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歷六十五年。
解雨臣百無聊賴,看着北京塔的滾動播放着新聞的中央屏幕出神。那個龐大的帝國時代已經結束了六十五年之久了,以各個塔為中心的聯邦體制也在三代人的建設中逐漸穩定下來。
塔通常以舊紀元的古都名稱命名,解雨臣所在的C3區域就是以北京塔為中心建立的,哨兵向導力量的出現是新時代到來的标志,見證過帝國覆滅的人都這樣想,因此聯邦對于哨兵和向導的管控力量越來越嚴格,從前還只是覺醒後收容到聖所,現在利用精神圖譜儀,新生兒就能夠檢測出是否有覺醒可能,從而一出生就被送到聖所收容,直到十八歲左右力量覺醒,等待聯邦分配合适的哨兵或向導。
不過現在是和平年代,哨向部隊也在大量裁員或另謀出路,解雨臣所在的解家隸屬于特殊部隊九門,是帝國風雨飄搖之時率先覺醒哨兵和向導力量的一批人,所以解雨臣只好挂個少将的軍銜,領着第九師一窩的向導在外交和商務領域混日子。
只不過整個北京塔都有一個難以啓齒的秘密,那就是解雨臣,九門第九師直屬指揮官,北京塔首席向導,二十六歲了還沒有匹配到合适的哨兵,從他十九歲那年開始,做了無數次匹配測試,不是五十八就是五十九,沒有一次及格過。
匹配測試報告出來前哨兵和向導是不能見面的,再往前推個七八年,甚至暫時精神結合的雙方都是不允許見面的,不過這也為解雨臣省去不少麻煩。
大約等了半個小時,報告出來了,解雨臣一看分數,五十六分,歷史新低,不知道和他最近幾次都心不在焉有沒有關系。一般來說匹配失敗的哨兵和向導還會安排談話,無非是你還年輕,不要着急,哨兵再領一些向導素之類的。但是二十六歲高齡的解雨臣顯然不适用于這一套,拿起報告打了聲招呼就不耐煩的走出去了。
霍秀秀已經在一樓等她了,她那只雪白的雪鸮一見到解雨臣就樂開了花,帶一點嘲諷的意味。
“首席向導,又沒及格吧,哎,那我給你留的份子錢可就拿去喝下午茶喽!”剛覺醒為向導的小姑娘幸災樂禍。
“霍秀秀向導,擔心擔心你自己吧,改天匹配到一個奇醜無比的哨兵,被迫結婚,我給你雙倍的份子錢。”解雨臣朝她挑了挑眉,小姑娘被家裏保護的很好,至今還一派無憂。
“我和你說的事你不要忘記。”到了霍家門口,解雨臣囑咐道。
“知道啦,話說你這麽大費周章的,到底是要見誰啊。”霍秀秀把黏在解雨臣肩上的雪鸮扯下來,塞進自己懷裏。
“暗戀對象。”解雨臣敷衍道,“別問了,我有數。”
解雨臣自小沒有進入聖所,而是跟着九門的首席向導二月紅學習格鬥方面的技巧,他爺爺也有意識的教他一些用兵之道,他一直都不太懂是為什麽,直到二十歲進入北京塔,接管第九師,他才察覺到,聯邦中除了獨立的九門衛隊以外,還有第三方勢力的存在,并且在暗中與九門搏鬥。
兩年前一心搞學術研究的吳邪跟着第五師的吳三省少将參與了幾處鎮壓哨兵異常暴走的任務,從那時候開始,解雨臣越來越能感受到聯邦中的躁動和塔中的不和諧音。
一年前他按照吳三省的授意回到了九門力量的發源地——長沙塔,從那裏取出了解九爺留給他的信息,告訴他一位姓張的黑暗哨兵是開啓一切計劃的鑰匙,而解雨臣想要自保,需要找到另一個人。
那個人的坐标已經被解雨臣破譯出來了,就在北京塔附近的一個小院子裏,可是每次解雨臣想接近的時候,或者想和院子的主人約見面的時候,總是會有其他的命令來打斷解雨臣。
就好像塔在默默的阻止他和院子主人的會面。
今晚是霍秀秀的成人禮,因着霍仙姑的面子,聯邦內有頭有臉的人都會去,解雨臣當然在邀請之列,中途易容成他的夥計A會因為小事故托辭回屋換衣服開溜,那個第三方勢力必然發難,這個時候易容成他的夥計B會回到酒宴,即使被發現破綻,他們也會認準溜走的夥計A就是解雨臣本人,轉而追蹤夥計A。
而他本人,根本就沒有去那個酒會。
他利用時間差的優勢,早就蹲伏在那個院子旁邊,院子四周包裹着一層神秘的精神屏障,解雨臣不敢打草驚蛇,八點,夥計A制造事故,十五分鐘後,一個社區工作人員叫出了院落的主人,找了個借口把他支開,八點半,夥計B返回酒宴,沒有被發現破綻,院子的主人回來了。
計劃成功,第三方勢力果然都是一群窩囊廢。解雨臣在心裏得意的罵道。
他收起自己的精神屏障,靈巧的翻上牆頭,一躍而下,幾乎沒有發出什麽響動。
解雨臣向裏屋張望了一下,黯淡的燈光,桌上和地上堆滿了空啤酒罐,煙灰缸裏滿是煙頭。
“你來找誰?”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但是解雨臣卻并沒有感受到來自哨兵或向導的壓迫力。
他警惕的回頭,一個穿着黑色工字背心和工裝褲的男人站在他身後,比他高半頭,戴着一副一看就是特殊材質的墨鏡,沖他揚了揚手裏的飯盆:“你也無家可歸,來讨東西吃嗎。”
他腳邊四五只小野貓看他的手勢,着急的叫了起來。
這個男人很古怪,解雨臣開始試探的使用向導的情緒感知能力,他有一層微弱的精神屏障保護着他,但是在那屏障之後,他的情緒他的精神圖景像一口井一樣幽深,解雨臣不敢再往內部試探。
從他的身體素質就能判斷出,這個人是哨兵,他的能力強大到恐怖,精神屏障卻和鬧着玩一樣,是還未完全覺醒的黑暗哨兵嗎?
如果真是如此,那爺爺可給他留了一樣無比強勢的武器。
“你有什麽話可以直說。”那人毫不在意的笑笑,“為什麽要強行豎起那麽多壁壘,不累嗎。自我介紹一下,你可以叫我黑瞎子,不是真名,真名問了也不會告訴你。”
解雨臣也笑了,這人說話的方式的确和他從前接觸過的人不一樣,至少非常有趣:“我是解雨臣,北京塔首席向導,獨立部隊九門第九師指揮官,我爺爺解九讓我來找你,拿回屬于我的東西。”
黑瞎子挑了挑眉,說了句等着,進屋拿了罐啤酒,塞到解雨臣的手裏:“今朝有酒今朝醉,走吧。”
解雨臣當然知道他在糊弄自己,追進裏屋:“等一等,你有什麽要求我沒有滿足嗎?”
黑瞎子自顧自地坐在沙發上,點起一支煙,好像解雨臣并不存在一樣,頭都不轉一下:“你來晚了,八年前塔背叛了我,我現在只想做一個普通人。”
“塔不會允許一個黑暗哨兵做普通人的,既然你在九門的計劃之內,你就應該知道聯邦中有一股勢力正在蠢蠢欲動,他們知道我想接觸你,你沒有辦法做普通人。”解雨臣試圖說服他。
“我并不是黑暗哨兵,你們的紛争不關我的事,誰糾纏我我就把誰扔出去,聽明白了嗎。”黑瞎子聽見黑暗哨兵幾個字,嘲弄的笑了一聲。
這次機會來之不易,哪怕激怒他也比無功而返要好。解雨臣在心裏默默的做出判斷,故意問道:“既然你不是黑暗哨兵,為什麽你有向導賦予的精神屏障,而且還那麽微弱,恐怕你的向導配不上你。”
黑瞎子果然變了臉色,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踢到了兩個空罐子,在地板上敲出一陣狼狽的響聲,黑瞎子冷着臉站在解雨臣面前,背着光,解雨臣整個人都籠罩在他的陰影裏。
“那是我的向導給我留下的精神屏障。”黑瞎子淡淡道。
“那他現在怎麽樣了。”解雨臣控制住心跳和呼吸,平靜的問。
“他不在了,我按照塔的命令出任務,回來的時候他就不在了。”黑瞎子說到這兒,看見解雨臣有點尴尬的臉色,甚至無所謂的咧嘴一笑。
解雨臣思索片刻,鎮定的擡眼看着黑瞎子近在咫尺的臉,突然展開自己的精神領域,朝黑瞎子精神圖景的深處探去,并試圖控制黑瞎子的精神。
解雨臣年紀輕輕,和任何哨兵匹配度都不高,但依然可以坐上北京塔首席向導之位,原因就在此——他簡直就是個對哨兵專用武器。
通常的哨兵五感遠比普通人發達,因此日常生活也會受到很大的影響,根據目前的研究,哨兵能力的覺醒是基因表達的一種返祖現象,也就是說,對于能力強大的哨兵來講,人類社會的日常生活無異于把一只貓頭鷹扔在強光下,會産生巨大的生理不适及精神壓力。
向導的工作就是協助哨兵調整他們的五感至不影響生活的水平并用自己的精神力解開連環扣那樣解開他們一團亂麻的精神世界。
而解雨臣恰恰相反,他和每個哨兵的匹配度不高也不低,但是匹配範圍大,他用精神力把哨兵五感拉至極端,并把他們的精神世界打上死結,憑這一招在任務中撂倒無數看不起向導的哨兵。
他帶着墨鏡,所以弱點是視力嗎。
解雨臣心裏暗自判斷,試圖把他的視力放大到極端值,解雨臣就曾經用這種手段殺死過一個敵方偷看他的哨兵,那個哨兵看着他,他就擡頭一笑,趁對方愣住的時候鑽入對方的精神屏障把他的視力調整到極端,那個人立刻如願連他的毛孔都看得清清楚楚,和突然致盲沒什麽區別,慘叫一聲,解雨臣向身邊人做了一個射擊的手勢,來不及反應的那哨兵就倒在血泊中。
同去的向導調侃他,解雨臣少将,美色殺人啊。
這次也不過是故技重施,解雨臣心裏這樣想着,張開的精神屏障卻突然什麽東西阻隔住了,黑瞎子的力量比他以往見過的所有哨兵都要強是一個原因,可是真正壓制他的力量并不是來自外部,而像是來自內部。
黑瞎子晃神了幾秒鐘,而後一笑,伸手就要去掐解雨臣的脖子,解雨臣在格鬥上也不是吃素的,躲了幾招,可是近戰上哨兵的身體素質壓制實在是太明顯,黑瞎子突然發力,卡着他的脖子把他摔到了地上。
“這招可夠惡毒的。”黑瞎子饒有趣味的附身打量他,半真半假的稱贊道。
“我并沒想要勝過你,不過……現在你知道我很強了。”解雨臣在心裏暗罵,對向導也不知道下手輕點,要不是我挨打經驗豐富,現在已經腦震蕩了,表面依舊一本正經的給自己找場子。
“你确實很有趣,但是——”黑瞎子依然不為所動。
“先別急着但是。”解雨臣莞爾一笑,牆邊傳來兩聲沉悶的聲響,“你看,我和你說的那股勢力已經發現我在千方百計的找你,今天幹脆找上門來了,如果你不和我合作,我就解除對門外那兩個哨兵的催眠,然後說是你引誘我又想做掉我,把你交出去,反正你不幫我,我沒有損失,我和他們的關系還會緩和,可是你——你永遠也見不到你的向導了。”
“我也見過聯邦的不少高層,但論說漂亮話,你還是數一數二的。”黑瞎子卡在他脖子上的力量沒有絲毫的松動,“如果我放了你,我依然永遠都見不到他,不好意思,你挑錯了對象,八年前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什麽事情可以威脅到我了。”
解雨臣翻了一個白眼:“傻逼,你有沒有認真聽我的自我介紹,我說我是北京塔首席向導,如果一個死去向導的精神力都能輕易牽制住我,那北京塔趁早改成跳樓機吧!你的向導肯定沒有死,如果你幫我,我承諾一定幫你找到你的向導,怎麽樣?”
被人鉗制在身下還能這樣花言巧語的談條件,黑瞎子突然松了力道,大笑了一聲,扯着解雨臣的領子把他拎起來:“我憑什麽信任你。”
“憑世界上沒有什麽東西能威脅到你,可是很多事情都能威脅到我。”解雨臣不滿的拍着身上的灰,“這對你來說是很劃算的。”
解雨臣看着衣服上的灰,皺了皺鼻子,像小動物,黑瞎子想。
“此地不宜久留,那兩個哨兵我會想辦法,七分鐘,收拾好東西和我走。”解雨臣用一種不容置喙的語氣對黑瞎子道。
“哎,其實也用不了七分鐘。”黑瞎子放下食盆,剛才因為他們兩個的争鬥而吓得四散的野貓又猶猶豫豫的靠過來開吃。
黑瞎子對着屋裏吹了聲口哨,一只成年中型犬大小的黑狼狗就和黑瞎子出場一樣不緊不慢的溜達出來,眼睛半睜不閉,顯得懶洋洋的。
“他……”解雨臣有點小小的驚訝。
“或許你在傳說中見過他?”黑瞎子問。
“他半死不活的樣子好像史努比啊。”解雨臣撲哧一笑。
黑瞎子一時半會兒不知道是應該先替史努比辯解還是先替他的精神體辯解。
“他叫什麽名字。”解雨臣全然忘記了剛才自己的命令,蹲下來逗狗。
“斯庫爾,是背叛的意思。”黑瞎子故作神秘道,“你放棄吧,他對人類,特別是你這種小朋友沒什麽興趣的。”
話音剛落,斯庫爾就親昵的用臉蹭了蹭解雨臣的頭,還伸出舌頭來要舔解雨臣的鼻子,解雨臣笑着躲開了,說不許舔。斯庫爾果真後退兩步,夾起尾巴深深的低下頭,動作如同一個紳士的鞠躬。
黑瞎子知道這在狼中意味着什麽,意味着臣服。
他收起笑容,在背後冷冷的看着解雨臣。
解雨臣得意的笑道:“他肯定是不喜歡你的名字才會不配合,是不是呀史努比,來,坐下,真乖——”
精神體是哨兵和向導精神意志的體現,黑瞎子确信自己對解雨臣充其量只是感興趣,而精神體卻表現出了截然不同的反應,丢臉之餘,實在是讓他疑惑,莫非這是解雨臣的特殊能力嗎。
“玩夠了嗎,北京塔首席向導——”黑瞎子調侃的拖長音調。
解雨臣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态,但是他的确對這些小動物沒什麽抵抗力,尴尬的輕咳了一聲:“看來我們能相處的很愉快,咳,那個,你可以收起你的精神體了。”
“為什麽要收起來,我說過了,我和你們不一樣,我覺得隐藏自己的精神是一件無聊的蠢事。”黑瞎子挑了挑眉,“走吧,你未必追得上他,集中注意,解雨臣少将。”
解雨臣在戰功赫赫的九門長大,很少有人的氣勢能夠在幾句話內輕而易舉的壓制住他,而這個人三言兩語就奪走了主導地位,解雨臣心裏忖度,不行,今晚得讓他睡卧室自己睡沙發。
解雨臣一邊調動自己的精神屏障護住兩個人,一邊給手下發消息叫他們把這兩個哨兵處理掉,很有服務精神的想起了自己的承諾:“你的那個向導,他叫什麽名字,長什麽樣子。”
黑瞎子道:“我們那個時候在正式結合前是不允許見面的,而且那個時候我的視力受損,在精神圖景裏也是全盲的狀态,我只聽到他的聲音很輕柔,手……也很柔軟。”
“打住打住,您能學會自動過濾無用信息嗎,僞造聲音對一個普通人來說都再正常不過了,手柔軟我們只能排除他是鳥類或者奇蹄目偶蹄目——恭喜你,你的向導不是一頭驢。”解雨臣皺着眉頭打斷他,諷刺挖苦了幾句又好像想起了什麽。
“……會不會你的向導就是我呢,測試是我和你做的,只不過後來接觸的時候被掉包了,所以爺爺執着的要我找到你,這樣一切都能解釋的通。”解雨臣喃喃自語道。
“打住打住。”黑瞎子模仿他的語氣和動作,有些做作的滑稽,“我要找的是向導,如果我要找你,我會直接說,請問你知不知道一個對哨兵用精神污染武器——向導是你還不如向導是驢呢,起碼驢精神污染的招數少一點。”
解雨臣憤憤的瞪了黑瞎子一眼,黑瞎子心滿意足的哈哈大笑。
爺爺是嫌我脾氣太好了需要磨練一下嗎。解雨臣在心裏想。哨兵是他還不如哨兵是驢呢,起碼驢不會笑得這麽讓人讨厭。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