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康凱說完, 不等“許盛”回答, 十分自覺地把畫筆塞到邵湛手裏:“哥, 您請。”

邵湛:“……”

許盛說他以前上過興趣班, 看來确實是真的。

邵湛對着面前那張教堂風景畫, 陷入沉默。

雖然邵湛是臨江六中驕傲,雖然他被很多人譽為天才少年,但有時候,天才也不是全能的,天才也有知識盲區……不是每一個天才都擁有藝術鑒賞能力。

如果現在擺在他面前的是一疊試卷, 他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邵湛把畫筆放下, 以免被人看出來自己拿筆的姿勢錯誤。

康凱歪頭看他:“怎麽不畫?”

邵湛:“我醞釀醞釀。”

康凱:“……哦。”

畢竟兩人從很小就認識, 康凱對許盛的了解程度, 可能比許盛自己以為的還要更深那麽一點。今天從“許盛”出現在畫室門口開始, 他就覺得哪兒不對勁, “許盛”走路腰杆挺直不少,也不再是那幅懶洋洋的模樣,自帶笑意的眼眸裏只剩下令人發憷的寒意。

說不上來的, 有種讓人不敢靠近的氣場。

康凱:“你今天不舒服?還是心情不好?”

邵湛面無表情道:“心情不好。”

這就合理了。

康凱道:“不管發生什麽事, 想開點,沒有過不去的坎。”

邵湛不想多說,多說容易出錯, 找借口支開他:“有喝的嗎。”

“有有有,”康凱起身,“你喝礦泉水還是果汁?”

邵湛:“礦泉水就行。”

康凱從隔間裏出去, 聽腳步聲應該是上了樓。

邵湛劃開手機,低下頭打字。

-你快點。

-他讓你幫他看畫。

-你那結束沒有。

結束?

這場競賽回憶看起來壓根沒有要結束的意思,顧閻王光是發表講話就足足講了十多分鐘,然後才往下發卷子。

許盛身邊全是競賽生,卷子上的題他一道也看不懂,他轉着筆,坐在後排,整個會議室洋溢着一種濃濃的學術氛圍。

他一個學渣什麽時候見過這陣仗。

-估計還有一會兒,你得撐住。

許盛發出去之後又想了想,幫邵湛想到一個主意,他趁顧閻王不注意,繼續打:操,要不你……讓他獨立思考?

獨立思考。

這四個字,多麽精妙。

邵湛:“……”

康凱從冰箱裏拿了水,下樓,推開門進來說:“給。”

邵湛接過。

康凱又迫不及待回到原來的問題:“我都愁死了,你看看,我這回這色調行麽。”

湧動的空氣霎時間靜止。

如果邵湛能早點預料到現在這個場面,他會告訴十年前的自己,記得報一個美術興趣班。

可能是受許盛感染,邵湛很自然地去想如果是許盛在這,他會怎麽扯。

這個念頭一旦動了,腦海裏思緒很自然地轉到許盛身上。

被前天那聲驚雷打斷的念想被重新鏈接起來。

他想到少年那雙微挑的桃花眼,想到他尾音上揚的聲音、又或是肆無忌憚趴在桌上睡覺的樣子。

……

邵湛發現只要一想到這些,好像連血液溫度都不自然地上升幾度。

“哥,”康凱催促,“快點啊。”

邵湛回神,他擡手捏了捏手指骨節,心下有了答案:“重新畫。”

“哦,重新……”反正畫神許盛說什麽都對,康凱下意識點點頭重複,重複到一半卡住了,“重畫?!”

邵湛還能怎麽辦,改是不可能幫他改的,只能讓他重畫拖延時間:“比起想着如何去改正,不如重新開始。放棄現在這個,繼續想,可能會想到更好的想法。”

這……好像聽起來确實有那麽一點道理?

康凱對許盛的濾鏡太厚,如果在畫畫上兩人有什麽意見不合的地方,那肯定是許盛對。

這種盲目崇拜導致康凱一時間還真被這番話唬住了。

“你這說得好像也有道理,”康凱道,“人要敢于回到原點,抛開一切,重新出發。”

你能信就好。

邵湛看一眼時間,離放學已經過去快一個半小時。

-你那邊怎麽樣。

隔幾分鐘,許盛才回。

-區區一個競賽會議,難得倒我?已經搞定了。

-等着吧,我剛到車站。

許盛前座是萬年老二……不,是此次月考年級第一。

許盛在後排無所事事坐了半個多小時之後想到一個精妙絕倫的主意,他打算以“試卷給我,我幫你看看你答得怎麽樣”的名義,把前座的試卷拿過來抄,盡管前座似乎不怎麽待見他。

萬年老二:“你要我的試卷幹什麽。”

許盛說:“我幫你看看,有時候人在寫試卷的時候,當局者迷,需要時不時跳出來看看。”

萬年老二還是頭一次聽說這種與衆不同的學習方法。

半晌,他把試卷遞給“邵湛”。

雖然上次在老師辦公室門口,他鼓起勇氣攔住邵湛,并且對他說了那麽一番話,但萬年老二對邵湛的心情還是略有些複雜,他實在搞不懂他最強勁的對手,為什麽月考要考成這樣。

邵湛他……他對學習的态度怎麽可以有所偏移?!

等許盛再把試卷遞回來,萬年老二抓着試卷,定定地看着他,許盛被他看得發憷。

萬年老二緩緩張口:“你到底怎麽了,你不愛學習了嗎,以前的你不是這樣的。”

許盛:“?”

-老二怎麽回事。

-你得罪他了?

-他說話說得莫名其妙,我都聽不懂。

邵湛回:他發現月考那天,你沒有身體不适。

許盛:“……”他還真是關心“邵湛”。

萬年老二大有不得到回應,就不轉回去的架勢。

許盛急着交卷走人,實在沒功夫跟他多做糾纏,他拎着試卷站起身說:“我現在覺得人生不能只有學習,以前是我不懂事,現在我明白了,我應該多擡頭看看這個世界,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比學習更有意思的事情……改天再和你詳細聊聊,我還有急事,先走了。”

試卷寫完留在桌上就行,到時候會有老師來收。

許盛四下張望,發現顧閻王坐在講臺邊上看書,其他同學也都低着頭仍在寫題。

他坐的這個位置剛好靠着後窗,後窗大開着,許盛趕時間,加上在邵湛身體裏待久了,不會像之前那樣時時刻刻都想着自己是邵湛,人的本性再怎麽掩飾也掩蓋不了——許盛踩上課桌,然後單手撐着窗臺,長腿直接跨了出去。

他動作很快,只有坐在邊上的同學察覺到動靜,擡頭看到一抹肆意張揚的校服衣角。

少年見他擡眼看過來,走之前腳步微頓,伸出食指抵在唇邊,無聲“噓”了一聲,然後在同學呆若木雞的注視下懶懶散散地往樓梯口走了。

那名同學久久無法回神。

……學神?

這是他認識的那個學神?

學神居然翻窗?

許盛下了公交車,一路跑到畫室的時候,康凱正對着一張嶄新的空白畫紙抓耳撓腮。

康凱心情很苦:“我覺得放棄了之後,好像也沒有更好的想法。”

邵湛聲音不帶任何起伏:“繼續想。”

康凱:“好的。”

康凱話音剛落,聽到外頭畫室好像有什麽動靜,今天沒有排課,照理說這個點應該不會有人來才對,康凱正想着,一名穿校服的少年直接推開隔間門——

四目相對間。

“這位帥哥,”康凱眨眨眼,确認自己沒見過這人,也不是他們畫室的學生,要是有這麽帥的他肯定有印象:“你誰啊。”

昔日的發小對自己問出這麽一句話,許盛內心複雜。

“我是許盛的……同桌。”

邵湛合上從邊上随手拿過來打發時間的一本《藝術概論》:“我叫他來的。”

許盛:“對,我們平時住宿,總關在學校裏,今天就……出來逛逛。”

康凱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偶爾聊天,許盛倒是和他提過他有個學神同學,康凱腦補的學神那就是鏡片厚度抵得上啤酒瓶瓶蓋,整天讀書的書呆子,許盛沒跟他說過,他這學神同桌長成這樣啊。

兄弟的朋友就是他康凱的朋友,康凱伸手:“你好你好,我叫康凱。”

許盛:“我,邵湛。”

許盛來得還算及時,他掃了兩眼之前被康凱撕下來的畫,大致有了改畫方向,但康凱在這他肯定不能上手操作。

許盛沖着邵湛使了個眼神:你找個借口把他弄走。

找什麽借口,這是個問題。

邵湛來之前看到小區周圍不管是小賣部還是超市都離得很近,藥店倒是跟這裏隔了好幾條路。

最後邵湛以“胃不太舒服”為理由,支開康凱。

許盛曲腿坐下,把那張畫用紙膠帶貼回畫架上,調好顏色,争分奪秒開始往上填。

邵湛倚着邊上的架子,垂眼看他。

現在坐在畫凳上,拿着畫筆的許盛,和這幾天霸着他全部思緒,在腦內不停盤旋的那個許盛不太一樣。

不再是什麽都無所謂、漫不經心的調子。

許盛畫畫風格強烈,筆觸大膽,色彩選擇也令人耳目一新,一點也不怕把康凱的畫改到面目全非,幾分鐘時間簡單做完調整後,他才放下筆:“行了,等會兒你在這坐着。”

許盛算算時間,康凱也差不多買完藥回來了。

許盛把位置讓出來,把筆塞進邵湛手裏,等換個角度再去這張畫,發現有個物體的環境色忘了掃。

由于擔心康凱突然沖進來,加上只要掃那麽一筆就行,不方便再換一次位置——于是許盛幹脆俯下身。

手從邵湛身側繞過去,抓在邵湛拿着畫筆的那只手上,随即覆了上去,五指交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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