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裕城離開後的那個暑假,牧陽去店裏的次數和以前放假在家時差不多。他表現得和平常沒有太大差別,只是總會時不時就看着某個地方出神。從前放了長假,他有時候懶得出門不去店裏,心裏想着不論什麽時候過去,去得多還是去得少,小叔都會在那裏。可這次當他坐在店裏看着那些熟悉的理發器材時,沒有人再來找他搭話,沒有人再陪他一起坐在門外看來來往往的人,沒有人再那樣小心翼翼卻又無微不至地對他好了。
新來的學徒男孩給他洗頭時找不好水溫,總是讓他覺得燙,如果是小叔就一定不會這樣,小叔知道他喜歡用偏涼的水洗頭;
新來的學徒男孩燙發時喜歡把所有要用的東西都放到一張椅子上,小叔習慣都挂在自己身上,左邊一個噴壺,右邊幾個夾子,頭上還會挂着一把尖尾梳;
這個男孩的字也沒有小叔的好看——牧陽呆愣的眼神中突然閃了一下光,問媽媽:“小叔的筆記本在這嗎?”
牧陽媽忙着給人剪頭沒聽清:“什麽?”
牧陽沉默了幾秒才又說:“沒事。”
不知不覺,這個暑假竟然已經要到尾聲了。
牧陽不管是走到哪裏看到什麽總能想到裕城,他知道小叔已經很決絕地拒絕了他,知道自己也應該放下,可他偏偏做不到,偏偏還是會把那個學徒男孩給人剪發時的側影在恍惚中看成小叔,偏偏還是會旁側敲擊地向父母問起有關小叔的事。
所有有關那個人的信息,就好像是氧氣一樣,讓溺水的他貪戀無比。
這不太好,他想。再這麽下去可能自己一直都無法走出來,他應該忘掉那個人。
于是牧陽開始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再看理發店的種種,也甚至不太和父母說話。關了門隔絕了大人們的家長裏短,想從書架上找本書轉移注意力,卻一眼看到那套卡牌。
小叔之前來家裏的時候,還站在他的書架前感嘆過:“陽陽的書真多啊,看這麽多書得多辛苦。”
他學着小叔的樣子,用手滑過一排排的書脊,好像這樣就可以感受他指尖殘存的溫度一樣。
越是躲避,越是沉溺。
開學在即,離開北城去往學校時,仿佛是一場逃離。如此煎熬了許久,牧陽再也維持不了神色如常的狀态,少言寡語,拒人千裏,每日往返于圖書館教學樓和宿舍,生活簡單,也孤單。
有那麽一天他在圖書館背書,不知是到了什麽節日,窗外都是一對對的情侶。夕陽的餘晖烘烤着校園,小廣場裏有裝扮成玩偶的學生在發着五顏六色的氣球,男生坐在池子旁彈着吉他,女孩子們抱着火紅的玫瑰花。
什麽時候,能和小叔一起有這麽甜蜜的場景呢?
牧陽忍耐了這麽久的心痛在這一刻悉數爆發,他甚至沒辦法好好地抓住立起的書,顫抖着拿出手機想給裕城發消息——僅僅只是問一句“最近好嗎”也可以——可他最終還是删除了這四個字。
發出去,不管裕城回複還是不回複,于他而言,都是同樣的難受。
這一天晚上他一個人沿着學校的湖走了一圈又一圈,他開始正面自己的心,開始思考未來要怎麽做。晚風溫柔,夏蟲吟唱,他的心也終于靜了下來。在微波蕩漾中,他得到了來自心底的答案。
——我喜歡小叔,我想和他在一起。
就當那個人是面南牆,他決定了,哪怕撞個頭破血流,只要尚存一息,也想去争取。
他們在一起的困難千重萬重,仔細回想小叔對他說過的話,回想小叔面對他飽含愛意的熱切目光時閃躲又隐忍悲傷的眼神,他開始認真思考對于小叔來說要和自己在一起需要克服的難題都有什麽,怎麽才能解決……在他心裏,他要先把連通兩人的路鋪好,才能再過去找他。他要讓小叔再面對他的時候,能夠毫無顧慮地走向他,而不是再被那些煩惱束縛。
從前他只是貪戀眼前的溫存,每每想到和小叔的未來,心下知道有不少艱難險阻,便總是逃避,覺得時日還長,到時候再說也不遲。
牧陽好像一夜之間成熟了起來。他明白,對于他們來說,想要長久的幸福,必須要付出同等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