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逼婚(上)

邵錦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他心裏糟亂得很。

從确定自己性向的那一年開始,他就決定這輩子當個不婚主義者,沒有家庭的束縛,一個人自在也挺好。

他實在又不是個有耐心的人,對麻煩的小孩子尤甚,于是沒多久,他就在自己人生規劃上又添了個不要小孩的标簽。

就這麽過了十來年,到現在,突然告訴他,他可能要當爸爸了。

任誰都得被炸得腦子短路。

邵錦泓強自壓抑着心裏的繭絲一般糟雜的想法,對上胡裏平靜的眼,說:“別瞎想,先歇着。”

說,他沒給胡裏接話的餘地,大步踏出病房。

在吸煙區掏出煙盒,邵錦泓按下打火機的手指都在微微發抖。

剛吸了兩口,煙氣兒還嗆在肺裏,手機就嗡嗡震動了起來。

邵錦泓掏出手機一看,是他媽的電話。

猶豫了幾秒,他按下接聽。

他媽果然又是唠叨那三大項。

先是問了邵錦泓身體如何,叮囑他不要太累,接着問了公司運營情況,最後,彎彎繞繞着又開始表達她想當奶奶的強烈渴望。

他媽的語氣宛如家裏幾百畝新苗将枯死,心內焦灼而渴求蒼天降雨的農夫,翹首跂踵道:“錦泓,隔壁比我還小三歲的江太太年前抱上孫子當奶奶了,你有什麽感想沒有?”

邵錦泓:“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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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母:“你沒感想我有,我感想特別多,你爸說都能寫書了。”

邵錦泓:“我叫朱助理給您聯系出版社。”

邵母:“少扯開話題,你打算什麽時候給爸媽個交代?”

邵錦泓掐滅手裏的煙,丢在煙筒裏。

他擡眼看着住院部大樓的某扇窗,故意把話扯遠:“我今晚回家吃飯。”

邵母聽到兒子要回家團聚,語氣燦爛地應了聲好,然後老油條似的又把扯遠的話題撿了回來:“我在跟你說孩子的事兒,你不要答非所問。”

邵錦泓沉默半晌,手指碰到口袋裏折疊的血檢報告。

他嘆了口氣:“媽,晚上我跟您還有爸商量件事兒。”

邵母聽着兒子這凝重的語氣,不由得有些發慌。旁敲側擊了半天,邵錦泓也沒即刻吐口,只是推脫說晚上再詳細講,爾後挂斷了電話。

回到病房,邵錦泓坐到胡裏床邊。

胡裏睜着倆圓溜溜的眼睛看着邵錦泓,有種一心求死的決絕:“要殺要剮,你給我個痛快行不行!”

邵錦泓沉默着不肯開口,把手探入胡裏的病號服內,在那肚子上摸了摸。

暖呼呼又軟綿綿的肚子還平坦着,若不是血檢報告明确顯示懷孕指标,任誰也不知道裏頭孕育着一只崽兒。

胡裏半天沒得到答複,心裏七上八下的,索性黑了臉:“別摸了,才倆月,顯不了懷。”

邵錦泓收回手,幫胡裏蓋好被子。

他從旁邊撈過自己的西裝外套,套上身,說:“晚上我得回趟家,在家吃飯就回來陪你。”

胡裏切了聲,撇過腦袋看着窗外的焰火光點:“你不用管我死活,就告訴我你心裏的打算就成。”

邵錦泓依舊避而不談:“我給你訂了孕期餐,對你和寶寶都有好處。過會兒姜助理會帶上來,你要吃。”

胡裏一聽姜助理就皺起了雙眉:“我不吃姓姜的帶來的東西。”

邵錦泓沉着氣:“不要胡鬧。”

胡裏鑽到了被子裏,單露出黑漆漆的腦袋頂:“我沒胡鬧。那姓姜的不是什麽好東西,我煩他,你讓他別來。”

邵錦泓敏銳地察覺到胡裏的不開心,掀開被子托起胡裏的腦袋問道:“為什麽這麽讨厭他?”

“他來就不待見我,給我使了好幾回的絆子,”胡裏眨眨眼,徑自吐槽,“那啥後宮戲裏頭不都送吃的害別人流産嗎,我就算要流也不想栽在他的手上,你別讓他過來。”

邵錦泓目光沉了沉,似是有隐怒和肅殺一閃而過。

他點點頭說:“好。”

他把人仔仔細細用被子卷成蛋卷兒,邁着大步匆匆下樓。

開車之前,他打電話讓朱助理代替姜助理來送飯,又額外交代了句:“去查查姜助理之前都說、做了些什麽,尤其是對着胡裏的。”

朱助理是位利索的女性,當即答應了句沒問題。

交代,開車回家。

邵錦泓怕這一行他爸媽受的刺激太大,沿途給二老買了禮物,先順順他們的心。

到家後,他停了車往大宅裏走。

門口的老管家托着帶金鏈兒的眼鏡,笑呵呵地說:“少爺真是越來越有風範了,跟前些日子比,整個人又深沉成熟不少。”

邵錦泓扯着嘴角笑了笑。

一天之內成了丁克族加不婚主義者到準爸爸的轉換,放誰身上都得變得深沉。

他對着管家說:“張叔,家裏還有速效救心丸嗎?”

管家點頭:“一大盒子呢,您需要?”

邵錦泓把血檢報告拿在手裏,說:“我爸需要,你先備上吧。”

管家小聲提醒:“老爺身子骨非常硬朗,心髒問題不大。”

邵錦泓格外堅持:“等會兒就大了,去拿吧。”

管家滿腦袋問號地去拿藥丸兒。

邵錦泓看着家裏的原木大門,深深吸了口氣,宛如赴刑場般走了進去。

這頓邵家晚宴持續了整整兩個小時,途中高低聲無數,又像罵又像哭又像笑。

當邵錦泓終于頂着夜色走出邵宅的大門時,他一只手反擰着摸背,眉頭微微蹙起。

管家陪在邵錦泓身邊,面色中帶了點兒心疼:“少爺,背沒事兒吧?老爺子也就是心情起伏太大了,下手可能重了些……我給您拿點藥膏擦擦?”

邵錦泓揮了揮手:“不用。”

他一只腳剛邁出門前小徑,後頭邵宅的大門又被猛地打開。

中氣十足的邵父氣勢洶洶地在門後,面容雖有歲月鑿刻的痕跡,氣場卻一如當年的強大。

他指着邵錦泓:“你給我住,我還有句話沒說!”

邵錦泓轉過身,對上他爸烏沉沉的雙眼,等他發話。

邵父語氣極為強硬,如沉沉砸下的磐石,旁人難以搬移半分:“從你接手企業開始,我就教了你四個字,敢作敢當。沒擔當的男人到哪兒都成不了事,這話你給我刻到心裏頭去,一秒鐘都不能忘。”

邵錦泓聽得耳朵都起老繭了:“您放心,忘不了。”

邵父面色這才好看些。

旁邊的邵母迫不及待地接話,情有着和邵父的深沉截然不同的,樹雀兒般蹦跳的的歡欣:“那我們什麽時候才能去看看人?你一向粗糙不仔細,我不太放心。”

邵錦泓嘆了口氣:“等我跟他說明白了。”

邵母手裏緊緊攥着那張血檢單,上頭的字兒都被摸花了。

她在邵錦泓上車前,還不忘再囑咐一句:“你早點兒說,千萬別拖着,有什麽拿不定的要打電話,我去請這方面的專家……”

終于甩脫了父母,邵錦泓坐上了自己的車。

他沒急着發動,而是從口袋裏又掏出煙盒,降下車窗,點了一根,眯着眼吞雲吐霧。

深沉的夜穹下,燈火通明璀璨。

安靜的高檔住宅區,沒有太多嘈雜聲,唯有順着夜風偶爾溜進耳朵裏的笑聲和隐隐的嬉鬧聲,聲音有粗有細,或磁或嫩,處處俱是人間煙火氣。

火輪燒到了煙屁股,邵錦泓才反應過來,把煙頭攆滅。

他散了車裏的煙氣,重新升上車窗,發動車子,目光比來時要鎮定冷靜了許多。

開車上了馬路,他也懶得調歌,随手擰到了某個廣播頻。

男主播正用磁性好聽的聲音朗讀着散文:“命運無時無刻不在變化,世間所有人都在位和錯位中來回磋磨。陰差陽錯既可能是心酸的遺憾,也有可能是極致的驚喜……在我們的靈魂被大海秘的濤聲陶冶得過分嚴肅以後,家中瑣屑的噪音也許正是上天安排來放松我們精的人間樂曲……來自周國平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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