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他的心
路正陽失落離去的背影紮得柏冬冬胸口發疼。
兩個人默不作聲地把燒烤吃完,齊家裕起身到冰櫃那兒拿了瓶啤酒,回來的時候發現柏冬冬在擺弄手機,臉皺成了一團。他在給路正陽打電話,發微信,但是路正陽沒有理他。
齊家裕嘆了口氣,把啤酒瓶往桌子上一放,頗為豪氣地對柏冬冬說道:“來,幹了,致我們這對難兄難弟。”
柏冬冬擡起頭,可憐兮兮地看着齊家裕道:“不喝了吧,喝啤酒尿多。”
齊家裕翻了個白眼,沒一會兒就把啤酒喝完了,留柏冬冬在一旁堅持不懈地撥號、挂斷。
眼看着柏冬冬的臉都快比苦瓜苦了,齊家裕也沒了耐心,兩個人的身份掉了個個兒,本來需要安慰的反而不那麽喪了。
齊家裕搶過他的手機,啧了兩聲,道:“柏冬冬你差不多行了啊,你這是在幹嘛?你錯在哪兒了?”
這話一出口,剛剛目睹路正陽“抓奸現場”的圍觀群衆立馬又把視線投到了他倆身上。
齊家裕毫不畏懼,用眼神掃了他們一圈,尖酸刻薄道:“看什麽看,沒看過同性戀啊?”
柏冬冬還在反省自己到底錯在哪兒了,一聽齊家裕的話,好似忽然有驚雷在耳邊炸開,他這才反應過來,剛才路正陽陰差陽錯地,一腳把他給踹出了櫃門,雪上加霜的是,地點就在他們家小區門口。
齊家裕語畢便拉起柏冬冬付賬走人,走出夜市攤十米遠了,柏冬冬依舊感覺到有視線粘在自己的後背,讓人渾身難受。
于是小聲對齊家裕道:“他們好像還在看我們。”
齊家裕伸手拍了拍柏冬冬的屁股:“讓他們看,你背給我挺直了。”
柏冬冬便把背挺得直直的,兩個人猶如兩棵白楊樹成了精,小身板直挺挺的,結伴消失在了夜色中。
齊家裕暫時把自己頭頂飄綠的慘痛現實放在了一邊,對柏冬冬道:“我看你這個臉皺的,都快要畏罪自殺了吧,柏冬冬你錯哪兒了呀,啊?協議是你簽的沒錯,簽了就一定要完成挑戰嗎?我自己的體重我還不能自己作主了?照我看你喜歡的那個路教練才是想錢想瘋了,連續尾随你一周,你吃到哪兒他跟到哪兒,這算得上是尾行癡漢了吧?你一點錯沒有,別再給人家打電話發微信了,丢不丢人。”
柏冬冬道:“不是,路教練很敬業的,是我太饞了,我還跟他承諾再也不吃宵夜了,結果又被抓了。”
齊家裕恨鐵不成鋼:“柏冬冬你真的是吃裏扒外,你還幫着外人說話,承諾怎麽了,程永清還承諾永遠愛我呢。”
齊家裕說着說着,把自己給說傷心了,伸手捏住柏冬冬臉就不放手,柏冬冬細皮嫩肉的,沒一會兒就喊疼疼求齊家裕手下留情了。
柏冬冬捂着臉,齊家裕滿肚子氣,最後分別的時候也沒說什麽話。
臉上還火辣辣地疼呢,疼得連掏出手機看看有沒有新消息的念頭也打消了。
柏冬冬心理素質還沒強大到今晚還能繼續畫小黃圖的彪悍程度,草率洗漱完畢,爬上床,手機跟開了飛行模式似的,一點動靜都沒有,柏冬冬的愧疚感一點點消失了,不知道為何生起了悶氣。
齊家裕是他最好的朋友,又被人給甩了,柏冬冬不能拒絕他的邀請。可是他雖然去了,因為記着對路正陽的承諾,一串都沒吃,他可以理解路正陽當下的氣憤,可是總得讓他解釋解釋吧,沒想到不僅解釋的機會沒給他,還幫他出了個櫃。
柏冬冬很擔心,也很生氣。他沒有做好跟父母坦白的準備,總覺得這事兒遠得很,他也沒有齊家裕那樣的勇氣,面對別人異樣的目光還能面不改色,如果今天要是沒有齊家裕,他說不定連站起身來逃走的勇氣都沒有。
路正陽什麽都不知道,招呼都不打,把尚在舒适圈裏做着好夢的柏冬冬直接推到了現實面前。柏冬冬是錯了,他沒有遵守約定,可他也不至于錯到要接受這樣的懲罰。
柏冬冬最後打了一次路正陽的電話,這一次沒等提示無人接聽便被路正陽挂斷了,柏冬冬冷了心,關掉手機睡覺。
做了一晚上被柏政信和錢姣麗男女混合雙打的噩夢。
本以為在夢裏經受一次精神折磨已經夠慘了,沒想到起床之後,命運讓柏冬冬切身體會到了什麽叫“當夢想照進現實”。
早上九點,柏冬冬打開門,親爹親媽在沙發上坐着,桌子上擺着他的小黃圖。
柏冬冬當場腳一軟,就想先給他們跪下去。
那一疊紙如同烈火,刺得柏冬冬臉皮通紅,不敢直視,恨不能立刻找個地縫鑽進去。
客廳裏一片死寂,柏冬冬腦袋發空,沒一會兒手心裏便全是汗。
錢女士先開的口:“柏冬冬,我翻了你的櫃子,是我不對,我們現在來談談。”
柏冬冬不敢擡頭,眼睛死死地盯着地板,很久不眨眼,眼珠子很酸,眼前起了一層霧。
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他是喜歡男生,畫也是他畫的,他不能說謊辯解;可他不覺得自己有錯,喜歡男生沒有錯,他也不願意道歉。
柏政信臉色發黑,讓柏冬冬在他們對面坐下。
柏冬冬覺得每一個關節都生了鏽,一個很簡單的動作,如今做起來,好像要用盡一生的力氣。他聽見關節與關節之間發澀的聲音,咯咯地響,将情緒擾得更亂。
錢女士知道自己兒子的性格,若是要等他開口,怕是一家人要坐到天黑,于是開門見山道:“我今天早上買菜回來,聽見人家跟我說,昨天晚上你跟你的……男朋友,在小區門口夜市攤拉拉扯扯。”
“男朋友”三個字,是錢姣麗用了些勇氣才擠出來的。
“是不是真的?”
柏冬冬搖搖頭,又點點頭。
“他不是我男朋友,喜歡男的這個事…… 是真的。”
錢女士頓了一下,捂着胸口深呼吸。
柏政信給她拍拍背,道:“現在是文明社會,打人犯法,不然我今天真想打死你,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麽?”
柏冬冬連發出聲音也覺得困難極了:“……我知道。”
柏政信道:“你他媽,你他媽是真糊塗啊!”
柏冬冬講話雖然慢,聲音也小,卻字字有力:“我沒有糊塗,我天生喜歡男的。”
錢姣麗拔高聲音大喊道:“柏冬冬!”
柏冬冬吓了一跳,擡起頭發現錢姣麗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我不管你是天生的還是後生的,你給我改掉!我生了你出來,不是讓你來氣我的,你不改,你不改我就,我就……掐死你。”
錢姣麗說到最後自己也狠不下心,趴在柏政信的肩膀上含含糊糊說出了最後三個字。
柏冬冬聽清了,心裏好像是進了一塊刀片,攪得疼極了,血肉模糊。
他也被疼出了眼淚,哽咽道:“我改不,不了,媽媽。”
錢姣麗抹掉眼淚,眼珠子卻紅得吓人,拿起面前的畫往柏冬冬眼前砸。
“你看看你還要不要臉?你搞的這是什麽?柏冬冬啊!你從小到大就聽話懂事,我以為我命好不用操心,沒想到你給攢一塊兒在這兒等我了!”
柏冬冬看着散落一地的塗鴉,好像挨了一場淩遲,他有些麻木,分不清到底是哪裏痛了。
他從前想過,以後找到一個真正喜歡的人,把他帶到父母面前,有打有罵他們一起挨着,求得同意以後,誰也不能把他們分開。他想過很多種場景,偏偏沒想到竟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出了櫃。他沒有掙錢的能力,沒有真正的戀人,沒有把他堂堂正正帶到父母面前的自信。唯一佐證伴随他出櫃的,竟然是這些太過隐私的幻想,他開始怪罪路正陽,不經意的肆意責怪,将他推進了萬丈深淵。
恍惚中他産生了一種錯覺,他好像能理解此時此刻父母的心情。
即使他們沒有說出口,坐在他們眼前的這個人,從小小一團養到大的這個男孩兒,怎麽就成了個變态呢?
柏冬冬心都快碎了,什麽話也說不出口,跟錢姣麗一樣,只知道哭。
柏政信想抽根煙,拿起打火機的時候手抖得不行,對了幾次也沒點燃,心煩氣躁地把打火機一扔,朝柏冬冬道。
“柏冬冬,你今年十九歲,你不再是小孩子了,你不能按着你所有的意願去做事情。你得知道你在做什麽,你開心的同時你想過爸媽出門都要被別人指指點點嗎?你想過往後你身邊的同學都結婚有了家庭,就你一個人孤苦伶仃,到老了一個照顧你的人都沒有嗎?你想過嗎?你想過個屁!你要是想過哪怕一點點,就不會做出這樣的事兒來!你從小不愛說話,你媽說,算了,由着你,你開心就行,後來一路長大,學業上的事情我們從來沒有幹涉過你,都照你的意思來,都想着你開心就行,現在呢,你讓我們開心了嗎?你不是個小孩了,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喜歡這個就做,誰的感受也不考慮,你不能那麽自私,你不要臉我們還要臉,我們不接受,不同意,我們反對,這麽說夠清楚了嗎,夠明白了嗎?!”
柏冬冬點點頭。
夠了,已經很夠了。
柏政信拿起公文包出門上班,錢姣麗一個正眼也沒給過他,自己回到屋裏接着哭去了,柏冬冬緩緩彎下腰,把畫紙一張一張疊起來,好像在撿誰破碎的心。
隐約中聽見錢姣麗在打電話,柏冬冬捏緊了手中的畫,無聲地哭了起來。
“今天不去跳舞了……我感冒了……夏天怎麽不能感冒,中暑了嘛,你聽我這鼻音……老了抵抗力差……你們先跳吧,我在家裏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