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這時候明明是早晨九點半,正是烈陽高照的時間,天邊也沒有烏雲,理應是一片光明,然而幽靈列車之外卻是一片白茫茫的荒涼之景。
列車剛剛停下,剩餘的輪回者們立即趕到開啓的車門處,小心翼翼地朝外面探望。
這第二站野郊墳地站如其名,待那團籠罩一切的白霧散開後,呈現在衆人眼前的是一片荒涼的郊外,沒有任何特征,這片廣闊無垠的山坡上伫立着一個個墓碑,有的上面刻有死者的生卒年月,有的卻只是一塊粗糙的石板,沒有任何字跡。
那些墓碑密密麻麻,一眼望去望不到邊際,難以想象這漫山遍野究竟有多少孤魂野鬼日夜徘徊着。
輪回者們站在火車的開口處,看到遠方有四個身影正朝火車走來。
吳恬易的額角溢出冷汗,伴随着那四個身影越走越近,她甚至感覺到頭皮在發麻。
那四個人影在不同的方向,最終彙聚在一起,最先上車的看上去是一對小情侶。
男生剃着短短的平頭,穿着偏大的t恤,女生則是露肩荷葉邊上衣配着熱褲,兩人雙手交握,看上去非常恩愛,就像一對連體嬰。
在這對情侶的右邊,是一名男子,他身材異常高大,穿着黑色風衣,戴着一副黑色墨鏡,看不清楚臉,可那身氣勢就像擇人而噬的野獸一樣——蕭栗留意到他右手小拇指上戴着一枚銀色的尾戒,尾戒之上有一個骷髅頭,異常逼真。
蕭栗之所以留意到這一點,是因為小黑貓不知為何趴伏在地上,低低地沖那名男子吼叫,渾身的毛都炸開了,看樣子極為害怕。
而這名男子正後方的那個身影,就是吳恬易渾身發麻的元兇。
那是一名女子,身姿婀娜,剛看下半身,甚至給人一種浮想聯翩的感覺,然而前提是不去看她,或者說,它的上半身。
它穿着一身大紅色的古代新娘禮服,大紅色的嫁衣上繡着金色的鳳紋,頭頂戴着鳳冠,一層薄紗披在鳳冠之上。透過那層薄薄的紅紗可以窺見它的臉。
它的左半邊臉屬于一名少女,膚色白皙,五官婉約,然而右半邊臉卻好似被人硬生生挖出一塊血肉似的,凹凸不平,還有蛆蟲在裸露出來的血肉中鑽進鑽出。
那對小情侶距離最近,他們似乎沒有看到後面的兩人,直接走上了火車車站,進了車廂,其中的那名男性還奇怪地看着輪回者們,好似在好奇他們為何一直站在門口往遠方看。
小情侶中的女孩子朝車廂裏走了兩步,發現裏面全都是空蕩蕩的,便在靠近門的位子随便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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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男子一只手插在風衣口袋裏,他渾身氣勢逼人,看也不看其餘的輪回者,視若無睹地從最中間走過了去,在經過蕭栗的時候,他用眼角瞥了一眼那只趴伏在地上的小黑貓,沒說話,走進車廂坐在了最末間。
還剩下最後那名鬼新娘想要上車,天機只恨這車子為何要停留那麽長時間,他試着想把車廂門給推關閉,然而那車門卻紋絲不動地堅守在原地。
鬼新娘越走越近,幾乎是它走近一步,輪回者們就後退一步,等到它來到車廂門口,蓮足輕踏進火車裏,其餘的輪回者們已經集體退至了下一節車廂口——只有蕭栗站在原先的地方,鬼新娘與他擦肩而過,蕭栗隐隐嗅到一股腐臭的味道,鬼新娘小步走進車廂,在中間的位子落座。
衆人緊張的對視間,幽靈列車又停了約半分鐘,最後車門自動關閉,吱吱呀呀的滾輪聲再度響起,夢想號又一次啓動。
說來也奇怪,這鬼新娘外表如此的顯眼,但小情侶和陌生男子卻全程毫不詫異。
那名男子靠在窗邊,看着外界的景色變幻,而小情侶則黏在一起,女孩子的座位已經從男生旁邊換成了男生的大腿,兩個人越說越火熱,女生甚至還擡頭親了男生一下,男生一開始還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見沒人注意,也就半推半就地從了。
另一邊的鬼新娘自坐上車後,一直坐姿端正地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凝視着空氣的一角。
“我們……現在要怎麽辦?”于超一直緊盯着鬼新娘,用氣音在天機、姜移折二人耳邊問道,“果然有鬼上來了啊,再這樣過幾站,恐怕這車廂裏就全是鬼了!”
天機把黏在鬼新娘身上的目光給移開,看向正對面依舊靠在車廂連接處的黑發少年,只見他正仔細端詳着自己的任務本,不時用他那只快要沒墨的水筆在上面寫寫畫畫,神色異常凝重。
——果然這次夢想號列車的發展,連夏洛克也覺得棘手了麽?
天機與姜移折不約而同地想道。
在這車廂的另一側,蕭栗的确是覺得棘手了,不過不是因為鬼新娘,而是因為小黃本。
在第二站的乘客上來之後,小黃本就不安分地開始震動,蕭栗打開一看,只見它顯示道:【新娘服是不是很好看?喜歡嗎?】
蕭栗:???
【我挺喜歡的,大紅色的嫁衣很襯你的皮膚,會顯得很白皙。我總是會幻想将嫁衣從你肌膚上剝落的場景,你躺在嫁衣上面,軟成一 汪春水,任我予取予求。】
【但是西式禮服其實也不錯,白色很好看,會比中式更突顯身材,脫起來也更方便,還可以交換戒指,作為永恒的信物。】
【如果是海邊的婚禮,還可以直接就在海邊洞房,在沙灘上滾作一團,以天為被,而我在明月的見證下擁有你。】
蕭栗:!!!
在光天化日之下,看到這般隐晦的話,再看看對面那群輪回者們正直的目光,蕭栗一個手抖沒拿穩,險些将小黃本給摔了出去。
也正因此,蕭栗沒有跟天機他們站在一塊,而是一個人選擇了待在角落裏,抽出筆在小黃本上面寫道:“你變了。”
小黃本:【哪裏變了?】
蕭栗痛心疾首地道:“你越來越黃了。”
小黃本說:【那是因為你一直沒有肯親我,我只能通過幻想來接近你,你擁有無限廣闊的整個世界和我,而我卻只有幻想中的你。】
蕭栗轉了轉筆,他猶豫了一下繼續寫道:“你幻想可以,但是能不能別讓我知道?”
小黃本:【可是我想告訴你,我想把我的一切全都告訴你。】
【我很确定我喜歡你,我想靠近你,想進入你,所以我也想了解你——難道你就一點也不想了解我麽?】
蕭栗:“…………”
坦白說,蕭栗某種程度上很喜歡神秘的東西,比如未知的謎題,永不靜止的世界,因此小黃本的真正身份和找上他的緣由也引起了他不小的好奇心,但他想了解的地方絕對不包括小黃本的黃段子……
蕭栗還想再提起筆寫些什麽,可就在這時,那名鬼新娘卻動了。
它從位子上站起來,朝站在蕭栗所在的地方走了兩步,竟然開口問道:“我餓了,這裏有吃的提供嗎?”
由于它的右半邊臉空了一塊,說話有些漏風,伴着嘶嘶的聲音,還有蠕蟲從它的臉色漏下來。
吳恬易看着對面的那一幕,那只蠕蟲落到地面後還在地板上扭動,她捂住自己的嘴巴,害怕下一秒自己就要叫出聲來。
蕭栗愣了一下,他收起小黃本,對鬼新娘說:“應該有吧,你想吃什麽?”
天機聽了他的回答就心裏暗道不好,怎麽能讓女鬼自己選,若是人家說個滿漢全席,他們上哪兒給它弄去?
鬼新娘:“都可以,做好了請端給我。”
它說完這句話,便轉身又回到了座位上。
“我們也要吃的。”那對小情侶從車座椅裏伸出手,朝着輪回者們嚎了一嗓子,沒等他們的回答就繼續黏黏糊糊。
天機朝蕭栗使了個眼色,他們一同走出那截屬于新乘客的車廂——剛一離開那邊,确認鬼怪聽不到他們的談話後,天機第一時間道:“我們上哪兒弄吃的給它?”
他并沒有責怪蕭栗答應鬼新娘的要求,理由很簡單,一旦拒絕鬼怪的請求,也許下一秒對方就會大開殺戒,因此只要要求不過分,他們一般都會答應。
“先去廚房看看。”姜移折道,“實在不行……我這裏還有一點壓縮餅幹可以充當糧食。”
早上的時候小點心還在,因為那是夢想號的廚師提前做好放在那的,可現在整列火車都變成了幽靈列車,他們誰也不能确定夥食是否還有供應。
這列火車的後廚倒是很幹淨,菜品已經被分類放好,鍋碗瓢盆一應俱全,只是卻沒了廚師的影子。
天機拿起一捆被綁好的小青菜:“食材倒是有,難道我們要自己做?”
青年第一個看向毫不猶豫答應女鬼的蕭栗——堅定外賣黨的蕭家二少爺坦然地對上他的目光:“別看我,我不會做飯。”
天機這下終于找到了一個夏洛克不擅長的領域,他促狹地戲谑道:“真的試都不打算試麽?做飯很好玩的。”
“我敢做,”蕭栗說,“你敢吃麽?”
天機沉默了,他扭過頭去問隊伍裏唯一的女孩子:“吳恬易,你會做飯麽?”
“勉強會一點吧……”少女期期艾艾地說。
看樣子就是不會了。
天機搖搖頭,青年卷起袖口,拿起一旁的鍋放在爐子上,娴熟地打開火,俨然一副家庭煮夫的樣子。
看到隊伍裏有人會做飯,于超這才放下心來,他趴在爐子邊調侃:“沒想到啊天機,你竟然還會做飯。”
“這有什麽沒想到的,我一個人住,不會弄點吃的怎麽行?”
“因為你看起來很商界精英的樣子,總感覺你會是去西餐廳訂餐,請保姆做飯,那種對夥食要求很高,不願意浪費自己時間的類型。”
“那你可真是高看我了,我一般都下班回家自己做飯,外賣不幹淨,對我們這種人來說,請保姆也不太方便。”
天機一邊跟其他人對話,一邊調整鍋的熱度,倒入調料和食材,連續翻炒了三次,沒一會兒功夫就炒出了一盤青菜、青椒炒肉絲、和一碗炒面皮。
“面皮有點糊了,青菜有點淡,青椒肉絲味道正好。”青年用碗筷将這幾道菜盛出來,放到桌子上,熱情地招呼其他人,“要不要嘗嘗?”
吳恬易拿起筷子,第一個夾起了那盤青椒肉絲放進嘴裏,誇獎道:“好吃!”
她來不及咽下去,就捧場地朝着天機豎起大拇指,被燙的不停呼氣。
吳恬易這麽一說,其他人也忍不住了,他們餓了一晚上早就饑腸辘辘,紛紛朝那盤青椒肉絲下了筷子。
蕭栗也混在其中,不過他手裏的筷子還沒碰觸到肉絲,就被天機給截了下來,青年與蕭栗對視片刻,互相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蕭栗沉吟了一會兒,提出了交換條件:“小羊借你撸。”
天機:“小羊是誰?”
蕭栗用下巴指了指在角落裏啃鮮鲫魚啃花了胡子的小黑貓。
天機:“…………”
他突然覺得自己跟夏洛克計較“田雞“的事完全沒有意義,以對方的腦回路而言沒準根本就不記得曾經喊他田雞外號還說他傻的事了,而他這麽耿耿于懷顯得非常幼稚——天機放開阻止蕭栗的筷子,看着他們各自都嘗了幾口菜肴,還想下筷子的時候,他及時阻止道:“好了,其他的中午還能做,多留一點,先端出去試試鬼新娘的口味。”
吳恬易第一個放下筷子,她很自覺地在旁邊取了幾個碗遞給天機,青年将每樣菜乘了一點,準備端去給新上車的乘客們。
在天機捧着飯碗與蕭栗擦肩而過的時候,蕭栗忽地伸出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
“靠,夏洛克你做什麽?”天機手一抖,差點讓飯菜翻掉,還好姜移折及時搭了一把手,他不解地看向蕭栗。
蕭栗沒直接回應他,他取了一只新碗,蹲下來打開冰櫃,在那堆生肉骨頭裏撕了一碗生肉出來,遞給天機:“這個也給它。”
“啥玩意兒?你在說什麽——”天機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吐槽蕭栗,在一句話說到尾聲後,他才恍然大悟地吞回了後面的詞語,明白了蕭栗的意思。
——他們之前一直忽略了一樣東西,進入了思維局限的誤區,那就是用屬于人類的思維慣性去思考女鬼。
鬼新娘問輪回者要吃的,為什麽一定會是人類想吃的東西?鬼還需要吃食物麽?很明顯不需要食用人類的食物,它們喜歡血肉與恐懼。
這只女鬼從野郊墳地上車,剛上車沒多久,生路提示也沒有給出,那麽副本世界便會在它的言行舉止中設下各種陷阱來誤導輪回者。
如果天機當真把青椒肉絲端給鬼新娘,那麽想必鬼新娘會讓他變成下一盤青椒肉絲。
蕭栗見他端着那碗帶着血腥味的生肉,顯然是已經明白過來了,他便松開手,沖天機比了個“快去”的手勢。
“……謝了,我欠你一個人情。”在與蕭栗擦肩而過的時候,天機鄭重其事地說。
他們一行人回到新乘客所在的車廂,那名氣勢逼人的男子靠在窗邊閉着眼睛,誰也不清楚他是睡了還是沒睡,而小情侶依舊正在聊的熱火朝天,時不時親吻片刻,看上去下一秒就要上演限制級劇情。
天機将青椒肉絲等菜端給小情侶,随後他來到鬼新娘的面前,它正低頭看着自己腳上那雙紅色繡花鞋發呆,聽見動靜後擡起頭,伸手接過那碗生肉。
就在天機心中七上八下的時候,鬼新娘掀開自己的頭紗,那張詭異可怕的臉近距離看更加令人害怕,它伸出另一只手,天機留意到它的手幹枯得像一根雞爪——鬼新娘徒手抓了一把生肉,扔進嘴裏,咀嚼着說,将每根手指都細細地舔幹淨:“血太少了,下次多放一點。”
果然陷阱在這裏——
天機忍不住擦了擦冷汗,他點頭稱是,看着鬼新娘吃光一碗生肉。
它吃完肉後又矜持地用嫁衣袖子擦了擦嘴,戴回頭紗,朝天機問道:“雖然不好吃,但量還算多,還有嗎?我要給我夫君帶一點,他也許等我等的餓了——”
鬼新娘說到這裏,忽地頓住了,它像突然之間想到了什麽問題似的,擡起頭看着天機,表情逐漸猙獰,又重複了一遍:“可是……我夫君在哪裏呢?”
它臉上右半邊的血肉劇烈抽搐,看樣子想要爆發性地大吼,尋找它的夫君,可随即鬼新娘又心思一變,它用袖子掩住口,換了一種嬌羞的語氣:“他一定就在車上吧?”
鬼新娘的目光環視了整個車廂,視線從姜移折移動到天機,再從天機到于超,最後落在了蕭栗的身上,它踮起腳尖轉了起來,紅紗飄揚起來,露出了完整的下半張臉:“呀,你們有誰可以讓我的夫君走過來,讓我見見他呢?”
其餘輪回者的視線就跟着鬼新娘面朝的方向一起轉,最後集中到了蕭栗的身上。
蕭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