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風波(上)
纖指若蔥段, 自那雲絲被中輕輕伸出。
公主散着發,仰着頭看他, 窗外那一輪初升的日, 還不甚熱烈,落在她的側顏上,溶溶的,像是給公主鍍了一圈金。
沒有人能抗拒這樣……楚楚的眼神。
江微之帶着一腔隐忍的怒意而來, 卻在她發完脾氣之後悄然散去。
他伸出手去,将那只如珠如玉的手接了來,那柔若無骨的觸感只在手心停留了一霎兒,他便将她的手塞回被中。
“公主似乎有些發熱。”他半蹲在公主的塌前,眸中星芒微動, 他和緩了語氣,輕輕看向她,“公主常說臣偏聽偏信, 冤枉誤解了您,所以這一次, 臣不願意從旁人口中探聽事情始末, 這才向公主問詢,若是公主不願說, 臣便不問。”
破天荒頭一次啊, 霍枕寧有些訝然,有些怔忡。
“……若真是我逞威風、胡亂打人呢?”她鼻息咻咻,果是有些傷風了。
江微之哦了一聲, “公主一貫如此,倒也不稀奇。”
他原想同她開個玩笑,可公主卻挂了臉,賭着氣問他:“在你心裏,我就是一個嬌縱蠻橫之人,對不對?”
他萬沒料到公主今日的氣性兒這般大,誠實如他,不願意違心,坦然道:“臣不敢,公主瓊枝玉葉,聖上嬌寵,放肆一些無可厚非。”
霍枕寧聞言愈發地生氣,本顯蒼白的小臉飛了兩道紅暈。
“那你還來問我做什麽?你心裏認定了我打你三嫂不對,打孟九如更不對,那還有什麽可問的?”她有些鼻塞,聲音便有些嗡哝,“至于為什麽打人,還有必要問麽?瓊枝玉葉、聖上嬌寵,本宮放肆一些無可厚非。”
她拿他的話來堵他,神情激憤地像只随時要炸毛的小獸。
江微之有些失望。
同她說話永遠是纏雜不清,就事論事不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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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耐着性子同她講道理,眼神中帶着安撫之意。
“打人固然有傷體面,但雷霆雨露,皆是天恩。臣只是想問一個原因。”
“你是在說我不體面麽?”霍枕寧昏頭昏腦,氣的語音都混沌起來,她往一旁倒去,伏在塌上便哭,“我在你心裏又多了一樁不好。我不想同你說話,你走吧!”
江微之仰面望天,有些無奈,有些氣悶。
他站起身,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公主好生安歇,臣告退了。”
公主嗚嗚了幾聲,卻又從那被中露了個頭,帶着哭腔喊他:“你,不許走。”
江微之停駐腳步,回轉身看她。
公主腦中不清明,心有不甘,胡亂一指着那窗下的案桌。
“我病了,要吃藥!你拿那筐裏的麻黃枝給我!”
江微之一怔,眼睛落在那藥筐裏——一堆枯枝擺在其中,走近了,便聞見一顧微苦的氣味。
他拿了一根細枝,放在手心看了又看。
“這是太醫開的藥材麽?不熬出湯來用麽?”他疑惑地将麻黃枝遞給公主,不解道,“這般苦澀,如何下咽。”
他剛想問哪裏有糖,卻聽公主已然坐起身,接過細枝,輕輕咬了一口。
“我太甜了,要多吃點苦。”
江微之有些訝然,也有些茫然。
看她專心吃藥,江微之心中微嘆,默默站了一時,躬身而退。
公主再沒理由留他,氣的抓着麻黃枝倒在了被裏,思及昨日那傷人的話語,心頭又是一片晦暗。
江微之心中有氣,出了嘉圓館,思量一時,打馬便上了回京的官道,一路疾馳,到了齊國公府時,已是暮色四合,鳥雀歸巢了。
過了二門,進得正廳,大桌上擺了未動的飯菜,齊國公夫人并兩個嫂嫂坐在椅上,神色皆是低落的緊。
見幼子歸來,齊國公夫人周氏面露喜色,站起身來往前迎了幾步,愁道:“……怎麽這會兒回來了?北宮裏不用當差?公爺正着惱,你先不慌進去。”
江微之環顧了下廳中,只有大嫂二嫂在列,并不見三嫂的蹤影,問了一句:“三嫂呢?”
世子夫人闵氏嘆了一聲,道:“同三叔一起,在祖宗那兒正堂跪着呢,”她看着江微之的面色,有些趕路的塵氣,又問,“小叔打北宮裏來,可聽聖上下了治罪的旨意麽?”
江微之一怔,反問她:“這麽說來,三嫂果真有錯兒?”
國公夫人周氏往身後椅上一坐,帶着氣幽幽道:“便是沒錯兒,開罪了公主那也是錯。”
闵氏一扭頭,嗔道:“平常不見母親多喜歡三弟妹,今兒我可看出來了,您呢,可護短了!”她又同江微之道,“說起來,三嫂不過是嘴快了些,罪魁禍首該是那孟姑娘,你說多俊俏的一個小姑娘,心多毒啊?那話也敢說?得虧四叔沒同她定下親事,這若是定下了,豈不是給咱家引來一個禍害?”
江微之扶額。
同女人說話永遠是說不清楚,連一向爽利明快的大嫂,說話都這般纏雜不清。
“大嫂,您且說究竟說什麽了?”
大嫂又拉拉雜雜地,開始從進北宮那一刻說起。
二少夫人何氏抿嘴一笑,溫溫柔柔地打斷了闵氏的話,道:“大嫂這是要從盤古開天,女娲造人說起麽?我來說吧。”
何氏見四弟正認真看着她,便言簡意赅地将事情始末說了下,末了惋惜道:“公主是什麽人呢?便是沒了皇後教導,那宮裏頭還有太娘娘呢?這喪婦之女不教戒也,又從何說起?”
江微之閉了閉眼睛,一只手撐住了身後的那把椅子。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怪道公主氣成這樣。
齊國公夫人周氏嘆了一句,接話道:“民間是有這等說法,只是公主千金之軀,誰敢說?這孟九如真是熱了,滔天大禍了!”
何氏扼腕道:“只是這孟姑娘,咬死了口不承認,一徑推到三弟妹頭上,這怎生是好?”
江微之緩緩落座,心中湧起了一股子哀恸。
嬌縱如她,上承天恩,受萬民供養,張揚跋扈,以至于他都忘記了,她同自己那小表妹一般,小小年紀已然沒了娘疼。
不怪她氣成那般模樣,甚至發起了熱。
那是多大的傷疤,讓人活生生地給揭了上頭一層蓋兒,血淋淋地亮在了人前。
“女子失恃,已是莫大的苦難。”有沉穩清朗的聲音響起,齊國公江燕安磊磊落落地走進正廳,身後跟了自己的兩個兒子,世子江遇,次子江遜。“同為女子,不能推己及人,卻還幸災樂禍,實在是蛇蠍心腸。”
江微之起身請父親落座,面上有些意動。
江燕安雖已是不惑之年,然樣貌依舊清俊儒雅,一雙眸似寒星般犀利。
“為父已經上表陛下,請求治無教之罪,此言雖非丹宜之本意,卻出自她口,也算是得了一個教訓,識人不明,觀心自省罷。”
他令人去喚三子江逸、三少夫人程丹宜進來。
程丹宜在祖宗牌位前跪了一天,此刻已是滿心地懊悔,她帶着一臉的淚意,叩首道:“兒媳知錯,可屬實是那孟九如害我。”
江逸拉了她一把,懇切地向着父親道:“丹宜知道錯了,還望爹爹寬恕。”
江燕安點頭,沉穩道:“他人之過自有他人領受,咱們不管旁人。此事涉及天家顏面,若是殿下不追究便罷,若是追究,恐怕為父也保不住你啊。”
程丹宜聞言變色,淚珠兒流個不停。
“兒媳親去給殿下磕頭,求她原諒……”
她知曉此事的利害,換了旁的人家,怕是直接休了自己也是該的。
國公夫人在一旁抹了淚,嘆道:“公主那是好相與的?年前被打的侯夫人知道吧,還有那會昌侯府的魏姑娘,被打的做不了人,要去做鬼——不過就是說錯了幾句她不愛聽的話。丹宜這回……”
江微之再也按捺不住,垂着眼睫道:“公主雖嬌縱,卻不是心腸狠毒、草菅人命之人,母親背後說人,實非賢良。”他無視母親氣急的模樣,向着父親道,“公主那裏,兒子去斡旋,只是三嫂此舉實在僭越,須得向公主賠罪。”
程丹宜腸子早已悔青,心裏将那孟九如恨到了骨子裏,此時聽四弟肯出言相救,大喜過望,抹着淚便道:“我這就去公主門前跪去,怎麽着也得将公主的心給跪軟了的。”她又連連道謝,“我心裏愛甚了你三哥,又視母親為親娘,兩個嫂嫂待我和善,公爹有財有權,又是咱們大梁的功臣,上哪兒能去找這樣的人家?四叔肯替嫂嫂走這一趟,嫂嫂心裏記你的恩情,日後一定不會忘記的。”
周遭幾位被她這一段話說的又想笑,又覺得不合适。
闵氏便打起了圓場,哄着說道:“公主待四叔不一般,這個面子一定會給的!”
江燕安聞言有些不悅,自己身為公公,又不好斥責,便婉轉出言:“這話往後少說。咱家從前一力拒了陛下指婚,此時有難,又起了攀附之心,說出去沒的叫人恥笑。”
闵氏偷偷吐了吐舌頭,看了看自家夫君一眼,立刻收到了自家夫君的犀利目光,好似在罵她:“你個敗家娘們兒,少說幾句吧。”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在醫院跑了一上午,更新遲了。
小親夏,小二妞抱歉咯~七吶,謝謝你一直默默地鼓勵我!
謝謝給我砸雷、灌營養液的仙女們,比心。
謝謝一直追更新留評論的小仙女們,你們是我的老朋友了,每一個名字我都記在心裏。
謝謝新來的小仙女們,你們的評論給了我莫大的動力和鼓勵,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