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小畫家
夏日天色暗得晚,外頭的陽光已經不那麽刺眼,變為濃郁的橙黃色,加之頑固的高溫,令人一瞬間産生了住在冬天常用的取暖器裏的錯覺。
柏冬冬一天之內來回奔波了幾趟,身體和心靈遭受雙重折磨,一臉苦大仇深地從路正陽住的小區走出來,準備坐公交回家,在路途上好好整理整理思緒。
失策的是,此時正是下班高峰期,柏冬冬連挨上座椅的機會都沒撈着,被擠在車廂裏,陽光從窗外頭探進來,沒有了中午的淩厲,卻也不是什麽可人的角色,那樣的溫度如同鈍刀子,照拂了柏冬冬幾分鐘,把他照得昏昏欲睡,那還有什麽力氣來消化今天發生的事;正當眼睛快要閉上的時候,司機猛地一剎車,宛如被浪潮拍出了五髒六腑,這浪還是夾着汗味兒的,柏冬冬下車的時候臉色發白,暈車了。
回家也沒吃東西,倒在床上直接睡了。
空調溫度調得很低,柏冬冬窩在棉被裏,覺得很有安全感。沒睡兩分鐘,又被敲門而入的錢女士掰開嘴,擠了一支藿香正氣水。
他很累,什麽夢也沒做。
路正陽卻睡不着,從昨晚動手揍人的那個時候開始,理智好像就離腦出走了,至今未歸。恍恍惚惚回到家,坐在沙發上發了一夜的呆,什麽也沒理清楚,倒是活生生把小飛象的一首歌聽到生理性膩味了。
這首歌是小飛象的先鋒實驗作品,整首歌就幾句歌詞,彬哥來來回回唱了十次,配上酷酷又魔性的電子樂,很有一番別樣風味。
彬哥唱道:我看我想聽的,聽我不敢看的,我夢永遠不會發生的,發生在眼前看到的
路正陽聽入了神。他聽着自己說出“我也是”,看着自己接過段老板給的工資,又看着他親吻柏冬冬,好像變成了一個旁觀者,在看別人的生活。
身體比思維早一步做出判斷,可路正陽卻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大概沒有幾個人會立刻坦然接受自己忽然變彎的事實,路正陽需要時間消化,現實卻沒那麽寬容,步步緊逼,沒給他考慮的時間,毫不客氣地往他身上戳上了一個标簽。
可是聽見吳先生說柏冬冬是“變态”的時候,看見柏冬冬因為坦誠而不敢睜眼的時候,路正陽都能真切地感覺到心被拉扯得生疼。他不希望柏冬冬受到傷害,喜歡女生也好男生也罷,柏冬冬都不該為此覺得困擾,甚至是放低姿态跟他說“沒有關系”。
他也喜歡柏冬冬,可是內心承認和口頭承認是兩回事,後者比前者更需要勇氣。那樣喜歡就不管不顧往前沖的少年姿态,或許已經被他全數用在了高中時代,現在他是個成熟的大人了,他要為自己說出口的話負責,要為以後做打算,愛情或許沒有柏冬冬眼中那麽簡單純粹,他想做好所有的預期,為以後出現的可能做好打算,才敢擁抱柏冬冬。
傷害一段感情的方式有很多種,路正陽明白,不成熟地擅自決定,同樣也是不負責。
不過人生是不會給每一個人做好充分的準備才開始慎重做出選擇的,即便路正陽是“太子”也一樣。
但不敢看他的柏冬冬,用上所有勇氣的柏冬冬,在路正陽的眼裏都顯得太可憐了。所以他吻了他。
理智和感性依舊在膠着,至今沒分出勝負,路正陽只好當了一回渣男,看着柏冬冬離去的背影,心裏又忍不住想他的小柏兔心裏會不會難過。
掏出手機,看到之前未讀的柏冬冬發來的微信,路正陽的心都快被灼出了血泡。
糾結歸糾結,人是鐵飯是鋼,路正陽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這廂心疼着他的冬冬,另一邊也沒耽擱,一口氣點了百來塊錢的外賣,準備吃飽了再繼續糾結。
外賣騎手剛接單,門鈴就響了,路正陽飛快爬起來開門,映入眼簾的卻是他親爹親媽的面孔。
路母田曉靈手裏拿的全是禮物,對兒子道:“愣着幹嘛呀,別堵在門口啦,快讓媽媽進去。”
路正陽呆呆地“哦”了一聲,側身給田曉靈讓了個道,兩秒鐘之後便聽見從客廳裏傳來尖叫。
“陽陽家裏是不是進賊了?怎麽這麽亂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路富華拎着更大的袋子從外面走進來,道:“沒那麽誇張吧……”
話音剛落,定眼看了看,轉頭嚴肅地盯着路正陽道:“兒子,你昨晚是不是沒關好門?”
路正陽:…………
接下來的進展就是田曉靈坐在沙發上指點江山,給收拾屋子的爺倆當監工。
路富華剛下飛機,就給兒子當保潔員來了,當然看什麽都不順眼,從裏到外把所有的東西全都嫌棄了一遍,然後開始進入固定節目——
“正陽,你那份工作打算什麽時候辭職啊?”
路富華是很不滿意路正陽找的這份工作的,他希望兒子接手家裏的果凍廠,這樣自己就能光榮退休,跟老婆田曉靈滿世界溜達,可是路正陽拒絕得很幹脆,道:“我不要,我喜歡健身。”
路富華心裏嘆氣:難道我就喜歡做果凍嗎?
無奈田曉靈站在兒子這一邊兒,說只要孩子喜歡就好,你還沒老呢考慮退休太早啦,幾句話就把自己糊弄過去了,任路正陽這小子在外面瞎胡鬧,一點也不考慮他也不想工作的吶喊。
路富華已經把這個問題當成口頭禪,今天也就是照例問一下,沒想到盼了好久終于盼到今天,等了好久終于把夢實現。
路正陽把東西胡亂歸置到腳邊,随口答道:“已經辭了。”
路富華沒想到能得到這個答案,一下子呆在原地,不知道該接什麽話。
田曉靈也很驚訝:“怎麽做得好端端的就不做了呢?嫌待遇不好還是遇到麻煩了呀?”
路正陽沒回答。
路富華抓緊機會:“那既然如此,要不要到公司工作?”
路正陽想了一會兒,道:“你讓我想想吧。”
路富華激動地不會說話了,站起身要去拿拖把給兒子拖地,沒走兩步又被路正陽叫住了。
“爸。”
路富華回過頭。
路正陽看着他,眼神很真摯。
“工資高嗎?”
路富華笑得很溫柔:“兒子,工資你自己給自己開吧,別把廠子弄垮,想開多高開多高。”
路正陽:…………
柏冬冬是被齊家裕的電話吵醒的,齊家裕約他吃早餐,順便逛逛街。
柏冬冬還很困,眼睛都睜不開,對電話那頭道:“你怎麽起那麽早啊,我還困着呢……”
齊家裕道:“我夜生活豐富多彩,壓根就沒睡。”
柏冬冬不太相信,還豐富多彩呢,沒看着跟程某的聊天記錄哭一夜就已經是謝天謝地了。但是柏冬冬膽子小,沒敢說。
嘴上念叨着好困好困,還是不情願地爬起來了,煮了個玉米帶出家門,遭到齊家裕的嫌棄。
“你至于的嗎,外帶早餐就算了,還那麽磕碜,柏冬冬你也太不講究了。”
柏冬冬安安分分啃着自己的玉米,也學起了打假專家路正陽的樣子,對齊家裕的早餐進行了深刻而欠扁的點評。
“你這杯拿鐵可能有四千卡,煎蛋放的是花生油,面包塗了三層果醬,還有……還,還很好吃。”
齊家裕這才收回了有如彎刀的眼神。
“你那個什麽挑戰活動什麽時候結束啊,看給你餓的,都餓變态了。”
柏冬冬道:“我可能就不去健身房了……”
齊家裕:“為什麽呀?”
柏冬冬老老實實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他,把齊家裕氣得連話都說不利索了:“意思就是說,就是說你讓他親了一口,他,他還沒想好要不要彎?”
柏冬冬點點頭。
齊家裕翻了個大白眼:“你跌不跌份兒!都這樣了你還想把自己餓瘦拿着獎金買門票送給他啊?你這叫倒貼你知道嗎?以前我們一起發誓要當獨立自主酷酷美零的誓言你都忘記了嗎?”
柏冬冬有些不好意思:“可我真的很喜歡他啊。”
齊家裕道:“那要是他考慮了很久決定不彎呢?”
柏冬冬皺了皺眉頭,那模樣別提有多糾結了:“那我把票送給他以後就再也不見他了,跟你一起守寡。”
最後免不了被齊家裕一頓胖揍。
被揍完之後的柏冬冬還是很愁,兩人吃飽了早餐,迎着朝陽邊惆悵邊揉肚子。
“我就算把自己減死了都湊不夠那麽多錢,還有什麽方法能掙錢啊。”
齊家裕眼睛都不眨:“賣屁股。”
柏冬冬:“…………”
齊家裕道:“真的,現在gay圈肌肉受太多了,就缺你這樣的,你別減了,再吃胖點,可以自稱‘肉欲美人’,獨辟蹊徑,肯定成功。”
柏冬冬沒說話,盯着路對面看。
齊家裕也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是一個給人畫肖像素描的小攤。
柏冬冬說:“要不我也擺個攤吧,我會畫畫。”
齊家裕很吃驚:“真的?你還會畫畫啊?山水還是花鳥,油畫還是水彩啊?”
柏冬冬想起自己的大作,不做聲。
屬于人、人像素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