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終于逮到你
人一生中不計後果只憑一廂情願的感情任性而為能有幾次?在目前為止的人生中,安寧體會過兩次,都與溫晨有關。一次是剛發生的食堂相撞,另一次,就是葉明明口中的補習班事件了。
那一年,安寧上初三,溫晨高三。照理說,年級的差距使他們不可能坐在同一個補習班裏。但是,當安寧将全部的精力和意念都用來思考怎樣不動聲色地與溫晨離得更近時,竟真的讓她在某些不可能的連接點上找到了突破口。她以報名中考補習班為借口向家裏要了錢,但是報的卻是英語高考補習班。她小時候就一直在學少兒英語,英語一直都是她的最強科目,即使是高年級的課文和語法,她學起來也不算太吃力。當然,這樣做的前提是,她已經打聽到溫晨報了同樣的補習班。不要問安寧是怎麽知道的,如果你也經歷過暗戀這種事,你一定知道,處于暗戀中的女生堪比特工、偵探,可以以各種匪夷所思的手段獲取對方的任何信息。事實上,這是一個有些可笑又愚笨的方法,畢竟發生在補習班裏少男少女之間的青春萌動還是太過稀有。但是,這其實又是一個很聰明很有意義的辦法。多年之後,經歷了世俗的相聚與離散,看盡了無數的悲歡離合,當她學會有所保留的對待每一個人時,她會懷念起當初那個想盡辦法一心一意要來到喜歡的人身邊的小姑娘。人總是越長大越懦弱。可是,在安寧15歲做出這樣的舉動時,她并不知道這對于未來有着怎樣的意義。她只是暗自欣喜着,終于可以不只是暗自匆匆追尋着他的背影了,終于可以坐下來仔細看看他了。
安寧從來沒有這麽期待過上課,她總是在要去補習班的那一天守在高中部門口等着溫晨放學,然後尾随在他身後,保持着一定的距離和他等待着同一輛車,和他在一站下車,再和他一前一後走進教室。她總是挑他正後面的位置坐,似乎只是這樣,她就已經得到了最大限度的滿足。只有一次,由于高三模考,她沒等到溫晨就一人去上課了。溫晨進教室的時候,只有安寧旁邊的座位是空着的,于是兩個人就順理成章地做了一次同桌。可也只有這一次,連熟悉到做個自我介紹的時間都不夠。在三個月的補習生涯中,他們也并非全無交流。有那麽幾回,溫晨早早地去了補習班,整個教室零零落落地就坐了幾個人,他的周圍也只有尾随他進教室後就坐在他後面的安寧。
“同學,”第一次,溫晨轉過頭來叫她時,安寧着實吓了一跳。大腦空白中只無意識地發出一聲短促的“诶”。“上次布置的作業做了沒?”這是跟在稱呼為“同學”後的第一句話,安寧記得清清楚楚。她原本是想要明明白白用聲音回答他的,但是喉嚨卻像被上了把鎖,突然間發不出一個聲音來。她只能匆忙地點點頭。
“可以借我抄下嗎?”第二句話,完全符合同學的身份與關系。
安寧去掏作業本的速度和神态簡直可以用迫不及待來形容。也許溫晨對于她的這種反應也是好奇的,所以才會在接過本子時錯愕地又多看了她一眼。
後來,也還有幾次借作業本事件,不過,事情進行得順其自然多了。她不再慌亂,他也沒有再多看她一眼。要說有什麽可惜的,也無非就是除了借與被借之間的關系,除了反反複複的那幾句“借本詞”,他們沒有再額外多說一句話,更不用提什麽關系上的升級了。所以,直到補習課程結束,安寧都無法真正确定她和溫晨算是認識了沒有?溫晨到底知道她長什麽樣子嗎?他記住她了嗎?幸好,今天再見,即使有不愉快和尴尬,即使并不完美,即使完全不是她想象的任何一種相遇,可終究還是換來了他的一聲“記得”,讓她此前和現在所做的一切,滿足的、快樂的、心酸的、憂慮的還有愚蠢的小事都變得值得。
可是,那是要過多久以後,她才會知道,他的這句“記得”,他所記得的時間和場景與她所認為的有着怎樣的天差地別,甚至沒有一處相吻合的。那要過多久之後,安寧才會知道,在那患得患失的日子裏,她小心翼翼卻持之以恒的關注與追随也曾換來他好奇與探究的目光。
記得在一本外國雜志上看到過這樣的記錄,正常的驚訝表情不會超過兩秒,否則就是裝出來的。為什麽會突然間又想起這樣與自己并不密切相關的描述呢?
溫晨在省軍醫大學附屬醫院門口看見安寧時,着實吃了一驚。但當他在正常的時間範圍內驚訝完後,看到安寧仍舊一副瞪着眼睛犯傻的吃驚表情時,心裏突然就全明白了。他不動聲色地扯了下嘴角,“真巧。”
安寧自然不知道溫晨心裏的想法,她如夢初醒般眨眨眼睛,放松了眼皮,肩膀也微微垮下來一點,微僵的面部扯出一個并不好看的笑容,“是啊,真巧…….你來,探病?”随手胡亂指了指裏面的某幢醫院大樓。
“沒有。來問導師幾個問題。”
“哦哦.......你的導師是這裏的醫生啊?”安寧幾乎沒去想就立刻接道,說完就後悔了。廢話吧!
溫晨愣了下,但很快就笑着點點頭,“嗯。”
“那挺好的……”
挺好的?有什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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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溫晨倒也沒覺得有什麽,知道她是不自在才會這麽随口一接,只是有些想笑。反倒是安寧,恨不得一巴掌拍暈自己。幹笑兩聲後趕緊轉移話題,“我是來看朋友的。”
“這樣啊。”
……安靜下來……
溫晨每句話的語氣聽起來都是肯定的,毫無疑問的,這讓安寧覺得他對于他們的對話也是毫無興趣的。此前,她都已經費勁地把病友的病情、科室、病房,甚至病友是誰,相貌如何都編好了,可是溫晨沒有按照她編的劇本接下去。鑒于此,她孩子氣地想,這個溫晨,怎麽這麽難溝通啊!沒朋友吧!
安寧不是傻,也不是單純。在她的想象與計劃中,只要能以認識的人這樣的身份走在溫晨身邊,接下來成為可以随意聊天的朋友似乎是水到渠成的事。她從來沒想過這樣唐突地出現在他面前,甚至假裝熟悉會引起的尴尬後果。也許溫晨并不想和她聊天才會一副不冷不熱的态度這樣的念頭不是沒有過,只是她太清楚自己的目标,太知道在她與溫晨之間她想要什麽,所以就刻意忽略掉了一切與結果不相符的因素與情緒。也許正是因為這樣,在看不到未來的情況下,她才有力氣追着一段感情的尾巴奔跑這麽多年。
“你是要回學校吧?”短暫的沉默裏,安寧還是受不了尴尬得先開了口。
“嗯。”
“我也是要回學校,一起走吧。”也不理會對方變本加厲更省略的回答,安寧幾乎是接着“嗯”這個字的尾音着急地說出了早已準備好的下文。然後,像是怕被拒絕一樣,竟率先邁步離開了。
安寧所在的外國語大學與溫晨所在的軍醫大學其實只有一站車程的距離。除了補習班時偷偷跟着別人上一輛車外,上大學後,安寧也曾有意無意地與溫晨乘同一輛車回家或去學校好幾次,但大多數時候,她也只敢隔着好幾個人,偶爾偷看他幾眼。距離最近的一次,兩個人之間僅隔着一條過道。那個時候,溫晨旁邊的座位其實是空着的,安寧就是沒有勇氣坐過去。可似乎僅僅是那樣,她在假裝不經意間轉頭模糊地看到他側臉的輪廓時,還是覺得離他又近了一些。她在那時怎麽也不會想到有一天自己可以肩并肩地站在他身邊。
上車後沒多久,天色就慢慢暗了下來。雖然沒有空座位了,但整個車廂還是空空蕩蕩的。白森森的照明燈光灑下來,有種詭異的寂靜,襯得每個人的表情都可以用面如死灰來形容。本來安寧還想借此機會和溫晨多說會話的,但太過安靜的氛圍終于還是讓她住了口。溫晨就站在她身邊,可她還是沒敢正大光明地擡眼看他,很怕一不小心就暴露了自己的小心思。安寧想,暗戀中的人總是這麽小心翼翼嗎?還是只有她這樣。
她一本正經地将目光定格在被夜色渲染成黑色的窗玻璃上,那上面映出了他和她的影像,橫豎空間都有着微妙的差距,看上去沒有疏遠,也不會親近。對于橫向上的空間差距,安寧其實并不是很在意。她自我解釋為,這不是才認識嗎,還不熟悉。以後熟悉起來就好了,總有一天可以消除的。這種想法多少帶有點自我安慰的成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總有一天”到底是哪一天,可她需要這種類似于安眠藥的自欺欺人式精神鼓勵幫助自己深沉地、堅定不移地睡在這段毫無頭緒的情感裏。此時讓她更為在乎的,甚至是感到沮喪的,反而是現如今無論如何努力也不能改變的身高差距。無可厚非,高個子的男生總是更能引起女生的關注和好感,可随之而來的便是自己與對方在身高上是否匹配的擔憂,一如此刻的安寧,瞪圓了眼睛盯着黑漆漆的窗玻璃,剛好到他下巴的位置,一個頭的差距——也沒有差很多啊,看上去也不會完全不相配啊——她微微垂下眼睑,心裏突然有點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