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十九)決裂

已是深秋,原本便是百花凋零的時節,但這方不大不小的院落中,幾乎閑下的每一方寸都種着一種不知名的紅色小花,低低矮矮的花叢,淺淺淡淡的綠葉,托起三瓣殷紅,在蕭索秋風中輕輕一顫,似春風拂柳柳枝點水般小心翼翼。

一襲碧綠衣衫的女子坐在一棵梧桐下,目光飄渺虛無,驟然間陣陣清香襲來,她霎時回神,眼尾一挑,瞧着簇簇花叢的雙眸寒意森森,眉心尚未蹙起,右手已然将安放在石桌上的長劍拔劍出鞘,綠影搖曳間,劍光掃過花叢,片片殷紅花瓣随着劍鋒掃起,落了一地的驚豔。

突然,房中傳來“啪”的一聲響,不輕不重,似是有人一不小心打破了茶盞,但綠衣女子卻猛然一驚,劍收起,身子一掠,已到門口。

但她還未來得及推門,便有一道人影從窗口躍出,只須臾間,便掠出極遠。

“阿遠!”

女子的手停在半空,還未轉身,先喚了一聲,聲音不高,帶着幾分哀求。

已經掠至院門的男子腳下未停,但眼睛一掃,看到滿地的淩亂花瓣,眉心一蹙,腳下不由一頓。

“她已經死了,就像這些該死的野花一樣,早就被我殺了!”雖只是一頓,卻足以讓綠衣女子說出了讓他不得不駐足的話,“我倒要看看,你還能為她做出什麽糊塗事來!”

男子身影一頓,樹影婆娑,斑駁花瓣在如墨眸中化成點點殷紅,虛無而冰冷。

只片刻間,他的劍便直直刺來,雖然她反應極快,但許是她心思紊亂,許是那人出劍太狠,只擋了一下,便見劍刃已然抵住了她白皙如凝脂的脖頸上。

“你說,她死了,”男子臉色疲倦,語氣淡漠冰涼,“她是誰?”

“她是誰,你自是清楚不過,還要我說?”柳琴兒冷笑一聲,無所畏懼,似挑釁般笑道,“自她走後,兩年來,你日日畫着她的樣貌,畫一次,燒一張,你以為我看到的是一灘灰燼,便什麽也不會知道嗎?還有這滿院子的野花,她只說了句真好看,你便種滿了整個角落,也當我是瞎了眼嗎?任遠,你既然喜歡她,為何不直接告訴她?是不是也害怕旁人知道了會笑話你喜歡上一個粗野的漢子?”

“住嘴!”只向前寸許,她白皙的脖頸上便滲出一道血痕來,他的手停下,語氣卻愈加冰冷,“三師姐豈是你能诋毀的!她在哪裏,你把她怎樣了?”

“在處置她之前,我先将你迷暈了,你說,我會是請她吃肉喝酒嗎?”柳琴兒輕笑一聲,嗤笑道,“沒想到我堂堂千金小姐,在你眼中,竟還不如一個鄉間的粗野丫頭。我好傻,原以為只要一心待你,你終究會将她給忘了,卻不想,到頭來還是成了一樁笑話。”

“三師姐的好,豈是你這樣的人能看得見的。”許是心頭還是柔了一瞬,劍松了一松,離她的命脈遠了一些,他遠沒有她料想中的驚惶與憤怒,“我早已說過,我不是你的良人。若你認為我對不起你,這條命,大可拿去。”

“我要你的命有何用?”她努力想笑,眼中卻不争氣地泛起一層水霧,即便笑在唇邊綻開,亦是凄然,“當年你上束雲山時,我在山下撞見你,我是針寶門的千金小姐,所有人都讓着我敬着我,你卻不知好歹,與我争搶一碗馄饨。那時,我便想,你眼裏沒我,我便讓你心裏眼裏都是我。我處心積慮地接近你,讨好你,甚至為了你答應與施亮的婚約,可到最後,你卻還是一心認為我是為了替哥哥報仇才接近你。任遠,除了你的三師姐,你眼中可還有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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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的事,是我對不起你,待我将三師姐送走,自會回來任由你處置。”他微微動容,卻始終沒有說出她想聽的話,“三師姐對我的所作所為深惡痛絕,她這一生也不會原諒我,所以,你也不必為難于她。”

“若她知道,你所做的這些,不僅僅是為了保護自己,還是為了保護她呢?”她不屑地哼了一聲,挑眉問道,“當年,你明知施亮給你的劍訣是故意要引你誤入歧途,你卻因為是高強所授而甘心接受。而她不過是背上了殺人的罪名,不過是被衆人一時嘲弄,你便要替她報仇,你對她如此深情,又可換來半分真心?若她心裏的人不是施亮,為何她的相貌愈來愈像當年的劉小染?”

“這是我們雪劍門師門之間的事,無須外人插手。”眸中多了幾許不耐,他再次寒聲質問,“我再問你一遍,三師姐呢?”

“她自己承認是她親手殺了我哥,你們師父也同意将她交予我們針寶門處置。”雙眸終究歸于平靜,她默然片刻,再開口時,語氣因沒了希望而無一絲波瀾,“殘殺針寶門少主,必死無疑。”

怒火沖破眸中寒霜剎那間翻起,他的嗓音幾近嘶啞,驚得桐枝上的鳥雀嘶叫一聲振翅而去:“你究竟說是不說?!”

得意的笑意從眸底漸漸散開,彌散開來,唇邊似綻開一汪春水,她笑道:“自是不說。”

顧念抱着嘟嘟坐在屋頂上,望着院中的這一幕,再一轉身,伸了伸脖子看了看山門處的刀光劍影,心下甚慰,她原以為竹青除了捉妖術沒什麽拿手的,但現在看來,他背着人趴牆上瓦的技術也是一等一的,除了此處,倒真的找不到其他可以将這雪劍門秘聞一覽無餘的好地方。

眼見着院中兩人僵持着,顧念心中挂念施亮和竹青救人的結果,心想既然任遠也想救了高強出來,還是早些趕過去比較好,萬一等他反應過來時發現高強已經被救走了,這輩子他們可是見不到了。

思及此,她抱着嘟嘟爬到屋檐的另一側,緊貼着磚瓦,清了清嗓子大聲叫道:“五師兄,三師姐被吊在山門口,怕是快咽氣了,快去救人,快去救人!”

任遠目光一閃,抽身而出,手持劍,腳下生風般向山門跑去。

柳琴兒一怔,望着那個漸行漸遠的背影,眸中的清淚順着臉頰滑下,一絲決絕隐現,連方才聲音的來源都不及查探,便握劍追去。

人去院空,一陣冷風突然從北而至,掠起一地的紅色花瓣,如蝶般漫天翻飛。

顧念伸手,一片殘破的花瓣翩然落于掌心,風一起,又靈動飛起,在半空中不停翻舞,仿若那尋根的枯葉。

眼前似乎出現了兩個模糊身影,燦漫的野花花海中,舉目望去,盡是驚豔殷紅,少年舞劍,花落劍尖,執劍立于一旁的少女輕聲一笑:“好漂亮的小紅花呢。”少年劍鋒一轉,劍尖的紅花不遠不近,恰落在她的眼前:“阿遠還不知道,原來師姐也有喜歡的花。不如,阿遠把種子帶回去,以後每年都種給師姐看?”

難怪任遠會在看到顏變後的高強有那麽一瞬間的驚訝,因為,她的樣貌,早已随着他指間的筆墨,深深镌刻在他的心裏,即便是魔咒,也有那麽一個時刻,讓他有些恍然。

她心下一嘆,摸了摸嘟嘟的腦袋,似和它說話,又似自言自語:“如果有一天能再回東白山,咱們就讓度翁把馄饨攤子撤了吧,這一碗馄饨,能害多少人啊。”

嘟嘟很樂意地點了點頭,因為它一向不喜歡那個□□掌櫃。

只是,她明明清楚,愛恨情仇,許是回眸一瞥,許是擦肩而過,許是狹路相逢,許是幾世糾葛,但說到底,不過是不經意間的事。

師父曾經說過,情愛這回事,其實也是人沒事找事。

師父的道理總是很深刻,讓人聽了之後覺得深以為然,再一想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麽。

總之,在師父的世界裏,所有被人挑起的事端都不外乎兩個因由,一個是吃飽了沒事找事兒,二是沒事找事兒。

其實前者隸屬于後者,但師父這個人有時候就是較真,尤其喜歡把吃飽和沒吃飽這個界限分得很清楚。

遠眺着,見山門處已經人潮如湧,喊殺叫嚣聲鬧成了一片,劍影交纏,似乎又是江湖上最常見不過的一場厮殺。

突然間,心中竟生起萬千感慨,她坐在屋頂上,居高臨下,遠山延綿人影憧憧,仿若一切都在眼下,又好像什麽都不在眼中。

兜兜轉轉,原來終點不過是最初的□□。

那年春三月,他只瞧了一眼,翩然一拜:“三師姐。”

她一怔,抱拳回禮,雙頰卻悄然泛起一片紅霏。

他是第一個想将她護在身後的男子,她是他見過的第一個心善若水的女子。

假若遠離了那些無謂的紛争,該是又一段佳話。

莫名地,想起了落玉,又想起,在諾魚拿出化魂瓶的一剎那,她第一個想起來的人,也是落玉。

他說,若我非仙,你非魔,我不是斷袖,你也沒有婚約,你可願以身相許?

心窩一暖,遠方殺氣騰然,喊殺聲愈來愈遠,旋即之間,她猛然回神,秋風早已過,但卻冷意森森,身子不由一顫。

只可惜,他是仙,她是魔,他是斷袖,她亦有婚約。

嘟嘟見她面露感傷,可人地伸了爪子撓了撓她的手。

以往,她不開心時,午央總會抓起它的爪子撓撓她的手來逗她開心。久而久之,它已經主動學會了這招。

顧念伸手握了握它的爪子,對它甜甜一笑,這傻兔子,倒是還有些良心。

只是,它卻不知道,她被午央逗起來的開心,有幾分真心又有幾分強忍。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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