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秦文把裕城送到牧陽樓下,告訴了裕城牧陽的門牌號便離開了。裕城找到房間的時候擔心牧陽不過來開門,又給牧陽打了個電話,牧陽很久才接,聲音悶悶的:“小叔?”
“嗯,我在你家門外,你方便開一下門嗎?”
電話那邊一通霹靂乓啷的聲音,過了一會兒,牧陽帶着厚厚的口罩,拿着手機開了門。
“怎麽搞成這副樣子?”裕城挂了電話,上前去扶他,牧陽已經站不穩了,他的身體格外地燙,倒下去的時候還在推裕城:“別……小叔,會、會傳染……”原本握手時都那麽有力的人現在卻軟綿綿地根本沒什麽力氣,裕城一路踢開各種衣服和瓶瓶罐罐包裝袋,好不容易才扶到了床上。“藥在哪?陽陽,告訴小叔你家裏藥在哪裏?”
“小叔……我好想你……”牧陽說出來的話輕飄飄的,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裕城先給他喂了些水,又拿出手機準備打120,不料牧陽突然抓着他:“小叔不要走……不要讓我去醫院……我、我不想……不想去……醫院……”
“陽陽,聽話,你現在病得太嚴重了,必須要去醫院,小叔會陪着你的。”裕城把牧陽額頭上的濕毛巾換了一塊,又喂他喝了幾口水。
牧陽喝了,又艱難地開口:“我可以吃藥……”他慢慢地伸手指着客廳,“茶幾下面……有藥箱……”
折騰一番,牧陽終于吃了藥。裕城皺着眉看着體溫計上的數字,又看向睡着了的牧陽。
他臉上不正常的紅色還沒褪,眼睛下面兩個大大的黑眼圈,也不知道最近是熬了多久的夜。胡子長了一圈,看起來真的是個男人了;鼻頭紅紅的,不知道是生病的緣故還是之前哭過……或者都有。
裕城嘆了口氣。
他看了看四周,這還是他第一次來牧陽的家裏。其他地方都很整潔,唯獨客廳一片狼藉,不知道這三天牧陽是怎麽過來的,大概是終日與酒相伴了。等他收拾好了,又去看了看牧陽,摸了摸他的額頭,感覺到牧陽退燒了,這才稍稍放心。正要去廚房做飯時,牧陽突然開口:“小叔不要走……”
裕城沒聽清,又靠近了些,聽到牧陽繼續說:
“小叔我考試拿了第一名……”
“小叔我拿到獎學金了……”
“小叔我好想你啊……”
“我好喜歡你啊小叔……”
牧陽說着說着竟然嗚咽起來,裕城紅着眼睛給他擦眼淚,牧陽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眼中滿是驚恐,等看清了眼前的人,又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再度睡了過去。
裕城一下下輕輕地拍着他,想着他的陽陽怎麽變成這樣了呢。這麽難受這麽遭罪,這些年來牧陽一個人是怎麽過來的?他都經歷了什麽?此前他生病的時候,如果沒人陪在他身邊,他又是怎麽辦的?
裕城越想越傷心,越想越自責,總覺得是自己讓牧陽這麽難過的,可是要他做出讓牧陽開心的舉動,又實在沒有辦法實現。一面是感情一面是現實,在這個晚上,裕城再一次地感覺自己快要被撕裂了。他坐在牧陽的身邊,第一次沒有再擺着“長輩”的樣子去跟牧陽說話,他問:“怎麽辦啊……陽陽……我該怎麽辦……”
牧陽的燒在第二天完全退了下去。早上醒來的時候,他在一陣飯香中有些恍惚,下床時腳步還有些不穩,等挪到廚房看到那個熟悉的朝思夜想的身影了,才算恢複了些許氣力:“小叔?”
裕城急忙轉過頭:“你醒了?怎麽直接下地了,快回去躺一下,粥有點燙,我給你晾晾再端過去。”
牧陽搖搖頭,說:“沒事,我可能躺了太久,想走動一下。對不起啊小叔,我又給你添麻煩了。”
“說什麽呢你。你要道歉也是對你自己道歉。你都多大了還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怎麽喝那麽多酒?空調還開那麽涼,不是找感冒呢嗎?”裕城把菜端上來,然後扶着牧陽坐下。牧陽聽着他的責備也不惱,反而覺得很享受,他笑着答:“那小叔以後都在我身邊就好了。”
裕城沒有回應他這句,只是把粥吹了吹端過來道:“先吃飯吧,昨晚你睡得沉,都沒有吃東西。”
牧陽連連誇贊裕城的廚藝好,裕城看他吃了不少,精神也不錯,才算是松了口氣。又過了半晌,他開口:“聖誕節的事……對不起,我不應該對你說那樣的話。”
“我要的不是道歉,小叔。”牧陽說。
“我只是想要一個肯定的回答。我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就一定不會放棄,直到你答應我。或者……小叔喜歡上別人。”牧陽說完,又笑了笑,道:“當然,我不會讓那樣的事發生的。”
知道裕城肯定還是不會正面回應他,牧陽也不為難他,轉移了話題:“小叔今年過年回家嗎?”
裕城:“不回去。我和家裏……斷了聯系了。”
見牧陽疑惑地看着他,裕城嘆了口氣,繼續說:“我來海城的第一年,家裏催婚催得太急了,一有假期就讓我回去相親。我每次相親以後都說不成,他們還是不放棄。後來我覺得,這樣下去也不行,而且我……喜歡男人,肯定不能和女孩子在一起,我不能耽誤人家。所以最後我還是和和家裏面出櫃了。”
“那個時候不知道是誰到處去說,最後弄得我們村子裏無人不曉。我也和我爸斷了父子關系,我媽只想着求我告訴她我是騙她的。每天都有各種親戚各種人來給我做‘思想工作’,還有很多人是看熱鬧的。你知道那種感覺嗎?好像你就是一個怪物一樣,被人們指指點點,走到哪裏都能聽到他們關于你的竊竊私語。我那個時候,其實可以養活自己了,也可以養活家裏,所以跟家裏決裂以後就回到了海城。每個月我還是會往回打錢,有一個之前認識,也理解我的朋友在幫我照顧着我爸媽。他們的生活沒有什麽問題,只是我有的時候還是很想家,卻沒有辦法回去看看他們。等着我的總是謾罵、嘲諷和毆打,甚至還有我媽不知道從哪個‘大仙’那裏求來的奇怪的藥。”
“所以牧陽,你知道我為什麽不能給你肯定的回答嗎?我不想讓你也變成我這樣,我不想看到你也經歷這些。太痛苦了,這個社會的惡意,比刀子紮在身上還要疼。那些閑言碎語有可能會毀了你的事業,你的人生。而且師父和老板身體也不好,一旦氣出病來怎麽辦?你只想到了自己,或者只想到了我們,卻沒有考慮到父母啊。”
牧陽聽着,知道終于是來到了這一關。
父母,家裏,這一關是最難辦的,也終究要跨過去。
他想了一下,只說了句:“我懂的,小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