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02

“千俟!!!”遠遠地就看到萬木朝着這邊招手,千俟從座椅上下來,無奈的搖頭。越來越發覺他倆對彼此都喜歡用這個動作來表示對對方的無語。

“啧啧,來得真慢。”

“我可是搭的你走了之後緊接着的一班車,已經夠快了~~~诶,好像雨已經停了?~~~~”

“早就停了好不好!我們走吧,我可不想陪你在這裏浪費太多的時間。”千俟說着背上自己的背包然後就大步走在前面。萬木更是輕松,什麽也不帶,當個“抄手公子”跟在千俟的後面漫步走。

千俟最先帶萬木到她奶奶的公墓,那裏着實冷清,完全看不到人影。

千俟把之前讓萬木陪着她一起去買的一大束向日葵放在奶奶的墳前,然後就勢跪坐在了奶奶的墳前。

“奶奶,你還好嗎?我是小千啊,我來看你了……我現在一切都好,诶,我早就不是從前那個只會惹你生氣的叛逆的小千了,我現在可是我們學校的第一名呢~~~恩,同學們都很喜歡我,對我很好,我在學校裏也很開心,大家都對我很好,你不用擔心……那個,餘哲來找過我了,你放心,我不會再跟那個家夥跑掉,我已經長大了啊,我不會再做傻事了……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你在那裏也要好好的,不要再生我的氣了……”

萬木學着千俟的樣子跪坐在千俟的身後,呆呆的看着千俟對着她奶奶的墓碑講話。千俟說話的時候還是一臉的平靜,但是他能夠察覺出千俟臉上微妙的變化。

平和,對,這就是他所看到的表情,是平和的與老輩們攀談的表情,這種表情,是萬木從未見過的,也從未擁有過的。

他曾經說得很對,千俟的身上總是有一種吸引人的潛質。而那種潛質,甚至會令人着魔。

也不知道千俟到底說了多久,直到千俟起身,叫了萬木好半天,萬木才回過神來,跟着站了起來。

“等很久了,累了麽?”千俟到是頭一次如此溫柔平和的和萬木說話,讓他有些受寵若驚。

“不……還好。”

千俟淡淡的笑了笑:“我們還是找個地方先坐一會兒吧。”

萬木不置可否,跟着千俟找了個附近的小公園的稍微幹淨的長椅坐下了。

“萬木,我是不是一直都沒有告訴過你關于我的事情?”

“如果你想要講的話,我當然樂意傾聽。”畢竟……我等這一天已經太久太久,久到自己都快要忘記了。

“可能會很長啊,我的故事,這樣也沒有關系嗎?”千俟試探着問道。

“沒關系,多久我都會認真的聽完,而且絕對不會睡着!”萬木伸出三根指頭比出“發誓”狀。

“真的會很長的……”

“恩,我知道,沒有關系。”

恩……要從哪裏說起呢,就從初一吧。

那個時候我還是個懵懂頑童,開始玩電腦,并且認識了一個叫“大哲”的網友,那個人你見過的,就是老愛穿米色大衣的那個男生,他的本名叫“餘哲”啦。

最開始是在一個音樂帖子裏面,我們認識的,他推薦我去聽一個叫“泉盡”的人的歌,他的歌在網上根本找不到,就是跑遍了各個音像店我也沒有找到,最後都是餘哲專門傳給我的。他說過,泉盡就是個像神一樣的人,那個時候,我信了。并且直到如今也一如既往的相信。

那時候的他剛發新專輯,就被一群不良少男少女們所奉為天神。那張專輯的名字叫做《碎掉的人》,很絕望的名字吧,可是這都不算什麽了,你要是知道他的第二張專輯叫做《殺死自我》的話,你如果真正的到他的現場去聽他的歌的話,你真的會有一種想要自盡的沖動的。只可惜,我們都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泉盡是一個地下樂團的主唱,其實真正知道他的人不多,而他的歌曲也以複雜與詭異著稱,所以幾乎沒有人能夠傳唱。

我是一個及其熱愛音樂的人,毫無疑問,像他那樣的可以刺穿人的靈魂的聲音更是為我所推崇的,于是我就這樣和餘哲熟識起來,并且加入了他們的那個小圈子。

那是一個十分隐秘的網站,除了內部人員之外和比較信任的像我一樣被推薦進去的人之外,就再也沒有別的人能夠知道并出現在那裏的了。

說起來真的很神奇吧,其實那時候的我也覺得真是太神奇了,網站裏面布滿了藍色的彼岸花,詭異而妖嬈,後來我離開那個團隊之後,每每想要再去尋找那個網站,可是無論我怎樣尋找,都再也找不到了。

我就是被那樣一個網站深深的吸引,并且和餘哲和裏面的大多數人一樣,成為泉盡的囚徒,成為他的粉絲“禁者”,整日沉醉在他的歌聲之中,不問世事,叛逆任性。

我沒有奇裝異服,也沒有打耳洞燙發染發,只是逐漸開始變得特立獨行、孤傲冷僻,從不與學校中的任何人交談來往,只和餘哲他們幾個人玩。

而餘哲他們并不在R城,于是那個時候我時常偷父母的錢跑到老遠的地方去和他們會合,然後瘋狂的打鬧嬉戲,在泉盡的歌聲中沉浮,做着一個标标準準的問題兒童。

我每次出去就是十天半個月,父母報了無數次的警,最後無奈到幹脆讓我自生自滅。我每次回去的時候都是一次暴打,我都早已經習慣了,暴打完之後我又繼續偷錢,直到最後偷不了我就偷偷賣掉家裏的東西去換錢,然後接着去找餘哲他們。

我那時候覺得那樣的自己很偉大,我認為自己無所不能,我認為只要能夠活在泉盡的歌聲裏,我認為只要能夠生活在像他們一樣的世界裏,那就是最好的。我才不用去在乎那些愚蠢的人類,以及自己身上的疤痕無數呢。

你聽着一定覺得很可笑吧,但這就是我當時最真實的想法。

那三年裏我經歷過最深重的黑暗和最叛逆的歡愉,那些那些,都是你無法想象的。

再到後來家裏面的東西已經被我賣得差不多了,父母的打罵也讓我覺得厭煩,餘哲他們幾個更是早就受不了了,于是我們就一起約好出來,去搶去偷去騙,只要能夠弄到錢,只要那些錢足夠我們去更遠的城市,只要那些錢足夠我們去參加泉盡的音樂會,買與他有關的一切東西就夠了。

我們要的不多。

我們自以為那時候的自己真的是最厲害的,看着自己手中的用不正當的手段得來的錢最後換來的無數張的海報、專輯、演唱會票根、汽水、指環……

我們那個時候根本就不會知道,我們是有多麽的傷人傷己,我們根本不知道,年少的自己竟然可以那樣的殘忍,輕易的背棄別人的信任與關懷。

我就是在那個時候與餘哲交往的,我們是過于黑暗叛逆而早熟的人,所以我們也就注定應該自食惡果。

泉盡最後的一次演唱會,奇跡般的,是在R城。

那個生我養我,而于之前的我來說,沒有任何情感的R城。

如你所料,我和餘哲沒有任何猶豫的騙了一大筆的錢然後從沿海前往遠在萬裏的R城。至于是怎麽騙的,這些你都可以不必再過問,因為我們用了太多的不正當的手段,連我自己到後來都已經完全的忘記了。

也不願意,再想起了。

那個時候是泉盡發行第二張專輯的演唱會,那張專輯的名字是《殺死自我》,吶,我好像已經跟你說過了吧,這張專輯的主打歌讓人聽了幾欲自殺都不為過。

那個時候餘哲帶我去後臺見泉盡,我們聊天,我緊張得滿手心都是汗。那種感覺就像是,我自己奉為信仰的天神,他終于發現了虔誠的我,于是他就大發慈悲的召見我了的感覺。

那時候我可緊張了,緊張的渾身都在打顫,而且說不出一句話來。我只是好奇餘哲是怎麽認識“老大”的。“老大”也就是泉盡啦,我們一直都這樣叫他的。

那個時候我倒是記得自己好像是有問過他的,我問過他為什麽歌裏面那樣的絕望深沉,讓人欲罷不能。他那時候對我苦笑的表情我也許一生都不會忘記的,他那時候滿是心酸的對我說:“我一直都在等一個人。”

我不知道他等的那個人是誰,也許就是他歌裏面唱到的那個人吧,那個讓他絕望透頂,并且想要殺死自我的人。那個時候,我是真的恨他歌裏的那個人啊,那樣的恨,因為太愛他了,所以恨。

那個夜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到了R城的緣故,我和餘哲從演唱會出來的時候,我望着R城的夜空,想着自己漂泊的那些日子,突然就有些想家了。

于是我告訴餘哲,我要回家了,他的神色中有些驚訝,但是什麽也沒有說,就放我走了。

其實那天晚上我一直都坐在我家樓底下,根本就沒有上去過。我不敢,也不願。我想我的那些家人們,他們想必都已經嫌棄我了,不願意要我了。

只是我沒有想到,我的爸爸竟然會是上夜班,早上七點過回來,那個時候他看着我,眼中好像有淚水在閃動,但是他不發一言,只是将他的手機放在了我的大衣口袋。

他沒有說任何一個字,我也沒有,最後,我在他悲戚的蒼老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連帶着,仿若不自覺的,帶走了他那個早已經陳舊到我們這代人都不願意用了的手機。

也許從那一天起,結局就早已安排好了。真的,我以前從不信命,我以為自己無所不能,我以為自己堅不可摧,所以我從不相信命運。但是,自那以後,我信了。我真的信了。

只是我和餘哲都沒有想到的是,我們那一次和泉盡的最美好的第一次相見,竟然會是我們和泉盡的最後一次對面。

那不久之後,我們聽聞,他在下一次的個人的小型演唱會上因為流血過多而死亡。

那一次是我和餘哲唯一一次沒有去的泉盡的演唱會,因為,因為我們沒有湊夠錢。

我們幹過很多的事情,我們已經騙不到錢了,新聞上甚至都将我們這些不良少年的行徑大作披露,所以我們很難再騙到錢了。

于是我們不惜去洗盤子,去發傳單,去乞讨,去做任何我們能夠做的事情。可是都來不及了,我們實在是沒有辦法在泉盡的最後一次演唱會舉辦之前湊到錢。

你無法想象我們那個時候所過的生活是多麽的肮髒,又是多麽的糟糕。

我們睡地下通道,睡橋洞,我們吃餐館裏面別人吃剩下的東西,可是我們買漂亮幹淨的衣服,去公共廁所洗頭洗澡,只為了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的去參加泉盡的演唱會。

只是我們沒有想到,在那次之後,我們再也見不到他了。

你知道他是為什麽死的嗎?是苦修帶!

泉盡在他最後的一次演唱會上,在自己的腿上綁滿了苦修帶!

他并不是教徒,可是他把自己腿上的帶着倒鈎刺的苦修帶勒得緊緊的,可是他還那樣賣力的為大家表演着。

當他演出的時候,人們只看見了籠罩在光束之中的,他光鮮亮麗的上半身,可是誰都沒有注意到,誰都沒有發現,他腿上正鮮血如注!

最後,他倒在舞臺上,因為失血過多搶救無效而死亡,他就是以這樣詭異殘忍的死法結束了他的生命!

他是多麽的殘忍,多麽的決絕,從來不看我們一眼,從來不過問一下我們“禁者”的感受,竟然就這樣殘忍的離開了!離開了我們!!

原諒我,原諒我現在是這樣的激動,盡管事情已經過去了将近三年,可是原諒我,原諒我依然的因為想到這些事情而如此的激動。

他的死亡并沒有給那個小鎮帶去什麽悲涼與酸楚,同他的為人一樣,知道他的人實在是太少,就連報刊雜志的一個小小版面都舍不得為他留出來。

他的死到最後趨于沉穩,因為到他演唱會的人,都是真正的熱愛他的音樂的人,那時候,當他倒在舞臺上的時候,大家都只是關心他的病情,而忘記了要去報警,忘記了要去打120。

不過就算打了也無濟于事了,像那種小鎮,普通的車輛根本就不便進入,光是崎岖的山路都要走好幾十裏。

我真的很難想象他最後為什麽會選擇在那裏舉行他的最後一場演唱會。不過我們始終是尊重他的,他所作的一切,想必都有他的理由。

就像他詭異的生命最後選擇安靜的逝去,想必這也是他的選擇,不必再去追究理由了。

但是事情沒有那樣容易的就這樣輕易的結束。

因為我和餘哲做了一個瘋狂的舉措,我們決定,追随泉盡的腳步,我們選擇,為了我們的天神,服毒自殺。

你一定不會相信我們會這樣的瘋狂,真的,換做如今的我也不會相信的,我也不會相信自己曾經那樣的愚蠢過。

即使我們再愛泉盡,也不應該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的,沒有人值得我們拿生命去讨好,可是那時的我們就是那樣的不通情達理,我們自以為是的認為只有我們是最懂泉盡的。

就像他的藝名,“泉盡”,人人都以為是“泉水的盡頭”這樣的美好與未知,其實不然的。誰會想到那也許是他一生都覺束縛的“圈緊”。他應該也是一直這樣想的吧,一直被一個無形的圈子囚困禁锢着,讓他無法掙脫,所以他最後才會用那樣殘忍決絕的方式離開的吧。

我們那時候以為自己很了解他了,我們以為我們的靈魂是和他深深吸引并且永世糾纏不休的,于是我們做下那樣驚險而刺激的決定。

我和餘哲去店裏買了兩瓶農藥,那個藥很毒,我們買了很大的兩瓶,大概都可以毒死兩頭雄壯的成年公牛了。

在我和餘哲相約自殺的頭一天晚上,我用之前父親給我的那個舊手機發去了唯一一條也是最後一條消息,我說:“好好照顧自己。”

那個晚上,我睡在冰冷的橋洞,臉上涕泗橫流,我沒有在後悔,我只是突然覺得沒有臉面活在這個世上,我只是突然覺得很對不起自己的父母。

那個時候的我,還并不知道,那條短信最後會成為将我從懸崖邊拉扯上來的神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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