兩個名字一個日期。
——池鋒 肖佩岑 20xx年6月16日
喬軻伸手從包裏掏出了本子和筆,對大爺道:“您家裏幾口人呀?國家給咱發取暖補助啦,按人頭算的!”
“國家好!國家真好!我有退休金嘞!”大爺拍了拍自己的口袋,“錢夠花,人啊,人……”
大爺愣了愣,指了指照片:“人兩個!我和佩岑。”
“阿姨人呢?”喬軻笑不出來了。
大爺猛拍了下自己的腦袋:“是啊,佩岑呢?佩岑呢!”他急得開始在屋子裏轉圈:“我是不是出去溜達又把佩岑給丢了呀,我得去找她,我找她!”
喬軻趕緊拉住了他:“沒事沒事,人沒在沒關系,我記一下就行。”
“人沒在怎麽能沒關系呢!”大爺瞪着她,“要人在的!要人在!”他突然盯住了床上的枕頭,又笑了起來:“人在的,人在的。在這呢。”
喬軻看着他顫巍巍又急匆匆地走了過去,從枕頭下小心翼翼捧出了一個相冊,和書房裏一模一樣的相冊,翻開後,裏面的內容也一樣。
大爺指着照片裏的漂亮老太太:“看,這是佩岑,我老伴,在呢,在呢……”
喬軻喉頭哽咽,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