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種符

子夜,原本應是月黑風高時,但草坊的子夜,因着多了幾把閃閃亮亮的草葉子而應美得一塌糊塗。

但今夜卻不同,不是因為多了個瞧着眼生的凡人,而是來了個讓草靈們再也熟悉不過的兇惡仙人,吓得它們無比老實,動也不敢動一下。

踏過草地,顧念端着符盞到了那姑娘面前:“姑娘,子時到了。”

正盤膝而坐的女子輕輕地唔了一聲,睜開雙眼,一躍縱起身,眸底閃過一絲決然,伸手将顧念手中的杯盞接過,一言不發,先一飲而盡,末了,将杯口朝地,以示酒盡:“多謝表姐的送行酒,符水拿來吧。”

顧念一愣,伸手指了指她手中的杯盞:“符水,你已經喝了。”

“這是符水?”那姑娘亦是一愣,擡起杯盞嗅了嗅,“怪不得沒一點酒香,原來不是送行酒。”

從未見過如此利落地飲下符水的人,顧念有些哭笑不得,問道:“還沒做一點準備就稀裏糊塗地喝了它,是不是有些遺憾?”

“在下來這裏就是為了飲下這符水的,只要喝了,能有什麽遺憾?”那女子哈哈地爽朗一笑,将空空蕩蕩的符盞擲到她的懷中,但笑聲卻透着幾分凄涼,“好了,符水喝下了,表姐,你回去收拾一下,帶些幹糧和衣物,明天咱們就啓程去束雲山吧。這個地方好,今天我就睡這裏了。哦,對了,我喜歡吃大餅,表姐別忘了多做幾張。”

說着,身子向後一倒,她便仰面八叉地躺在了草地上,長呼一口氣,閉上雙眼,只須臾,便傳出了惬意的呼嚕聲。

顧念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都說女人心海底深,可眼前這個女子的心,寬度絕對大于深度。

飲過符水的,即便不是哭得震天動地,也會凄凄哀哀徹夜難眠,可她,竟然就這麽放心地睡了,還不忘囑咐她這個表姐帶上大餅做幹糧。

這氣魄,氣吞山河啊。

“還愣着做什麽?”不知何時,落玉已然站在了身後,伸手不輕不重地扯了扯她的發梢,“杵在這兒能給你表妹做好大餅嗎?”

“一提到大餅,你很是開心啊。”唇角含笑,顧念轉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個小廚房是你搭的,我珍惜得很,從未用過,既然落玉兄和大餅這麽親熱,姑姑就成全你,表妹的大餅,就托付給你啦。”

“好啊,不過,我擔心你表妹吃了我做的大餅,會以為你是要謀財害命。”落玉不再理她,擡腳向竹屋走去,“這位姑娘睡得真香,勾起了瞌睡蟲,先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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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還想拉住他,但一想,雖然她不會做大餅,但她怎麽說也是學過幻術的人,明日給表妹用草葉變出幾張不就得了。

次日清晨,她是被人間煙火給熏醒的。

嗅了嗅,還未睜眼,一股子油煙味攜着香氣撲鼻而來,那種真實的味道将她原本惺忪朦胧的雙眼給驚得瞬間圓瞪。

“表姐,你醒啦。”一個身形魁梧的人趴在窗子外,兩只大手一手三張大餅,咬了一口,很是滿意地連連點頭,甕聲甕氣地道,“沒想到表姐夫廚藝這麽好,表姐你可真是有福氣。”

猛然被自家窗子前多了個眼生的黑臉漢子吓了一跳,一時間想不起來什麽時候多了個表弟,還好顧念定力極好,愣怔之間,已然想起來眼前這個人是女子。

可是,她說的表姐夫……

“醒啦。”

竹門被推開,落玉端着一個盛滿噴香大餅的竹筐走了進來,放在石桌上,對她和善一笑:“起來吃早膳吧。”

她被那個溫潤如風的笑給吓得一陣眩暈,這是亂做夢了嗎?

清晨的落玉不是應該扯扯她的發梢,瞪着眼喊她起床嗎?

還算他有良心,知道給他長達一個月的不辭而別做個彌補。

見那姑娘吃得津津有味,已經沉睡了好幾年的饞蟲瞬間複活,顧念一坐而起,披上外衫,吹了吹手,抓起一個大餅嘗了一口,熱氣騰騰鹹淡相宜,許是因為許多日頭沒有碰過人間煙火了,這一嘗竟一發不可收拾,一口氣吃完一張,才抹了抹嘴邊的油,趁着歇息的間隙問落玉:“這是用什麽變出來的?口感比草葉子好多了。”

落玉橫了她一眼,慢條斯理地答:“茅坑裏的臭石頭。”

窗外的姑娘聽了,險些被噎住,咳了一聲,憋了口氣,終是沒吐出來,但卻再也吃不下去了,跑到竹屋後面的小廚房裏找水喝。

“你瞧你幹的好事。”顧念回橫了他一眼,氣定神閑,繼續吃得開心,“這種玩笑是會給人留下陰影的,以後怕是她再也不敢吃大餅了。”

落玉笑道:“她親眼看着我下廚都吃不下去,你倒是想得開。”

“咱們倆認識這麽多年,在東白山時雖被你裝傻充愣地給蒙蔽了一時,但現在姑姑年紀大了,耳聰目明不少,你的那些小伎倆可騙不着我。”她胸有成竹地道,“你落玉是什麽人,碰塊石頭你都會覺得髒了手,何況還是茅坑裏的臭石頭。不過,說實話,你現在的廚藝,可比當年好了個兩三點呢。”

餅足水飽後,三人開始上路。顧念原本打算将嘟嘟留在草坊看家,但它仗着落玉在,死活不願做這足以彰顯它忠心耿耿的活兒,愣是要死要活地纏在了落玉身上,顧念無奈,只要繳械投降。

這個凡間女子姓高名強,是束雲山雪劍門掌門的入室弟子,自小入山,人如其名,除了她心儀的大師兄,武藝在同門中無人能敵。

雖是同門寥寥幾人中的女弟子,她卻因為容貌太過陽剛常被人誤認為男子,因性子爽朗,年少時,也未曾放在心上,倒因如此和同門的師兄弟關系頗好,尤其是和她同樣上進的大師兄。

年方十五時,她春心萌動,對朝夕相處的大師兄有了別樣情懷,見到他身邊莺莺燕燕環繞不斷,這才漸起了自卑之心。

那年七夕節時,大師兄撇下她去陪同門裏最漂亮的小師妹,她心中難過,難免喝醉了酒,卻不想酒後吐真言,無意間說出了心事,從此成了束雲山的笑柄,連大師兄也開始有意無意地躲開她。

不堪嘲諷,更受不了大師兄對她的若即若離,恰逢遠在南疆的師叔需要人過去幫忙,她便主動請纓,獨自南下。

這一去,便是兩年。

這兩年中,日夜折磨她的,不是背井離鄉的孤寂,而是她離開時,前去送別她的人,只有性子溫良的五師弟。

坐在馬車上,車簾偶爾随風而起,瞧見高強駕車時健碩的背影,顧念心下一嘆,又是一個被大師兄摧毀的小師妹。

雖然這個小師妹堪比別人的大師兄。

見嘟嘟在他懷裏鬧得正歡,她沒話找話:“你說,為什麽小師妹都喜歡大師兄呢?”

“都?”落玉撫着嘟嘟的手滞了一瞬,微微擡眼,頗有深意地瞧着她,“你也是?”

“我也是。”她毫不遲疑地點了點頭,笑着道,“和你這個小師弟一樣,也喜歡大師兄,這個你不是很清楚嗎,當年他訂親,咱倆還借酒消愁,若不是我攔着你,那天你就去和崇寧公主搶準新郎了。”

似乎也想起了往事,他心中一動,唇角抹過一絲笑意,能将這件事當成笑話講,看來她的确已經放下了。

“就像摘桃子一樣,大多數人都不喜歡還未長成的,青澀難咽的,所以,師妹們大都看不上年紀比她們小,武藝比她們差的師弟。既然只能喜歡師兄,自然要挑一個最大的。”落玉想了想,極認真地道,“若當年的大師兄是我,你那時候喜歡的人,應該就不是許雲年了。”

“我是那麽膚淺的人嗎?”顧念不以為然,白了他一眼,“當年看上許雲年,完全是因為我剛上山時差些餓死,是他在山腳下請我吃了頓飯,那會兒連山門都沒入,誰知道他就是大師兄。”

“這還不夠膚淺?”眸底掠過一絲心疼,落玉輕笑道,“只是一碗馄饨,他便把你拿下了?”

她不服氣:“你又不知道饑寒交迫是個什麽滋味,當時若是你請我吃兩碗,要我以身相許都沒問題。”

“這麽說,還好他只請你吃了一碗,要不然,被你死乞白賴地纏上,想如此順利地當上天帝的乘龍快婿,怕是沒這麽容易了。”落玉笑道,“不過,這麽容易就以身相許,我倒是不知道你還有那麽沒出息的時候。”

她贊成地點了點頭:“說的也是,那時的我真是沒什麽出息,那一碗馄饨吃得我對他是感激涕零,瞧哪兒哪兒好,現在想想,他許雲年有什麽好的,竟讓我為了他做了那麽多丢臉的事。”

落玉聽得舒坦,點頭:“不錯,他許雲年除了家世好法術高長得俏,有什麽好的。”

“你還惦着他?”顧念不屑地斜了他一眼,苦口婆心地道,“都過去這麽久了,想開點吧,還說我沒出息。”

“年少不更事,說起來都是笑話。”他不置一詞,将嘟嘟放下,掀起窗簾向外瞧了一眼,道,“外面風景不錯,咱們去替了高強,順便欣賞一下風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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