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玩了

和平夜市街的尴尬偶遇不僅沒有喚起柏冬冬的罪惡感,反倒使他更加放飛自我了起來。他要光明正大地吃肉,全然擺脫了束縛,吃得開心,練得開心,練的同時能看見路教練的臉也很開心,于是柏冬冬終于又久違地感受到了人生的幸福真谛。

不過專業的路教練哪是這麽脆弱的人,同柏冬冬一樣,那一個閃着油光點綴着孜然辣椒粉的餐盤也沒有讓他放棄對柏冬冬的執念,像是被按下了戰鬥開關,更是死死盯着柏冬冬不放松。

兩人徹底抛棄了拘謹和客套,接下來一周的時間裏上演了一場場偵查和反偵察的大戲。

柏冬冬拉上齊家裕,輾轉本市幾個夜市攤,打一槍換一個地,可不管怎麽躲,總能在最後發現路教練的身影;路正陽這輩子也沒想到,害羞的乖乖小柏兔可能是餓過火了,直接給餓黑化了,每天晚上都要吃燒烤,并且看見他也面無懼色,甚至有些羞澀地邀請他一起吃。

兩人暗暗較上了勁,誰也沒向誰屈服。路正陽也喜獲一個尾行癡漢的新人設——下班以後便跟在柏冬冬後面,看他又要約朋友到哪家燒烤攤上吃個痛快。

路正陽眼睜睜看着兩個小時消耗的熱量被柏冬冬幾口又吃了回去,心如刀割。可是他也明白,這個減肥挑戰始終還是個人的選擇,他不能為了一筆獎金就強行幹涉,可是放任柏冬冬這麽吃下去就等于眼睜睜看着演唱會門票在自己眼前被撕成一片又一片,路正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各種辦法想盡,統統起不了作用,只能跟在柏冬冬身後,制造一出出“偶遇”,企圖用痛心疾首的眼神刺痛柏冬冬的良心。

遺憾的是,肚子重新被吃得圓滾滾的柏冬冬的良心活蹦亂跳,不随他願。

可憐齊家裕,被柏冬冬強迫着連吃了幾天燒烤,額頭瘋狂冒痘,也不知道柏冬冬從哪裏學的這招,只要有一點拒絕他的想法,他就發來視頻,什麽話也不說,盯着自己看,盯到自己同意為止。朋友做到這個份上仁至義盡,齊家裕坐在馬桶上含淚擠出馬應龍,撥通柏冬冬的手機大罵道:“柏冬冬老子不陪你瘋了!再這麽吃下去我不是脫肛就要變成金肛,你愛怎麽吃怎麽吃!別再拉上我了!大不了你扛桶金龍魚到你的路教練面前喝給他看,他要是還有一點良心,就不會練你練得那麽狠了!你等一下我老公要給我打電話。”

柏冬冬也在馬桶上愁眉苦臉,但他是被憋的,齊家裕腸胃不好,吃得太辣拉肚子,哪兒哪兒都是火辣辣的疼;他剛好相反,他腸胃吸收功能太好,把水分油脂全吸收幹淨了,在廁所裏紮個窩都守不着丁點兒便意,旱的旱死澇的澇死,這句話現在想起來那可就真的又貼切又惡心。

柏冬冬很後悔。其實他也不是每晚都一定要吃,只不過看路教練契而不舍的跟着他們,自己不知道為啥生出一股子倔強來,就是不想服輸。所以除去之前兩次是真的想給寡淡的肚子補補油水,後來的幾次都是跟路教練置氣呢,可是仔細想想,要找出這股邪火的原因也實在找不出來,現在氣沒消,跟路教練的關系也變得微妙了,還便秘三天,花掉一大筆錢。

與其兜兜轉轉繞那麽大個圈子,倒還不如直接跟路教練說實話,現在賠了體重又折錢,找不出半點好處來。

答應齊大豬不再這麽鬧下去了,柏冬冬給自己泡了濃茶,喝到第五杯的時候終于感覺到了大自然的召喚,柏冬冬沖到廁所的那一刻向蒼天發誓,自己以後再也不那麽作死了。

撕心裂肺的折磨過後,柏冬冬扶牆從廁所出來,手機收到新消息。

太子路教練:小柏,我們可以聊聊嗎?如果你接受不了我制定的減肥計劃,咱們可以商量着改的,你現在每晚都吃那麽多燒烤,不說對體重影響如何,對健康也很不利。

倘若路教練仍舊是你敢吃我就敢逮你的戰鬥狀态,柏冬冬是決然不會有別的想法的。可是這一刻不同,他剛剛決定不這麽瞎鬧,又接到路教練示好般的微信消息,瞬間便覺得自己真是太差勁了,柏冬冬良心回了籠,也朝路正陽示了軟。

冬冬锵冬锵:謝謝你路教練,我也決定以後不那麽吃了。

想了想覺得沒有什麽誠意,柏冬冬又補了三個字。

冬冬锵冬锵:我發誓

已經做好向爹媽借錢的心理準備的路正陽看着手機屏幕的新消息,從沙發上彈坐起來,本來喪到底的情緒也被柏冬冬的話提溜到高處。

他的癡漢尾行良心喚醒攻勢終于成功了,柏冬冬放下了對燒烤的執念,良心又重新活了過來!

路正陽很開心,一開心又給柏冬冬連發了三條五十九秒語音,主要內容有“你能這樣想我真的很開心”“減肥出現動搖這都是正常的但是能堅持就好”“我一定會幫你的你相信我”“我們一起完成任務好嗎別放棄好嗎”。

這一次柏冬冬老老實實點開從頭聽到尾,又被路教練的寬容堅定給迷得滿地打滾,除了回複“好好好”想不出有什麽別的可做了。腦子一糊塗,把想說的話給忘得幹幹淨淨。說好的告訴路教練減輕運動量呢?說好的對路教練坦白挑戰成不成功根本無所謂呢?不存在的,全被路教練低沉的嗓音給騙走了。

柏冬冬是個容易被帶動情緒的人,所以路教練的三言兩語撩得他幹勁十足,恨不能晚餐只吃一盤涼拌秋葵以表決心。

這股沖勁還沒消散,齊家裕的一個電話又把柏冬冬拉到了兩難的抉擇中。

柏冬冬剛接上電話,連“喂”都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便聽見齊家裕道:“柏冬冬,今晚吃燒烤。”

柏冬冬意志堅定:“不了,咱們不是剛才才達成共識嗎,不吃了。”

齊家裕沒功夫跟他貧嘴,精神也似蔫了一般,直接道:“媽的,他媽的,程永清把我給甩了。”

柏冬冬吓了一跳,又怕齊家裕傷心,沒敢亂問。

齊家裕不給他拒絕的機會,道:“今晚哪個攤?”

柏冬冬腦子裏還回蕩着自己信誓旦旦發出的“我發誓”三個字的回音呢,可是他不能拒絕齊家裕,最起碼不能在這個時候拒絕,一邊是對暗戀對象的承諾,一邊是摯友的請求,柏冬冬深吸一口氣,不能辜負友誼。

市裏幾家夜市他們都去了個遍,唯一沒去的就是自家小區門口拐角的夜市攤。柏冬冬想起一個詞叫“燈下黑”,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也決定賭一把,就賭路教練堅信自己不會出現在自家門口的夜市攤。

于是對齊家裕道:“你沒事兒吧?那就我家門口那個吧,你要是喝醉了也好到我家住一晚。”

齊家裕道:“行,晚上十點見。”

柏冬冬不放心,追問道:“你還好吧?我現在過去找你好嗎?”

齊家裕道:“你現在別過來,我有事兒。”

柏冬冬:“你有啥事兒啊?”

齊家裕言簡意赅:“磨刀。”

柏冬冬吓死了,大喊道:“你別沖動啊有事好說千萬別亂來……”

齊家裕道:“別嚎了,我磨剪刀!”

柏冬冬松了口氣。

齊家裕又補充道:“到時候好閹,一剪子斷根,然後再撒鹽。”

柏冬冬夾緊了雙腿,說話也發抖了,嘴笨如他,來來回回也就只會說那麽一句話。

“家裕你千萬別犯傻,我就你這麽一個朋友……”

齊家裕聽他講完,很久沒有回話,柏冬冬聽見電話那頭隐約有抽泣聲,齊家裕也許哭了,可他卻很配合地裝作沒聽見。

過了一會兒,齊家裕回他:“你記得先點菜,多點兩個雞翅,讓老板少放辣,我屁股現在還跟火燒一樣呢,疼。”

柏冬冬乖乖應下了,心裏只能祈禱今晚別被路正陽抓到,又絮絮叨叨給齊家裕發了好些話,但他都沒回。柏冬冬心裏忐忑極了,抖着腿等到了夜晚。

燒烤上桌沒多久,齊家裕就到了,眼睛腫得跟個核桃似的,坐下便拿起羊肉串往嘴裏送。

柏冬冬想問又不敢問,在齊家裕跟前難得又恢複了欲言又止的拘束樣子。

齊家裕倒是大大方方:“餓死我了,我一天沒吃東西了。”

柏冬冬道:“那我讓老板再炒個蛋炒飯吧。”

語畢站起身,跟老板下了單以後走到冰箱那兒拿了兩瓶啤酒,關門的一刻扭頭看了看低頭狂吃的齊家裕,又把啤酒放回去,換成一瓶大毫升的可樂。

塑料瓶上鋪着白白一層霧,周圍的食客裏有猜拳的,談戀愛的,朋友聚會吹牛的,也有剛剛下班一個人填飽胃的,與其他的夜市攤沒有什麽不同,夜色下的每一張桌子都是一個小小世界,熱騰騰的食物裏藏着太多故事,肮髒的明亮的都如同頑固的油漬一般,一旦滲進了地面就很難沖洗幹淨,組成斑駁的,不盡完美的人生。

齊家裕在與雞翅作鬥争,柏冬冬做賊心虛,又擔心他心情不好,所以什麽也沒吃,只是盯着齊家裕看,小心翼翼地組織着措辭,生怕哪個字觸到雷區。

柏冬冬猶豫了很久,選擇了一個比較穩妥的方式問道:“你現在……還餓嗎?”

齊家裕擡起頭,直接道:“你想問什麽問什麽吧。”

柏冬冬這時候膽子倒小了,畏畏縮縮道:“不問了不問了,你吃吧。”

齊家裕看他那個可憐勁兒,也不想把氣撒在他身上,道:“就是電話裏我跟你說的那樣,我被程永清給甩了,他說他要結婚了。”

柏冬冬瞪大眼睛:“我靠這個王八蛋還要不要臉了他結哪門子婚娶女生回家當姐妹嗎有病吧他!”

齊家裕第一次看柏冬冬認認真真罵粗話的樣子,覺得很可愛,心裏也暖了幾分。

佯裝灑脫地喝了口可樂,不是啤酒,裝不了深沉,齊家裕道:“錯也在我,人家就是把我當炮友來着,我太較真了,恨不得帶着戶口本上門給人家當甜美嬌妻。”

柏冬冬眉毛都擰在一塊兒了,道:“不許你這麽說自己!”

齊家裕心裏想,有這麽一個朋友真是值了。

剛想開口安慰安慰比他還傷心的柏冬冬,卻看見對方盯着自己背後看,臉上的表情都僵了,全是愧疚與不安。

齊家裕回頭一看,路教練在他身後,臉色比老板爐子裏的環保炭還要黑。

路正陽說出口的聲音有點啞,好像比他受到的背叛程度還要深。

他說:“柏冬冬,你的承諾呢。”

柏冬冬都有些發抖了,站起身道:“你聽我解釋……”

路正陽卻早已經喪失理智,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只不過這一次技能冷卻完了,那一嗓子吼得正在炒飯的老板快要把勺子給扔出去。

“我問你你的承諾呢?!!!!!”

柏冬冬也擡高了音量:“我沒,我沒有,你聽我說好不好,我是陪我朋友來的,我沒有……”

路正陽眼珠子都紅了,直接打斷他道:“你能對我負責嗎?!柏冬冬!你摸摸你的良心!你說的話有哪一句是真的!!你能對自己負責嗎?!!”

柏冬冬着急了,嗓子扯得比他還高:“你能不能聽我說!我沒有!我真的沒有!”

路正陽不給他這個機會:“柏冬冬你能不能別這樣了!你能不能把你的承諾當回事?!你忘了你跟我說過什麽嗎?!你要是記得你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隔壁桌有熱心群衆聽不下去了,站起身來把路正陽往後拉,拍拍他的肩膀道:“兄弟想開點,別沖動兄弟。”

老板已經盯着他們看了兩分鐘,心不在焉地放了三勺鹽。

柏冬冬覺得委屈極了,隔壁桌的人是不是有毛病!還讓路正陽想開點?天底下最冤枉的人就是他!

路正陽聽不進自己的話,還一個勁地怪罪他,那些指責好像細細的銀針往他心窩子裏戳。柏冬冬解釋無門,急得直接冒了火,不管不顧地大喊道:

“我不玩兒了!成了吧!路正陽我不玩了!你放過我行嗎!”

路正陽聽罷這句話,好似受到了天大的打擊,渾身發抖,只是盯着柏冬冬。

過了一會兒,他才緩緩吐出一句話,全然沒有了剛才盛氣淩人的樣子,有的只是被打擊到無以複加的頹喪。

“你知道我失去了什麽嗎……”

這句話很輕,但卻因為四周無比寂靜,準确無誤地傳到了每一個人耳朵裏。

路正陽說完這句話便轉身走了,留下柏冬冬一個人在原地接受圍觀群衆炯炯的注視。

柏冬冬喊完一嗓子,理智也回了籠,忽然發現自己成了夜市攤目光的聚焦點,這才反應過來。

等一下,好像有哪裏不對。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