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二)竹馬
“今日來的這位姑娘黑白分明性子直爽,是個十足的好姑娘,你幹嘛要去禍害她?”進了竹屋,順手從桌子上的盤子裏拿出一個鮮桃扔給了他,顧念道,“我這麽害好人性命,罪孽可就更深重了。”
“好姑娘?以你的眼力勁兒,這三個字,怕是只瞧出了第一個字吧?”接過桃子,順手在她的衣服上擦了一擦,招手喚來正窩在牆角裏打哈欠的一只白毛如雪的肥胖兔子,落玉道,“貪念一生,欲望一起,便能夢到美人符。不是我要禍害她,是她自己找上了門。再說,我日夜替你四下播夢,好不容易給你招來了一樁生意,主顧又大方,沒有讨價還價,你倒好,得了便宜還賣乖。”
“嘟嘟!”見那肥嘟嘟的圓臉兔子一見落玉便一跳而起,活蹦亂跳地向他懷裏撲,和陪着自己時的那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一比,簡直起死回生,她心頭來氣,一把揪住了它的耳朵,叉着腰質問道,“你這是什麽意思?他落玉是紅蘿蔔嗎,你幹嘛見了他就像見了親娘似的?”
嘟嘟一咧嘴,三瓣嘴瞬間成了三十瓣,如紅寶石般的兩只眼睛裏盡是委屈,沒被她捏着的另外一只耳朵向前一耷拉,四肢一蹬,幹脆裝死。
落玉伸手将它從魔掌中解救下來,放在地上,将桃子塞到了它的兩只前爪裏,拍了拍它的屁股讓它逃命:“顧念,夢可以亂做,但話可不能亂說。嘟嘟年紀比我大,就算我和它有血緣關系,那也只可能是它是我的親娘。”
顧念語噎,當年在東白山,比起那些整理日只想着破壞公物調戲先生欺負女生的同門師兄弟,落玉幾乎算是個老實巴交、沒有一丁點歪心思的好孩子,為人憨直樸實,和女生說一個字都會把臉憋得像個猴腚,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都被他們笑稱為石頭蛋子。
當真是日久見人心,如今,時過境遷,他仍是憨厚樸實,不過,似乎都是憨給旁人看的。
“幹嘛盯着我看?”見她一瞬不瞬地瞧着自己,落玉十分配合地側過整張臉,笑道,“一個月不見,想我了?”
顧念一翻白眼:“我瞧落玉公子滿面春風,是不是在九重天上招惹哪個小仙姑了?”
落玉一撩衣衫,坐在椅子上,橫了她一眼,躲了她的目光伸手抓來一只桃子就往嘴裏塞:“瞎說什麽。”
“當真有?”顧念一愣,一手擋住他拿着桃子的手,驚然道,“桃子沒洗沒擦就往嘴裏塞,不是心虛是什麽?”
落玉耳根一紅,微微側了身,聲音也虛了些:“瞎說,我,我只是想吃桃子而已。”話雖如此,卻将桃子從嘴邊撤了回來。
“落玉,你現在可了不得啊,扯謊和吃桃子一般臉不紅心不跳的。不過,我顧念怎麽說也是見識過你老實巴交曾是什麽樣子的,想騙我,你修行可還不夠呢。”顧念繞了過去,正對着他,一把奪過桃子,放在他嘴邊,眨巴了眼,一臉壞笑,“說,是哪個?不然,我可把沒洗沒擦的桃子塞你嘴裏咯!”
“說了你也不認識。”挨着椅子後背,退到無處可躲,落玉無奈道,“再說,本來就沒什麽事。”
“當然不會出什麽事,因為你不喜歡小仙姑,只喜歡小仙君嘛。”顧念嘻嘻一笑,手肘搭在他的肩上,“不過,這麽好玩的事情,你講給我聽嘛,讓我見識一下哪個沒人要的仙姑吃錯了藥,竟然瞧上了你,怎麽說我是做過仙官的人,就算沒見過,也聽過的嘛。”
落玉橫了她一眼,頓了一頓,才正色道:“整日待在草坊是不是很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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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啊。”見他突然認真,顧念怔了一怔,走到石桌對面坐下,“草坊裏有這麽多草靈,嘟嘟除了死睡就是瞎鬧騰,血雛沒活幹的時候也過來陪我,怎麽會無聊。”
知道她只是在掩飾,落玉暗自嘆了口氣,再擡眼時,對她微微一笑:“這位姑娘來自束雲山,聽說束雲山風景極美,也算是人間的世外桃源,咱們這次出去,順便也可以散散心。”
“你也要去?”顧念有些意外,道,“你不是說見不得我做這些傷天害理的事情嗎?”
“我早與你是一丘之貉,你若傷天害理,我便天地難容。以後,我若是有時間,便陪着你。”他站起身,走到窗前停下,看着在茫茫草海中靜坐的女子,聲音不再那般輕快,“她将是第一個我親眼看見飲下美人符的凡人,你說,她會得償所願嗎?”
“以色事人,能留住人,卻得不到心,這是行情。更可悲的是,為了一副好皮囊,這些女子寧願拿命來換,可她們又明明清楚得很,嫌棄她們外表的男人根本不值得。有的苦苦乞求,有的心存不甘,可既然選了這條路,就再也回不了頭。”她與他并肩而立,望着那個堅忍而孤寂的身影,心底升起幾分憐憫,頓了一頓,又道,“你還是不要去了,你是仙,我是魔,若被仙界發現你和我在一起,我擔心……”
“當年,是你求着我為你在人間播夢的。身為執掌凡間一切貪嗔癡夢的司念,我的第一份差事,便是為魔界做事。從我答應你的那一刻起,你便已經拖我下水了。現在,你自己都已經沉淪其中不可自拔,難道還有閑功夫把我推上岸嗎?”話中雖句句責難,但語氣卻淡然如風,絲毫沒有責備的意思,落玉側過頭,對她淺淺一笑道,“你也知道,我是個旱鴨子,你若放手,我必死無疑。”
他的眸子如子夜的星辰般點着奕奕神采,她的心中莫名一動,剎那間有些失神,但須臾間便伸了手用力甩在他的肩上:“呸呸,你明知每當這個時候我這顆心就脆弱得跟水泡似的,最聽不得什麽生生死死了,幹嘛還說這麽不吉利的話。”
“我是想讓你老實一點,別又想着怎樣将我給甩掉。”對着石桌彈了一個咒,不待顧念反應過來,他便伸了食指對着從石桌背面掉下來的碧綠杯盞輕輕一勾,将杯盞招了過來,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你別忘了,我答應幫你的條件,是你一切都要聽從我的安排。”
“你……”她愣了半晌,無暇陪他翻曬當年的陳芝麻爛谷子,驚然問道,“你怎麽知道我把符盞藏在了桌子底下?”
“你見識過我老實巴交的樣子,我自然也忘不了你呆頭傻腦的時候。不過,我沒想到的是,你都一大把年紀了,比起當年,竟然沒一點進步,還是有什麽好東西就往桌子底下塞。。”他一邊無奈搖頭,一邊把玩着通體翠綠剔透的符盞,“我記得那個時候,就是因為你在桌子底下藏了把刀子,才害得何家龍的臉上被劃了道疤。當時何家龍那張鮮血淋漓的臉,唉,實在是慘不忍睹……”
“誰讓他鬼鬼祟祟溜進我們寝居的?簡直是自尋死路。”亦想起當年的一幕,她撲哧一聲笑出來,自豪道,“我早就懷疑他不是個好家夥,可沒想到他壞到骨子裏了,竟然想把我們的仙劍給偷走,還好他自個兒撞到刀口上了。”
“他若不是有眼無珠,也不會去招惹你了。”将符盞遞給她,落玉擡眼看了看天色,道,“時辰不早了,我陪你去收集露珠吧。”
眼珠子一轉,顧念忙擋住他:“你是貴客,這種粗活怎麽能讓你做呢?還是我自己來吧。”
一把拉住腳下抹油的她,落玉蹙眉:“你還沒有降服這些草靈?”
“它們是妖,我是魔,溝通上難免會有些障礙嘛。不過,它們已經屈于我的強權之下,同意讓我随意采露珠做符水了。你放心,這草坊怎麽說也是我的地盤,它們不敢撒野的。”見他神色難看,她小心翼翼地道,“不過,你位居仙班,來草坊喝喝茶聊聊天還是無妨的,但若是采露珠,你也知道,這些小妖小精不比你們這些神仙大度,它們很小氣的,若是誤會你是土匪強盜,又髒了你的衣服,可就又要花銀子了。”
“我的衣服都是天絲苑做的,早就不用花銀子。”眉目間多了幾分隐憂,他堅持道,“你也知道你是魔,它們是妖,若你不降服它們,等它們妖性大發時,你拿什麽應付?”
“你是仙,我是魔,你沒有降服我,我不是照樣很聽你的話?”她耐着性子道,“這些草靈不比凡人,它們都是修煉了成百上千年才得了這麽一點靈力,一旦被染以魔性,就永不得輪回了。你也知道,我殺孽太重……”
“你總是有理。”
落玉橫了她一眼,擦過她走到門口,眸光慢慢掃向茫茫草海,驀地清冷。
仿若天地驟然變色,無端掠過一陣狂風,引起草海中一片驚擾不安,一陣哆嗦。
“好了,你瞧你形象多好,往這兒一站就勾走了它們的魂兒。”不忍左鄰右舍如此被無聲摧殘,顧念忙站出來打圓場,從旁扯了扯他的袖子,“外面風大,要不你進去坐坐,小心着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