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小刺猬

在喬軻從自己錢包裏掏出“取暖補助費”遞給大爺的時候,大爺開心地笑着對她說悄悄話:“其實我們三口人嘞,我還養了一只刺猬。”

“是嗎?”喬軻笑了笑,“刺猬要冬眠嘞。”

“诶,它不冬眠。”大爺揮了揮手,“它老往外跑,什麽都關不住,有時候好幾天不回家,但它認路,總會回來的。”

大爺指了指屋門:“我給它留着門嘞。”

“诶,晚上還是要注意一下安全。”喬軻道。

“不用注意了,一大把年紀的,屋子裏也沒什麽值錢東西了……”大爺說到這裏愣了愣,放下了手中的相冊,“佩岑喊我回家要買醋嘞,我忘了,年齡大了就是記性不好。”

大爺擡手把放在桌上的棉帽子帶上了:“我這就去,這就去,晚了她要生氣的。”

喬軻看着他顫顫巍巍地又出了門,下樓的時候腳步極慢,一階又一階,踩出蹒跚的聲響。

喬軻回到了書房裏,從兜裏掏出那張名片扔到了寵物箱裏。

“連名字都是騙我的。”她盯着那只刺猬道。

刺猬恢複了人形,眼神有些迷蒙:“我沒說那是我的名字。”

“我叫你池先生的時候,你也沒說這不是你的名字。”

刺猬頓了頓,道:“抱歉。”

喬軻長吸了一口氣,将心裏的憋悶堵了回去:“你和肖阿姨什麽關系?”

“她是我的老師。”刺猬道,“人類常識與基本知識,是她教我的。”

喬軻低了頭,還抱着一絲渺茫的希望:“她,不在了嗎?”

“不在了,今年春天走的。”

喬軻拿過來相機:“打開你的手機藍牙,我把照片發你。找家靠譜的店,先試色,再打印。費用結算你和喵叽聯系,有什麽問題走郵箱。”

“好。”

這房間的氛圍讓喬軻感覺到壓抑,照片傳完後,她便抱起了喵叽準備離開。

刺猬送他們到了門口,喬軻還是沒忍住,回頭問他:“相冊真的有用嗎?”

“你看到了,他這裏不太好。”刺猬指了指腦袋,“肖老師去世後就這樣了,我不知道相冊有沒有用,但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過了冬天,你還會回來嗎?”喬軻看着他。

刺猬低下了頭,沒有回答。

“再見,好好休息。”喬軻轉身下樓,這一單到這裏,就算是結束了。

池老頭被象棋吸引,不知不覺看了一個下午。

但太陽即将下山時,他很快想起了自己要幹的重要事情,就是給他的刺猬找新鮮的食物。

蔬菜水果好說,外面的超市裏就有,蟲子比較難搞,需要走一段路到鵬鵬家的大棚菜基地,扒開一道樹枝交錯的圍牆,那裏有個無人看守的後門。

大棚裏溫暖潮濕,黑黝黝的土壤裏會有蚯蚓、蝸牛和蛐蛐,只是他的眼神不太好了,有時候需要找很久。

這一天,還算順利,池老頭提着塑料袋子往回走,進小區的時候,小賣鋪的兇婆娘沖他樂呵呵地喊:“老頭,不買醋嗎?!”

池老頭揮了揮手,沒有理她。

佩岑剛告訴他了,家裏醋還有。

上樓的時候腿腳越發不靈便了,池老頭覺得人老起來真是快,他還記得春天的時候,他可以一路跑着上四樓,敲門的時候大喘氣,佩岑總是說他,要注意年紀。

現在,年紀總算是到了,他一天比一天老,一天比一天聾,身子哪哪都疼,特別是到了晚上,他總是想喊,佩岑啊,快給我揉揉。

但他不能累着佩岑,佩岑也老了,他得照顧着他的老伴。

終于到了四樓,他家的門一推就能開,是佩岑給他留的門。

他提着塑料袋進了廚房,把蔬菜和水果洗了切丁,新鮮的加料就放在裏面。明天一早他出門遛彎之前,再放到寵物箱裏就好了。

然後他就要和佩岑一起吃飯,然後一起看又臭又長的電視劇了。

第二天好像很遠才會到,又好像不過是眼睛一睜一閉的事。

池老頭起了床,将被子疊整齊,跟佩岑說幾句話,然後準備下樓遛彎。

但他推開書房門要喂刺猬的時候,發現箱子裏空空的,刺猬哪裏都找不着了。

箱子旁邊放着一本相冊,他打開了,然後皺起了眉。

這不是他的刺猬。

他撿的小刺猬很多年了,比這個大,嘴短一些,耳朵小一些,底下不明顯的刺毛顏色黃一些。

小家夥第一次被他捧在手心裏的時候,就沒有炸刺,軟溜溜,肉乎乎。

他回家給它用廢料打了個箱子,然後買這個買那個,屋子布置得比外面買的哪一個都漂亮。

小刺猬卻貪玩得很,今天找不見了,明天找不見了。但那個時候他認識了佩岑,也就沒那麽多的空閑功夫整天盯着一只刺猬了。

他從沒想過,在他孤寡的晚年裏,還能遇到這樣的老伴。她溫柔,說起話卻頭頭是道,喜歡坐在書房看書,拿毛筆寫字,笑起來比電視裏那些年輕的大姑娘還好看。

他和佩岑的日子過得好極了,那真是他一輩子過得最好的時間。

但後來怎麽了呢,後來佩岑老了,手腳不利索了,心髒也常常疼。佩岑買了個相機,讓他幫她拍照片,照片裏的佩岑真好看,他拍了一張又一張。

照片裝滿了三個大相冊的時候,佩岑不見了,他在廚房找,在卧室找,在書房找,不僅佩岑不見了,刺猬也不見了。

佩岑說:“老頭子啊,你看看這些照片,我一直在你跟前呢。”

他撿的那只刺猬跑得再遠,也總要回家的。

有一天,他終于看到了刺猬。刺猬乖乖地待在箱子裏,黑溜溜的眼睛看着他,然後轉了一個小小的圈。

池老頭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麽慫包過,他對着一只刺猬哭了半天,心想,多虧刺猬不是人,不然這臉就丢大發了。

刺猬回來了,佩岑也回來了。池老頭以為自己會一直這麽過下去,卻在這個看似無比平常的早晨,腦子裏像有水流過,把許多東西沖開了。

他發現之前住在他家快一年的那只刺猬,不是他撿的那只時不時就離家出走的刺猬。

他也發現,他叫佩岑的名字,屋子裏并沒有人應他。

池老頭在書房裏愣了半天,他覺得自己更老了。

他踉踉跄跄地出了門,他想佩岑埋在哪裏了呢,他得離她近一點啊。

他下樓實在太慢了,他走到小區門口的時候,甚至被一塊小石頭絆了一下,差點跌倒。

他重新直起身子,想起佩岑叫他買醋呢,便問那個小賣鋪的兇婆娘:“有醋沒?”

兇婆娘說:“醋沒完呢,醋前天剛買了。”

他便恍然大悟地記了起來,佩岑說醋還有呢。

他遛完了彎,回到家,門開着,佩岑給他留的門,他給刺猬留的門。

喵叽回家吃飽喝足以後,鑽進窩裏好好睡了一覺。

雖然出這趟外景,它大多數時候都在喬軻懷裏待着,但這并不代表它不用耗神。

大冷天的,貓就該睡覺,睡醒了吃兩口,再繼續睡。

直到平板的郵件提示聲吵醒了它,喵叽打開郵箱,是刺猬先生的彙款到了。

人民幣直接轉進了喬軻的賬戶,能量水晶會有拟人快遞員送過來。

喵叽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想到明天又有能量水晶吸了,覺得這趟跑得算值。

但刺猬去冬眠了,大概回禮小費收不到了。

喵叽皺了皺鼻子,像黑曜給的那種“瓜果蔬菜”回禮小費,不要也罷。

做了幾個貓式伸展,又打了兩個大大的哈欠,喵叽才踩着柔軟的小碎步進了卧室。

工作臺的臺燈亮着,喬軻窩在椅子上對着電腦,屏幕上打開的是ps,手卻抱在懷裏,根本沒動。

喵叽跳上了桌子,先看了兩眼喬軻,才望向屏幕上的照片。

然後它踩着鍵盤在輸入法裏打出一行字:

-什麽時候拍的?

“這能是拍的嗎?”喬軻看着照片裏的三個人——坐着的池大爺和肖老師,旁邊站着的那個最終都不知道名字的刺猬西裝男,“P了好久呢。”

喵叽敲到:

-P這個幹嘛?

“你那裏有刺猬的郵箱吧?”喬軻揉了揉喵叽的腦袋,“你密碼還改得挺快,我工作郵箱用了挺多年了,你拿去就拿去,有什麽重要的郵件可別忘了告訴我。”

喵叽對于喬軻對它的不信任感到生氣,既然是老板娘,怎麽能連處理只手處理郵件的權利都沒有呢!

喵叽偏過腦袋不讓她揉,一手一腦袋來回繞圈,較量了挺久。

最後喬軻幹脆徹底把它撈進懷裏固定住,狠狠撸了幾把:“把這張照片發給刺猬吧,睡過一個冬天,春天來的時候,該有一張團圓照。”

喵叽對這種事情沒什麽異議,擡爪子在喬軻手掌上拍了拍,表示:朕已閱。

喬軻下巴蹭在它的腦袋上,突然小聲問它:“喵叽,你們變成人,壽命是怎麽算的呢?”

-每一只動物都不一樣,要看天賦和進階程度。

喵叽回她。

喬軻低頭看着它,瞳孔裏映着一只小腦袋:“那你可要好好努力啊,要活很久很久。”

喵叽覺得這樣的眼神就像手指尖撓在下巴上一樣,讓貓心癢癢,只得偏開了頭。

它幽默地回道:

-像王八那麽久嗎?

作者有話要說: 王八:你這是人……王八身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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