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東方天光乍亮,慣常早起的劉惜秀就醒了。
她揉去了眼底殘存的睡意,習慣性地默默起身,不忍吵醒劉常君,繞過床腳下了床,不忘回頭瞄他一眼。
只一眼,心下又是一疼。
他熟睡臉龐上,黑眼圈嚴重暗青,昨晚他不是很早就睡了嗎?怎麽會……
“難不成昨兒半夜又起身到書軒念書去了?”她忍不住嘆了口氣,低語道,“這般拚命,身子可怎麽受得住呢?”
劉惜秀神思恍惚地穿好衣衫,深秋天涼,便又加了性坎肩,走出花廳,見天色還早,甜兒和靈兒兩丫頭還未來,索性捧着盆子去外頭打了水,備了青鹽,好待會兒伺候夫君洗漱。
她自己就着冷水匆匆梳洗過後,細心地生了一小火爐的炭,燒滾了一壺水溫着,等夫君醒來要洗臉時,就可以把熱水及時添進冷水盆裏,免得凍着了他。
能這麽為他忙碌着,她心底有說不出的快活,蒼白的臉上也染上了一抹幸福的淺淺暈紅。
唉,要是甜兒和靈兒天天都能這樣睡過頭就好了。
這樣她就能多幫夫君做點事,能親眼看着他接過自己送上的帕子、喝着自己斟的茶、吃着她親手為他烹煮的菜肴,最好是他還能偶爾擡起頭來,輕輕地對她一笑。
“唉,那就更好了。”她傻氣地妄想着。
門口響起了兩聲輕敲,驚醒了她的胡思亂想,那兩個小丫鬟來了。
劉惜秀嘴角的笑意倏地消失了,眉眼之間又郁然起來。
“進來吧。”她打開門,溫言道。
“少夫人,奴婢們該死,竟睡遲了。”甜兒和靈兒一臉倉皇心慌,一開口就是請罪。
“沒事。”她淺淺一笑。“我也才剛起呢。”
兩名丫鬟吐了吐舌,馬上忙了起來。
劉惜秀再度無用武之地,而且光站着反而礙手礙腳,只得拿起一籃子繡件,到外頭院子做女紅去。
她坐在攀爬垂絲着嫣紅濃綠的花架下,靜靜地繡着枕套,以銀線為界、紅絲做底,商的是碧波盈盈……
繡的是記憶中家裏的那池荷塘,夏風吹過,荷葉田田,粉色嬌紅輕曳,卧在其間的鴛鴦仿佛交頸睡去。
她繡得專心,沒發覺劉常君不知幾時站立在身側。
“夫君?”她偶一擡頭,登時呆住。“呃,怎麽了?”
“你這樣多久了?”
她聽不明白他的意思,更不懂他為什麽又蹙眉不開心了。
“夫君是指……”她小心翼翼地問。
“總是不吃早飯,總是一個人躲着,總是埋頭趕這些繡件。”劉常君努力壓制着怒氣,聲音卻緊繃難卻。“多久了?”
“我……”她一呆。
多久了?
是多什麽時候開始,她下意識退得很遠、很遠的……
想起了那個晚上,他和孫嫣嫣之間親昵的舉止--劉惜秀胸口霎時堵住了什麽,咬了咬唇,神情微微冷了下來。
“如果不和我同桌,你應該就吃得下了吧?”
“我沒有。”
“你就有。”他一口咬定。
明明瘦得弱不禁風,明明一大早就缺席飯桌,明明……害他為此煩躁困擾到頭昏、心也痛,這難道不是事實?
她心下一疼,猛然擡頭瞪着他,淚水在眼眶裏打滾,“你管我吃不吃飯,你、你去管嫣嫣啊!”
“這關嫣嫣什麽事?”他瞪着她。
劉惜秀拚命忍着不哭,近乎負氣地道:“你為什麽誰都要管,你為什麽誰都要關心--你可不可以不要管我?你管我吃不吃飯做什麽?”
他這裏在關心她,她竟然拿他的好意當作--好似他字字句句都故意同她為難?!
說不出的痛苦在胸膛裏灼然焚燒着,劉常君咽下滿喉的苦楚,握緊拳頭,“好、好……我明白了。”
她這才一愣,一陣顫抖恐慌竄身而過,隐隐約約感覺到,自己好像鑄下大錯了。
“以後,我不會再過問你的任何事。”他語氣疏離,眼神淡漠。“你盡管放心。”
她震驚地看着他,這是什麽意思?
“夫君……”
“不要叫我夫君。”劉常君眸光冷冰冰,意味悠長地道:“以後我自會遂了你的心意。所以,現在請你不要叫我夫君。”
劉惜秀望着他離去的僵硬背影,一顆心直直墜落了下去。
自那日起,劉常君再也沒有和她說過一句話。
秋盡冬至,冬去春來,這是劉惜秀一生中最漫長凄涼的時光。
那樣的孤寂,仿佛永生永世也過不盡、走不完。
就這樣,春闱之期到了。
由禮部舉行,翰林學士主考的會試,将于貢院內連試三場,連考三天。
會試的前一晚,劉常君在書軒裏收拾應考物事,孫嫣嫣則在一旁熱心幫忙,一忽兒捧來好幾支大小狼毫,一忽兒又多塞了好幾只墨條硯臺……就是鬧個沒完。
“行了行了。”他忍不住将她壓坐在椅子上,“你在這兒乖乖坐着,就是幫我的忙了。”
“常君哥,你讓我幫你忙吧!”孫嫣嫣睜着水汪汪大眼,祈求道:“雖說我是女子,沒能參加應考,可我問過爹爹了,該準備什麽、該當心什麽,我一條條都記得清楚着呢!”
“謝謝你,不過我都備齊了,真的不用你這般忙。”
“可是--”
就在此時,門外響起一聲遲疑的輕敲。
“是誰?”孫嫣嫣像個女主人般,自然而然地前去開門,“秀兒?有什麽事嗎?”
門外的劉惜秀鼓起勇氣,溫聲開口道:“我……我想來看看……可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
她不敢再喚“夫君”二字,然而叫聲“常君哥哥”也與禮不合,畢竟在衆人面前,他們還是名義上的夫妻,幾番思量,只得含糊地帶過了。
劉常君擱在匣子上的手掌微微一緊,身形一動也不動,面無表情。
孫嫣嫣回頭看了毫無反應的劉常君一眼,不由一笑,狀若親密地主動拉起她的手,輕輕拍了拍,“秀兒,你放心,這兒有我呢!”
劉惜秀眸光黯淡,咬着唇瓣,低聲道:“那……那我幫你們做點吃的可好?現下夜長,你們興許有些餓。”
“謝謝你,可剛剛我讓甜兒送過夜宵,我們都吃飽了。”孫嫣嫣笑咪咪的婉拒,“秀兒,你還是先回去歇着吧,有我在這兒幫着常君哥注意,他不會落下什麽東西的。”
也對,既有嫣嫣幫着打點,常君這兒是用不着她了。
劉惜秀聽見,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然而雙腳卻自有意識,依然釘在原地,就是不走。
是不是心底依稀知道,這一走,她只怕再也回不到他跟前……
“秀兒,你還有別的事嗎?”孫嫣嫣彎彎柳眉一挑。
她心下模模糊糊地感覺到一陣痛苦,可是她又哪來痛苦的資格?
嫣嫣是孫家的小姐,也是他們恩人孫伯伯的掌上明珠,更是常君哥哥真正的青梅竹馬,現下還這麽熱心地幫着常君哥哥的忙,她感激嫣嫣都來不及了,怎麽還能有別的想法?
可是常君哥哥自剛才到現在,連瞧都沒瞧她一眼……
他說過,以後不會再過問她的任何事,難道真的要就此跟她劃清界線嗎?
渾身血液仿佛自腳底漸漸消失了,她突然覺得好冷。
“沒事。”劉惜秀手緊緊攢着裙裾,指尖深深陷入掌心裏,聲如細蚊地道歉,然後悄悄地走開。
自始至終背對着她的劉常君一震,猛然回頭,卻只能眼睜睜望着她弱不勝衣的背影,默默地隐沒入夜色中。
該死的她!為何就邊邊樣,還不肯扞衛自己的身份?
他閉上了眼,胸口銳利劃下的劇痛越來越深。
這天早晨,孫家上上下下熱鬧不已,幾乎是齊聚在大門口送劉常君上馬赴考。
“世侄,伯伯就等你的好消息啰!”孫伯玉撫着須笑了,對他信心滿滿。
“謝伯伯,侄兒自當盡力。”劉常君穩穩持着馬缰,沈靜地點了點頭。
“常君哥,嫣嫣會焚香求禱上天,讓你高中榜首、獨占鳌頭的。”孫嫣嫣嬌美如桃花的小臉笑得好不燦爛。
她轉頭示意身後婢女,婢女将裝好了食物衣衫和銀兩的包袱恭恭敬敬送上。
“常君哥,這裏什麽都有,你随身帶着,只管安心應考吧。”孫嫣嫣笑吟吟道。
他笑笑,“謝謝。”
“入了考場就靜心考試,旁的什麽都不要多想,時辰也差不多了,去吧!”孫伯玉含笑催促道。
劉常君點點頭,目光望向人群後方,手裏的缰繩下意識絞擰得更緊,深深陷勒入掌心裏。
她呢?
是因為覺得責任已了,所以就連送他應考都覺得煩了嗎?
胸口仿佛也被繩索緊緊絞擰着,他驀地一甩頭--算了,随便她!
他一夾馬腹,策馬奔離了孫府。
就在轉角處,他眼角餘光像是瞥見了一抹身影,瘦弱得恁般熟悉,他的心不由劇烈跳了起來,直覺勒住了馬,霍然回頭--
那抹身影卻已然不見了。
是她來送他了嗎?
他屏住呼吸,乍然浮現的喜悅瞬間又被理智澆熄了。
不,不是她,是他的思念欺騙了他的雙眼。
劉常君神情一黯,心頭痛楚着,他深吸口氣,一引缰繩,驅策身下駿馬疾奔而去。
馬蹄聲漸漸消失不見,躲在牆角的劉惜秀這才走出來,望着那已遠去幾乎看不見的修長身影,懷裏的包子突然沈得像是塊巨石。
傻子,你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為什麽不能上前相認?又為什麽不敢光明正大的送他?
可當她低頭看着懷中包袱裏寒酸的包子,突然一陣悲從中來,紅了眼眶。
春闱過後,杏榜一出,劉常君果然不負衆望再度掄元,消息一傳來,震動京城。
雖說他經春闱之後已是進士之身,輕易也能得個六品官職,從此之後,再也不是昔日那個落魄官家子弟,可劉惜秀知道他一身傲骨志氣,是不會僅僅安于這進士頭銜的。
金殿應考,一舉奪冠,才是他最終的目标。
果然,一個月後的殿試上,皇帝親自閱卷殿試之後,還特地再喚劉常君出列,好生地考究了他的學問一番。
劉常君意态氣度從容軒昂,應試之時談吐爾雅謙沖,不卑不亢,且滿腹學識典籍成竹在胸,無論是經濟、民生或武略,皆有卓越獨到的見地。
皇帝龍心大悅,當場金筆一揮,欽定劉常君為今科狀元。
“朕聽說,劉愛卿年紀輕輕,就已有家室了?”皇帝含笑問。
劉常君一怔,心頭猶如潑倒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齊齊湧了上來,他略一定神,沈靜道:“回皇上,微臣确實已然娶妻。”
“能教愛卿看上眼的女子,想必是不可多得的賢妻吧?”
他胸口一緊,澀澀道:“聖上謬贊,拙荊豈敢當之。”
“能夠輔佐出如此出色夫婿,你家中的夫人也極了不起啊。”皇帝心中已認定,撫須笑道:“美人易尋,賢妻難得,愛卿得好好珍惜才是。”
“謝皇上關心,微臣謹遵聖谕。”他低頭拱手回道。
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
而他,終于做到了……
他連中三元,又讓皇帝欽點為狀元,自此飛黃騰達、平步青雲是可以預期的,頹敗危傾的劉家,終于又能興旺起來了。
爹、娘,孩兒沒有令您們失望,您們瞧見了嗎?
而在孫府裏,劉惜秀正苦苦倚門等待,等待自朝中傳來好消息。
“甜兒,前頭還未有消息嗎?”她忍不住又問了往返前廳打聽消息的丫鬟。
“少夫人,還沒呢。”甜兒來來回回跑了好幾趟,也是滿頭大汗,“哎呀,真是緊張,怎麽到現在老爺還沒差人捎個信兒回來?”
她一顆心猶如懸在半空中,越等越是焦急不安。
怎麽辦?莫不是常君哥哥未能脫穎而出,所以自覺無顏回家了嗎?
不不不,他不是那種一受挫折就懷憂喪志的人,不會的。
正在忐忑間,突然前頭隐約傳來了一長串鞭炮辟哩啪啦的巨響,劉惜秀整個人呆住了。
“中了中了,常君少爺高中狀元啦!”遠遠地就傳來下人一疊連聲的報喜聲。
中了?而且是……狀元?!
她身子晃了一晃,甜兒急忙扶住她,“少夫人?少夫人,您怎麽了?”
劉惜秀雙膝發軟,幾乎撐不住身子,張口想笑,卻兩腮熱淚滾滾而落。
“太好了,他成功了……他做到了……”她喜極而泣,再也禁不住哽咽起來,“爹、娘,常君哥哥真的做到了。”
那麽多日子的煎熬,那麽長時間的艱苦,一切的一切,都值得了。
在這一瞬間,她忘了自己的遭受冷落,此時此刻,她心裏充滿了對上蒼的千恩萬謝。
回來報喜的下人自懷裏取出一封信,恭恭敬敬地奉……
“少夫人,這是狀元郎要小的捎回給您的。”
“謝謝你,有勞了。”她臉上浮現嬌羞訝然的紅暈,小手微顫的接了過來。
不多時後,劉惜秀躲到花園深處,難掩忐忑羞怯歡喜地拆開他捎給她的信--
立書人劉常君,系京師雲進府人,憑母命聘劉氏女惜秀為妻,豈期過門之後,此婦多有過失,正合七出之條,因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故以此休書離緣,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他的字似龍飛鳳舞,筆勁力透紙背。
劉惜秀眼底笑意乍然僵住,不敢置信地盯着紙上的字,剎那間整個世界在眼前傾覆。
外頭熱鬧的鞭炮及喧嘩聲漸漸消逝,她突然覺得一陣寒冷徹骨,冰涼的指尖再也握不住那紙休書。
紙張輕飄飄旋然落地,無聲無息。
仿佛過了很久很久,外頭的擾攘聲自靜止空白的虛無中,逐漸傳入她的耳裏--
“狀元郎剛到咱們府中讀書,我就瞧出他器宇軒昂、紅光滿面,将來肯定是個大人物,現在可證明我老頭子眼力果然厲害吧!”
花匠老姜的大噪門隔着花棚柳架傳來,清晰得像是近在耳邊。
“我說老姜啊,你也太會事諸葛,胡拍馬屁了。”竈房大娘嗤地一聲,“若論眼力,我葛媽可半點不輸你,我就看狀元郎吃飯的那斯文樣,就知道這年輕人乃人中龍鳳,将來出将入相,還不是小菜一碟嗎?”
“行啦,就你們會看人,要依我說,咱家老爺和小姐才是真正識貨人哪。”甜兒忍不住插嘴,“過不多時,咱們府裏就要辦喜事了。”
“什麽喜事?”姜老頭和葛媽熱切地湊近了過來,“快說快說。”
“我今早送茶進廳裏,偷偷聽見老爺提起咱家小姐和狀元郎的婚事呢!”甜兒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道。
“和咱家嫣小姐?”葛媽吃了一驚,“可狀元郎不是有夫人了嗎?”
“我說你沒見識還不信,哪個大官沒個三妻四妾的?”姜老頭睨了葛媽一眼,“再說了,有元配又怎的?咱家小姐論出身論模樣,有哪一點不如那位秀姑娘了?”
“雖然那位少夫人性情好,待我們這些丫鬟也都和和氣氣的,可私心來說,要是咱們家小姐能嫁給狀元郎,風風光光地入主狀元府,将來能名正言順成為一品夫人,那咱們孫府上上下下可就更光彩了!”
“可不是嘛!”姜老點點頭如搗蒜,“還有啊,我老頭子實話說一句,那位秀姑娘實在也太匹配不起狀元郎了,瞧她的模樣,連幾分官夫人的氣質都沒有,将來可怎麽幫狀元郎增光,又哪能充得了場面呢?”
“對對對,就是這樣。”甜兒心有戚戚焉。
葛媽遲疑了一下,又道:“可她畢竟是跟着狀元郎熬過來的,沒功勞也有苦勞啊。”
“你沒發覺,狀元郎好像也不待見這位秀姑娘?就算碰着了面,連話都不說一句的。”姜老頭低聲道:“說不定兩夫妻早同床異夢、形同陌路啦!”
“好像是這樣耶!”甜兒猛點頭,“我也注意到了。”
他們議論得興起,卻是誰也沒發現在綠蔓纏綿的花架後方,那個一動也不動,臉色慘白僵如木石的劉惜秀。
這天深夜,月暗風靜。
着一襲簇新淡天青色袍子,越發顯得玉樹臨風的劉常君緩步回房,反手關上了門扉,看也不看地,對那個伫立窗前的纖弱身影,淡然開口。
“皇上賞賜了狀元府,明白收拾一下,三天後搬入。”
說完,他自顧自到屏風架後褪了袍子,換件月牙色軟綢裏袍,正準備上榻歇息,這才發覺方才說的話仿佛石沈大海,毫無回音。
他胸色一沈,濃眉蹙起,望向那猶靠在窗前,一動也不動的她。
“你聽見我說的話了?”
劉惜秀沉默了半晌,終于緩緩回過頭來,“聽說,你要納妾了。”
他微眯起黑眸,“你聽誰說的?”
“夫君,這是假的對不對?”她帶着一絲小小希望地問道:“這只是空穴來風的閑話……他們胡亂猜測的……我想也是,這怎麽可能呢……”
就像那紙休書,也是他故意騙她的吧?
“我說過,不要叫我夫君。”他淡然道。
“你還在生我的氣嗎?”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更加怯弱地喃喃,“都過了這麽久,你……可不可以別生我的氣了?”
“我有什麽理由生你的氣?”劉常君笑了,但眼神沒有絲毫溫度,“你是我什麽人?”
她臉色一白,微微顫抖着懇求道:“別這樣--”
“沒錯,我是要納妾,不過你放心,那是暫時的。”他冷冷道。
暫時?暫時?太好了,那只是暫時……
劉惜秀呆望着他,心底絞擰的不知是痛苦還是欣慰,卻不十分明白他究竟說的是什麽?
“待我赴職之後,形勢穩定了,我就會把嫣嫣扶正。”他像是談論天氣般,再自然不過地道。
他到底在說些什麽?為什麽她一個字也聽不懂?
劉惜秀腦中一片空白。
“怎麽了?”他濃眉一揚。
“是、是因為要把嫣嫣扶正,所以你才要休了我?”
劉常君直視着她,冷淡的眸色裏像是有一絲奇怪,“我休書都給了,難道你還不明白?”
她眼眶灼熱如燒,呼吸困難了起來。
“我,劉常君,要休妻。”他神情很淡,慢慢說出口的字卻像是驚滔駭浪。
起初,她還沒有聽仔細他說的意思,直到她漸漸回過了神,“休妻”二字,像潑在心上的劇毒般,一點一點地腐蝕了她的五髒六腑,然後,才感覺到那似直直墜到谷底,冰冷絕望,撕心裂肺的痛。
“你真的人……休了我?”
“是。”
“我、我做錯了什麽?”她嗓音破碎地問,“我到底做錯了什麽,你要休了我?”
“不用這樣,好似對我眷眷情深。”他的語氣裏充滿疲倦,“別忘了,當初你是不願嫁我的。”
“我……我……”她喉頭哽住了。
“既然現在我們誰都不再需要誰了,早早說清楚了也好,你省得再力圖報恩,我也省得在人前佯作恩愛。”他淡淡道。
劉惜秀望着他,熱淚再也抑不住滾滾而落。
“別哭了。”他目光看向旁處,“這對事情沒有任何幫助。”
小手緊緊捂住了嘴巴,她死命憋忍住……
“現下我新中狀元,還不宜有大動作,待過了一段時日,等不再那麽受人注目後,我會給你一大筆銀子,夠你安安穩穩過完下半輩子的。”
淚水溢出指縫,她閉上雙眼,不忍再看,不想再聽。
“還有,我今晚會在書軒看書,就不用等我了。”說完,劉常君抓起披風就往外走。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很久,劉惜秀緊捂嘴的手始終沒有放下,依然無聲地默默掉着淚。
而心,還是碎了,碎得徹徹底底,再無一絲完整……
猶如她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