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徐逸秋今天本以為會看到一個暴君,沒想到寧董與往常無異,眉目清冷又淡漠,好像早上電話裏的兇殘只是自己的錯覺。他百思不得其解,進去送完文件,又在一邊小心翼翼地說:“寧董,安信要求項目組集中辦公,林小姐應該是去他們位于翠湖的生産基地了。”

出乎意料,寧則遠靜靜盯着手裏的文件,眼皮子都沒擡一下。等翻到宏遠的應标方案,他才淡淡問了一句:“這個項目什麽時候答标?”

“半個月後。”

烏黑挺秀的長眉微蹙,轉瞬舒展開,寧則遠一臉淡漠地點頭,再沒有別的話。

徐逸秋很費解。寧董唱的哪出戲啊,一大早暴跳如雷地要他立刻找到林煙,現在聽到下落,卻又沒有多餘的表示。他還以為寧董會立刻追過去,上演一場虐戀情深呢……

可寧則遠怎麽可能會追過去?

他那樣清冷的性子,就連最想念阿嫣的時候,也只是借着工作名義,去她所在的城市逗留半天,還不是單獨見的,而是一幫她的朋友……

更何況林煙?

想到林煙,寧則遠的頭又開始疼了,他使勁壓了壓太陽穴,心裏不大痛快。

在他看來,林煙愚蠢至極,蠢得無藥可救!這種形勢下不但不避嫌,還不死心地留在安信,她難道以為沈沉舟是真的信她?呵,那些不過是沈沉舟的把戲……

昨晚他一直以為林煙是恨他才離開的,沒想到,居然是因為沈沉舟——真是自作多情了一回!

心中郁結難消,寧則遠低低垂眼,纖長的眼睫顫了顫,在醉酒後過分蒼白的臉上落下一片陰影。

陰影裏,一貫平靜沉峻的眼底湧起一些細微的波瀾,薄薄的唇微微勾起,是個譏笑。

還有半個月宏遠的項目就正式完結,那時候,她也該回來了,等着看她的笑話吧,等着看沈沉舟如何徹底的抛棄她……

集中辦公的日子極其枯燥,項目組白天在翠湖的廠區上班,晚上回賓館休息。手機統一上繳,電腦由公司配備,設置了上網權限,而且每一次操作都會被記錄在檔。衆人無所事事又戰戰兢兢,只能圍着應标方案一遍又一遍的修改讨論。

這天臨近下班,每個人臉上都有些倦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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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煙照例在做一天的總結,又提出後續幾個需要修改的地方。話音沒落,底下就有人悉悉索索小聲抱怨。——自從寧氏那場發布會後,林煙直接變成了一個笑話,威信驟降,而衆人看她的目光裏總帶着異樣。如果不是沈沉舟力排衆議,她這會兒估計已經直接打包滾蛋,哪兒還能在這兒?

所以,有人不滿、不服氣是肯定的。

林煙十分清楚衆人對她的意見,她不再說話,只是眉目沉靜地望過去。

被她這樣注視着,那人心裏更加不快,直接将筆慣到桌上,拉着臉将東西一收就走,毫不留情面!那支筆滴溜溜滾到地上,在安靜的會議室裏發出不大不小的動靜,一時尴尬極了。其餘人臉上頓時精彩紛呈,唯獨丁曉白擔憂地望着林煙。

這樣的事情每天都有,林煙忽然覺得累,她看着手裏的方案,沉默片刻,便讓他們散了。

丁曉白一邊整理今天的紀要,一邊偷偷觀察林煙。這幾天在老于的默許下,這些人對林煙是什麽态度,他通通看在眼裏,可林煙就這樣一直淡然地安排工作,也不生氣,也不埋怨。他不知道林煙到底在堅持着什麽。其實,發布會當天,他就以為林煙會扛不住壓力離開公司,沒想到她堅持到現在。一時間,丁曉白也不知該說什麽。

察覺到助理的擔心,林煙朝他笑了笑,表示不用在意。

從小到大,她被父母寵着,沒有遇過什麽挫折。林煙一直天真的以為自己是朵嬌花,直到父親突然去世,家中陡生變故,她才發現自己不過是一株浮萍。那幾年再困難,她咬咬牙就能挺過去,可這一次,林煙覺得自己有可能挺不過去了……

她十分清楚自己的狀态。

當親耳聽見寧則遠說出那些話時,她就知道自己羽翼被人狠狠削了,被人算計了,一敗塗地。安靜地坐在那兒,看着聚光燈下的寧則遠,林煙感覺到魂魄抽離的痛苦,而他的話化作一把把淩厲的刀,直接将她釘死在那個地方!

在沒有人知道的地方,她實際上已經死了,如果不是為了争口氣,她不會堅持到現在。

因為,在這樣一個嚴酷冬日,她真的什麽都沒了……哦,不,她也許還有沈沉舟的信任。

那天從寧氏發布會回來,林煙被叫到頂樓會議室。都是高層,沈沉舟坐在首位。他穿一身灰色西裝,面色冷峻,遠遠看着,還有一些淡淡的疏離。

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好,站在衆人懷疑的視線裏,林煙身形越發纖瘦,也挺得越發直。

她異常鎮定地說,我從沒有洩露給任何人,說完,只是望着最前面的那個人。

而沈沉舟卻沒有看她,他只是低頭翻閱最新的情況,還有項目組的成員報告。

沉默許久,沈沉舟終于擡眼迎上林煙的視線,異常平靜地說:“我相信你。”

可沒有人知道,說這話的時候,他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因為,他說了假話,他現在誰都不信!

之後沈沉舟力排衆議,留下林煙,并要求投标項目組即日起封閉辦公。

林煙是感激沈沉舟的,至少,他相信她,還給了她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思緒慢慢回來,林煙收拾完東西從廠區回賓館。她今天晚了,沒有趕上食堂,也沒有趕上班車,只能在附近的公交車站等車。

這裏是翠湖新建的工業園,占地面積很大,除了安信,還有許多公司在這邊設廠,比如圈子裏幾家出名的臺企。現在已經過了下班時間,工業園空空蕩蕩,沒什麽人,林煙靠着路燈發呆。

視野裏,有幾輛車從更遠的空地駛過來。這裏經常會有公司來考察建廠,所以林煙沒有在意。直到他們經過跟前,她才發現其中一輛車牌很熟悉。林煙沒有驚訝,只是靜靜看着那車,又淡淡移開視線。寧氏在國內已經有好幾個生産基地,在國外也有研究所和代工廠,真沒有必要再新建廠區,但一想到他們近期的戰略調整……林煙微微一怔,又黯然垂下眼。

副座上的徐逸秋有些緊張,他偷偷觀察着後面的寧則遠。那人就像沒有發現林煙似的,依舊神色淡漠地望着別處。徐逸秋一直以為寧董推掉其他工作、不顧明天的早班飛機、親自坐兩個小時車過來看選址是有其他的打算,沒想到,寧董真的只是看選址而已。

靜谧之中,寧則遠緩緩擡眼望向後視鏡。那人就站在路燈下,腳邊的影子拉得颀長,顯得越發纖瘦……

“逸秋,在這邊吃完晚飯再回去。”他淡淡地說。

徐逸秋心裏小小雀躍,終于來了!

林煙從公交車上下來,發現剛才那幾輛車停在對面酒店。夜色彌漫,霓虹閃爍,她靜靜看了一會兒,走到旁邊超市買了盒泡面。

電視裏放着一檔無聊的娛樂節目,她将面泡上,就去洗澡。屋裏沒有開燈,電視泛着幽藍的光澤,水聲嘩嘩,顯得有些詭異。她洗完澡出來,屋裏已經滿是泡面的香味。簡單吹過頭發,剛要吃飯,忽然,有人敲門。

這些天丁曉白經常會過來,林煙換上衣服開門。

“煙姐,這是于總的修改意見,你看一下。”丁曉白将打印好的文件遞給林煙,又說明天沈總會過來聽工作彙報。

林煙剛洗過澡,這會兒頭發半幹,發梢上還挂着水,整個人紅撲撲的,透着嬰兒般的嬌嫩。

丁曉白不敢多看,他說完就轉身離開。走廊裏有人與他擦肩而過。那人個子極高,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墨鏡,看不清眉眼。饒是如此,他還是覺得對方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有些冷。丁曉白愣了愣,回過頭,正好那人也側目望過來。墨鏡後面視線冷漠又淩厲,他一怔,連忙摁電梯下樓。

林煙矮着身子坐在床頭櫃邊,一邊吃泡面,一邊對着燈看老于的意見。忽然,又有人敲門。

“曉白,門沒關。”——丁曉白一般還會再過來一趟,林煙索性沒有關門。

身後,有人輕輕關上門,一步一步踩着地毯走進來,腳步略有些重。

“曉白,我的筆在桌上,你拿過來,我做個标記。”林煙維持那個姿勢,頭也不擡地說。

少頃,高大的身影順着燈光傾瀉下來,落在白紙上一片陰影,修長又骨節分明的手中握着一支筆遞到眼前,林煙順手接過來,剛埋頭寫了兩個字,手中動作忽然頓住,她募得擡起頭!

眼前的人身形挺拔,穿着黑色的大衣,昏暗的燈光下,眉目英俊卻又透着陰鸷,不是寧則遠,還能是誰?

想到手裏還是公司的方案,林煙一慌連忙捂到胸口,生怕被那人看了去。她的動作有些大,那碗泡面順勢打翻到她身上!

“啊!”林煙被燙的叫起來,手忙腳亂撣掉身上的污漬,可汁水依舊滴滴答答,狼狽的要命!

林煙只覺得自己倒黴透頂,看着髒掉的衣服,再看看弄髒的床單,臉不由自主地皺在一起,格外難看。她又恨又惱,瞪了寧則遠一眼,卻還不解氣。寧則遠只是蹙眉,滿臉厭惡地說:“髒死了,趕緊去洗幹淨。”格外的嫌棄!

說完,他脫下濺到汁水的大衣。大衣裏面是一套合身又挺括的西裝。淡淡掃了林煙一眼,寧則遠雙手插在褲兜裏,背過身,望着迷蒙的夜色。

林煙今晚第二次洗澡了!熱水下她沖了好幾遍,還是覺得身上有一股泡面味道,都快難受死了。

等再出來,賓館的服務員已經換下被單床罩,将房間打掃幹淨,而寧則遠坐在椅子上,長腿輕輕交疊,安靜地看電視。電視裏是狗血的八點檔,男女主角摟在一起說着你愛我我不愛你之類的話。

林煙對着鏡子默默擦頭發,有他在,她不好意思吹頭發。可寧則遠不走也不說話,就坐在那邊看電視,已經演到男主角出車禍快挂了,他還沉着氣。林煙覺得他今天有些奇怪,于是故意寒暄:“你怎麽來了?”

寧則遠這才看了她一眼,淡淡解釋說:“公事。”

林煙“哦”了一聲,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又慢慢擦頭發。

屋子裏氣氛實在詭異,不是小別重逢的喜悅,更不是仇人相見那樣的憎恨。

坐了一會兒,寧則遠終于起身,說:“我走了。”

“嗯。”

他又說:“明天我會去一趟外地。”

“哦。”

林煙也不看他,只是靜靜擦頭發,聽見那人的腳步聲走到門邊,又突然折回來。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密密籠罩下來,将她團團圍住,他靜靜注視着她。林煙心裏一跳,也擡眼望過去。

他問:“你有沒有什麽要跟我說的?”聲音依舊清清冷冷,卻又多了絲不可見的掙紮。

林煙微微一怔,忽然,外面又有人敲門,“煙姐,于總的那幾條意見怎麽樣?”

真是巧!

房中兩個人同時安靜下來,只有電視嗡嗡作響。林煙知道如果被別人看見寧則遠在這兒,就真的說不清了,她決定不吭聲。

寧則遠冷冷看了她一眼,心中有些說不出的不快,他轉身闊步離開。

林煙心裏一驚,連忙跑過去,牽住他的手。她特別害怕,手顫的厲害,眼睛瞪得渾圓。

寧則遠滞住,側身望過來,就對上一雙可憐又無辜的眼睛。

“則遠,求你。”林煙哀求道。那人眼睛半眯,眸色陡然淩厲,“則遠,別出去……”林煙還沒說完,她的腰間驟然一緊,被人用力箍在懷裏,死死抵到牆上。

身後是冰涼的牆壁,撲面而來的,是寧則遠身上清冽又疏離的味道,還有絲絲酒意。

林煙緊張地望着他,而他也垂下眼,視線慢慢在她臉上巡睃,暗沉如海的眼底早已一片波濤洶湧。

“吻我。”他說。

霸道極了,不留一絲餘地!

林煙怔了怔,雙手攀附着他結實的腰際,墊腳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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