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孽障!一年多了, 半點長進都沒有, 倒學會頂嘴了, 看我今日不打死你!”
眼見牧守業就要撸袖子抄鞭子, 秦無雙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替牧斐分辨道:“老爺息怒,小官人他并非無長進, 石老夫子與太後娘娘此前都在誇小官人聰慧絕敏, 格局非凡, 若好好努力,将來必有大成。”
那倪氏哭着站起來,手足無措地跺腳道:“老爺啊,您非得一回來就對斐兒又打又罵, 斐兒雖有錯, 但罪不至死,您這一盞子下去, 倘或傷到了他的頭……那可是會出人命的啊, 老爺這麽做成心是想讓老祖宗不安生啊。”
一提老太君, 牧守業臉上果然露出了一絲忌憚。
劉姨娘見狀, 忙站起來在一旁幫腔:“是啊是啊, 老爺,您才回來,凳子還沒坐熱乎呢,就別怪阿斐了,消消氣, 喝喝茶,別吓着孩子們。”說着,沖祥嬷嬷使了個眼色,祥嬷嬷也沒多想,立即命人重新沏了一杯茶送了上來。
秦無雙瞥了劉姨娘一眼。
再端一杯熱茶上來,這是希望牧守業再砸牧斐一回不成?
原本牧守業已經收斂了三分怒氣,卻見牧斐不甘示弱地盯着他,心裏不由得又火起來,眼看着又要抓東西砸牧斐。
秦無雙見狀,重重叩了一頭高喊道:“無雙請老爺相信小官人,相信太後娘娘,相信無雙,太後娘娘既然命無雙陪同小官人讀書,就是相信有朝一日,以小官人的聰明才氣一定會出人頭地的。”
光潔的額頭砸在烏青的青石地板上,清脆的聲音令人心中一顫,大有一種文臣死谏的氣概。
牧守業怒氣一滞,垂眸看向秦無雙,目有動容。
牧斐神色也是倏然一松,扭頭認真地看了秦無雙一眼,她用的是“陪同”而不是“督促”,而且她信他。她的背脊很瘦弱,雖弓着,但這一剎那給人感覺像是能扛起一切,能頂天立地。
須臾後,牧守業閉上眼睛,忍了又忍,最終沖牧斐拍案喝道:“還不滾出去!”
牧斐立馬起身去拉秦無雙站起來,然後迅速松開了手,自己則在前面大步離開了。
出了倪氏的院子,牧斐等了一下,見秦無雙跟了上來,溜湫着眼瞅了她一眼,撇了撇嘴,道:“想笑你就笑,不用憋着。”
秦無雙卻是一臉正色道:“我一點也不覺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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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斐愣了一下,看着秦無雙的目光裏有些意外,他本以為這麽丢人的事情,一定會被秦無雙拿來取笑的。
秦無雙微微垂眸,眉尖若蹙,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事情。牧斐瞧見她白皙的額頭上染出一團紅印出來,那是方才她用力磕在地上砸出來的。
心,倏然一抽,不知是疼的,還是驚的。
“疼嗎?”他問。
“什麽?”秦無雙轉眸看向他,一時沒反應過來。
牧斐擡手指了指秦無雙的腦門,眼神裏閃動着關切。
秦無雙擡手摸了下額頭,搖了搖頭,漠然道:“習慣了,不疼。”
習慣了?難道她以前經常給誰叩頭不成?
正想着,有人喊了聲:“三哥。”
二人舉目望去,只見牧婷婷風塵仆仆地從外面跑了過來。
見秦無雙也在,牧婷婷先是沖她甜甜一笑,然後急急地問牧斐:“三哥,以往一聽見父親回來了,你恨不得在外面躲着永遠不回來,怎麽今兒個一聽父親回來了,反倒快馬加鞭地趕着跑回來了?”她扶着胸口喘着氣道,“……我都追不上你。”
牧斐悄悄看了一眼秦無雙,恰巧秦無雙也轉臉看了他一眼,他立馬一臉不自在的別開,不說話。
牧婷婷見牧斐臉色不好,便問:“父親這次是不是又苛責你了?”
又?
難道每次牧守業回來都會這樣訓斥牧斐?
——看來以前聽的傳言都是真的,秦無雙心裏不由得有些心疼起牧斐來。
牧斐賭氣道:“反正我做不做什麽,在他眼裏永遠都是個廢物。”
牧婷婷上前拉了牧斐的袖子,勸道:“三哥,你別這麽說自己。”
正說着,突然聽見有人喊道:“三弟,四妹妹。”
三人甫一擡頭,正好看見牧重山迎面走了過來。
牧婷婷笑着喊:“二哥,這次你也回來了啊。”
“恩。”牧重山微微點頭,來到三人面前,先是細細打量了秦無雙一眼。
正好秦無雙也借機打量着牧重山。
這牧重山乃劉姨娘所生,眉眼像極其母,透着一股子精明,他比牧斐大五歲,比牧重光小六歲,自小跟在牧重光屁股後面,有樣學樣。長大之後,倒頗有幾分牧重光的樣子,但畢竟是庶子,加上并無幾分真本事,終究成不了大氣候,是以并不怎麽受牧守業疼愛。
直到牧重光死後,牧守業恍惚間從牧重山身上看見了幾分牧重光的影子,這才對他另眼相看,将其帶在身邊,一起鎮守邊疆去了。
“這位,想必就是弟妹了?”
秦無雙微微欠身行禮:“無雙問二哥好。”
牧重山點了下頭,沒再說什麽,轉而看向牧斐,語重心長地勸道:“三弟,父親正在在氣頭上,才說了那些個氣話,回頭你去他跟前好好認個錯。父子之間,別弄得跟個仇人似的,見面就吵。”
牧斐聽了,登時沖牧重山惡聲惡氣地吼:“我做了什麽,要去他跟前認錯?”
牧重山道:“父親一回來就聽說這一年多你在家中所作所為,少不得要氣上一氣,不是二哥說你,你老大不小了,也該懂事了。”
牧斐最是見不慣牧重山一副假惺惺的樣子,向地上啐道:“啊呸!少貓哭耗子假慈悲了,打量我不知道那些話,都是誰添油加醋地傳到父親的耳朵裏去的?還有,我怎麽樣,何時輪到你來教訓了?”說完,一轉身,氣沖沖地走了。
牧重山只好歉意地看向秦無雙,嘆道:“三弟就是這樣的脾氣,素日裏沒少給你氣受罷?”
不知怎地,乍一看牧重山,是頗有幾分謙謙君子的感覺,但稍微相處下來,就會讓人感到莫名的別扭,就好像戴着一張假面具在同你講話。
秦無雙客氣一笑:“并無,我們相處很好。”
牧重山微微一愣,遂又笑了笑:“那就好,三弟以後還需拜托你多多照顧。”
“應該的。”
牧重山走後,秦無雙拉着牧婷婷來到僻靜處:“婷婷,你三哥與你二哥之間……是不是有什麽矛盾?”
牧婷婷嘆道:“哎,嫂嫂看出來了?我三哥與二哥一向不和呢。”
“可是因為嫡庶的身份?”
“那倒不完全是,是因為三哥覺得二哥在模仿大哥,還妄圖取代大哥。二哥呢,每每見了三哥也是總喜歡學着的大哥的樣子教訓三哥。”
難怪一個庶子竟然理直氣壯地教訓起嫡子來了,要知道大家族裏,嫡庶等級觀念甚嚴,是不允許庶子頂撞嫡子的事情發生的。
前世她對就對牧家已故的文武兼修奇才牧重光略有所耳聞,不由得好奇道:“你大哥……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牧婷婷道:“其實我對我大哥沒什麽印象,因為他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死了,只是偶爾從娘的嘴裏和老嬷嬷身上聽說過大哥的一些事情。大哥他比三哥長十一歲,聽說三哥剛出生時,大哥就已是汴都城裏家喻戶曉的‘武秀才’。”
“武秀才?”秦無雙倒是聽過傳言說牧重光能文能武,但是還沒聽過‘武秀才’這個稱號。
牧婷婷點頭:“因為大哥十歲時就去參加武舉比賽,一舉奪魁,同時還是應天書院裏年紀最小的上舍人,後來大哥升為了上舍中等生,獲得官家殿試的資格。聽說是官家殿試時,戲稱大哥是個‘武秀才’,自那之後,大哥便有了‘武秀才’這個美名。”
應天書院那可是汴都城裏的最高級學府,祁宋私學興盛,官辦書院卻不多,其中最有名氣的祁宋四大官辦書院就有汴都應天書院、九江白鹿洞書院、知州岳麓書院、洛陽石鼓學院。
而這些官方書院只招有名望有權勢的家族子弟,但不是每個大家族子弟都能進去,還需有真才實學才行。盡管如此,還是有許多人擠破了頭都進不去。
這些個官院裏将學子分為三舍生。所謂三舍中下舍生也是外舍生,是給那些有真才實學卻無背景的學子們旁聽的名額,若其中成績特別優異的可經先生舉薦,升為中舍生;
中舍生才是那些貴族有才學的子弟,在這些中舍生裏面成績考核優異的就可以升為上舍生。而上舍生裏分三等生,需經過各種考核,一等一等遞升。上等生可以直接任命為官,但要求很嚴,俗稱推恩官,名額只有一個;中等生則可以不參加“省試”,直接參加“殿試”;下等生可以不參加“鄉試”,直接參加“省試”。
而牧重光就是當年應天上舍生裏面年紀最小的中等生。
難怪……
牧家出了牧重光這個天之驕子,古板固執的牧守業怎麽能接受與牧重光天壤之別的纨绔子牧斐。
秦無雙終于明白牧斐為何不愛讀書考功名,他有一個高山般的大哥擋在面前無法逾越,更讓他無法逾越的是牧守業對他的成見與偏心,——或許,自甘堕落才是牧斐對牧守業無聲的抗議罷。
“那後來,大哥是怎麽死的?”
牧婷婷突然緊張地四下看了一眼,然後湊近她壓低聲音道:“父親對大哥的死一直諱莫如深,不準府裏人随意談論,不過,據我所知,大哥好像是死于軍中瘟疫……”
回到紫竹院,見到芍藥正從屋裏走了出來,秦無雙随口問道:“小官人呢?”
芍藥道:“才上床睡的。”
秦無雙進了堂屋,原是要回自己屋裏,想了想,腳步一轉,拐進了西屋裏。
牧斐聽見動靜,翻身一看,見是秦無雙:“你來幹什麽?”
“牧斐,我們談談。”
“爺煩着,一切免談!”一轉身,蒙着被子又睡了。
“……那你早些歇息。”
秦無雙剛要走,聽見牧斐在被子裏面喊了一聲:“慢着!”
牧斐掀開被子,撇了撇嘴:“……我這些火氣不是沖你的。”
“我知道。”秦無雙認真地看着他,“對不起,今日,我不該那樣說你。”
牧斐的眸子一瞬間的閃動,隐隐泛着些光亮,他沮喪地垂下眼眸:“你說的沒錯,我就是一無是處。”
“如果連你自己都覺得自己一無是處的話,那你就真的一無是處了。”
牧斐抿着唇不說話了。
秦無雙定定地正視着牧斐,鼓勵他道:“牧斐,不想活在別人的陰影下,那就努力強大起來,做你自己,讓所有人看看,你就是你,你牧斐不會代替誰,也不會被誰代替。”
牧斐猛地擡頭看向秦無雙,眼裏飛快閃過一絲渴望,但很快又被他掩蓋了下去。
該說的一兩句足矣,說完,秦無雙便轉身出去了。
翌日,牧斐起了個早。
秦無雙出屋子時,正好看見牧斐在親手擺放早餐,見了她,很不自然地笑了笑,又将平日裏秦無雙坐的雕花墩往後挪了挪,方便秦無雙落座。
秦無雙不明所以地坐下,牧斐竟然殷勤地替她盛了一碗玉米羹。
安靜地吃了半晌的早餐,秦無雙終于等到了牧斐開口:“那個,我問你一件事兒。”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每天最開心的事情就是看見熟悉的讀者在下面留言了。
回答一下昨天的疑問:有小仙女猜的是對的,雅岚居裏面的确有陣法,但是也有幻覺,跟曼陀羅有關,兩者是一個相輔相成的幻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