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煙逝

過了一天一夜,顧念才知道那場厮殺的結局。

不是她觸情生情太過專注而忘了其他,而是竹青将她落在了屋頂上。

整整一天一夜。

她在等了兩個時辰,見夕陽西下後門口兩派弟子悉數散開時就已經猜到了自己的下場,原想着要跳下去,但考慮到跳下去摔死是不可能,但若是殘了廢了又落在了雪劍門的手裏,還不如摔死,所以抱緊了嘟嘟,怕它跑了不和自己共苦。

這一天一夜過得也快,其中有兩三個時辰她都在懊惱為何當初看上的小寵不是個聰明伶俐的小白狐或者聰明又認路的小仙鶴,這樣,自己就可以等在這裏,而派它去搬救兵,只可惜,抱在懷裏的,偏偏是個一見到紅色就以為是紅蘿蔔進而不顧一切撲上去的肥兔子。

等午央醒了,第一件事就是讓他将嘟嘟身上的禁咒給解除了。

嘟嘟似是感受到了她的善意,向她的懷中縮了一縮。

一天後的同一個時辰,竹青手腳并用爬上屋頂,見她正專心致志地欣賞殘陽西下,不好意思打攪,坐在一旁,等了一個多時辰,見她還是穩坐泰山,絲毫沒有要打聽高強消息的焦急,終是拜了下風,向前湊了湊,好意提醒道:“要不換個角度再接着看?”

他被一腳踹了下去,然後又呲着牙爬了上來。

高強的墓就在劉小染旁邊,顧念記得,那裏原本是塊一人高的大石,但千斤重又如何,只要人在,挑開搬開踢開,想除去它,總會有法子的。

新砌的墓,土色還有些新,沒有新綠纏繞,只有幾片枯葉散落其上,趁得滿目荒涼。

一個人影呆呆地跪在墳前,恍若石刻般一動不動,血跡已幹,紅中泛黑地染了他的青色衣衫,一點點,一片片,宛如不小心潑灑在筆下青山上的朱色墨印,凄然而驚豔。

她站在不遠處,想了想,終究沒有靠近。

高強的結局,原本就是這般設計的,她得了她想要的容貌,便會在三年內斃命。

但顧念從未想到,這結局,來得這般快。

甚至,她的那一聲表姐,恍若就響在耳畔,清晰而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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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青說,他們救下了高強,卻差些躲不過針寶門如漫天飛雨般的暗器,千鈞一發之際,任遠持劍而來,他替高強擋下了毒針,高強卻替施亮擋下了柳琴兒的一劍。

搶新娘的和搶新郎的雙雙離去,留下了彼此無意的新郎和新娘。

竹青說,他們是握着對方的手慢慢閉上雙眼的,到了最後一刻,他們什麽都沒說,卻終于感受到了彼此的情意。

那是他們第一次真實地觸碰到彼此的肌膚,第一次沒有以師姐弟相稱,第一次撇開了劉小染,施亮和柳琴兒。

也許任遠還等着來世再與她相遇,到時候,他再不讓她受傷,不讓她痛苦,安安穩穩地護她一生。但他不知道,女子沒了陰元,一閉眼,便是與世永絕,再也不得輪回。

顧念想,這樣的結局,似乎太過殘忍了。

而一手促就這樣殘忍的,卻是自己。

可是,高強對任遠的心意,是早就察覺到了,她不敢告訴他,不是擔心變成笑柄,而是害怕會失去最貼心的五師弟。

說到底,容貌對于女子,總是軟肋。

竹青拍了拍她的肩膀,低聲道:“高強臨走前,讓我轉告你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顧念側了頭,認真等他說下去。

“她說你很有做表姐的天賦,但是,表姐夫更有做表姐夫的天賦。”竹青伸手摸了摸人中的胡渣子,頓了一頓,道,“解釋一下?”

顧念心下一動,瞪了他一眼,沒有理他。

施亮走得很是匆忙,匆忙得連佩劍都留在了高強的墳前。

也許他只是想開了,想輕裝上路,嫌棄長劍和仇恨一樣,都是沉重的包袱。

照着任遠的遺言,他被葬在了後山山腳下,因為他想從此以後光明正大地守候她。

離開時,顧念心中隐隐有些失落,想起十幾日前,秋風飒爽時,他們四人踏着笑聲而來,如今走了,卻是秋意蕭索,只她一人孑然而去。

竹青見她悶悶不樂,叼着一支草湊了過來:“都這麽大年紀了,一見到生生死死還是這副模樣,會被人笑話的。這樣吧,我這就去詠南,要不你也去會會老朋友?”

“這麽多年不見,你的小日子似是一如既往的悠閑,整日裏嘻嘻哈哈的,不像個捉妖的天師,倒處處似是個街頭的小無賴。”她瞄了他一眼,帶了幾分好奇,“我就納了悶,你捉妖是不收錢的吧,整日裏走南闖北,你吃穿住行不花銀子的?”

“花啊。”竹青很不解她會有這樣的疑問,“你當我是戲文裏的大俠呢。”

“看你穿的光鮮吃的又壯,那你的銀子是從哪裏來的?”見他嘿嘿一笑,顧念向一旁躲了躲,不可思議地道,“你別告訴我你的銀子是讓小妖們給變出來的。”

“你也知道,我義務捉妖可不是自願的,而是那些鄉親們雖然不想被妖給吃了,卻在被吃之前死活不肯掏腰包。本天師雖也是個修行之人,但總是要打個牙祭的,就只能間接地從鄉親們手上拿一丁點的報酬咯。”竹青義正詞嚴地替自己開脫,“念念你放心,只要那些小妖的修行還有一點點在,那些用石頭啊草葉啊變出來的銀子是不會現出原形的。”

這真是個有原則的捉妖天師。

顧念扶着額,無奈地瞅着他:“你這樣做,不怕擾亂了人間的錢幣秩序?不怕得罪了財神爺?”

“有什麽好怕的,一來我花的那點小錢真的只是一丁點小錢,二來我也沒打算發財,得罪財神爺就得罪了呗。”他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本天師無欲無求,只将捉妖為己任,一生一世矢志不渝。”

這真是個深谙世事的捉妖天師。

“可是,我在天庭做仙官的時候,聽說財神爺和冥界的閻王爺關系匪淺,閻王爺手裏的那支生死筆還是財神爺花重金打造送過去的,而且,據說他們還有潛力成為親家,”顧念壓低了聲音,附在他耳邊神秘道,“你當真覺得這樣肆無忌憚地得罪財神爺好嗎?”

竹青一愣,反問道:“我什麽時候得罪財神爺了?天上神仙無數,本天師最敬重的便是財神爺,怎麽可能做出讓財神爺鬧心的事呢?”

這真是個随機應變的捉妖天師。

因着身上的傷并未痊愈,他們行程極慢,最大程度地方便嘟嘟打盹。

一路向南,北方已入深秋,南邊也漸漸有了蕭索意境,冷風一過,吹起陣陣涼意。

快到詠南時,竟無意間看到施亮的通緝令,罪名是逃婚,顧念吃了一驚。

她活了這麽久,還不知道原來不是所有通緝令都是官府頒發的,更不知道逃婚也可以用來做通緝的理由。

“這也是預料之中的事,”竹青橫了食指擦過人中的碎胡渣子,做出一番高深莫測的模樣,“依本天師行走江湖馳騁妖界幾十年屹立不倒的豐富經驗,這件事關系武林兩大門派,雪劍門因此痛失三大弟子,針寶門礦藏的密匙又不見蹤影,找不到施亮,他們不會善罷甘休的。”

“那為何這通緝令裏只有施亮,卻沒有我和你呢?”顧念奇道,“難道他們就這麽認為我們不是個人物?”

“估計是因為這畫像下面要寫上名字吧,”竹青若有所思,“有頭有臉的門派只畫兩個人頭在上面,應該會讓人懷疑到他們的實力。”

好像有點道理,顧念有些發愁:“這賞銀不少,萬一施亮真的被他們抓住了怎麽辦。”

竹青認真道:“在這種情況下,要讓他不被人抓住去領賞銀,只有兩個方法。”

顧念側耳聽過去。

“一是咱們先找到他把他殺了,二是咱們出更高的賞銀把他綁了。”竹青挑了挑眉,問她,“你覺着哪個更适合?”

顧念握緊了拳頭,打算把懷中的嘟嘟扔過去砸死他,卻突然見幾個江湖人士打扮的人朝這邊氣勢洶洶地過來,忙拉了他躲到了一旁。

但那些人只是一邊撕下牆上的通緝令,一邊抽着閑聊天。

“好端端地為何要撤了,是不是抓到人了?”

“哪有,聽說是針寶門的柳小姐生了場大病,差點一命嗚呼,治病期間給他爹說了一番話,柳掌門出來後就去找了咱們雪劍門的老掌門,然後,就下了撤令。”

“看來柳小姐對咱們大師兄還是餘情未了啊。”

“瞎說什麽呢,這其間的道道多着呢,哪有這麽簡單,依我看,說不定還和針寶門的礦藏有關系。”

“行了,事情辦完了,趕緊回去交差吧,小心隔牆有耳,被旁人聽了去,怎麽說都是家醜。”

顧念看了看一旁若無其事的竹青:“以你行走江湖馳騁妖界幾十年屹立不倒的豐富經驗,你覺得他們為什麽會放過施亮呢?”

“女人心海底針,本天師沒有做女人的經驗,無依無據的話實在不好亂扯,怎麽說,本天師也是對說出的話一等一負責的。”他指了指不遠處的城門,調轉了話題,“進了城門就是詠南了,也不知小蛇妖在将軍夫人的寶座上坐得是否安穩,咱們還是趕緊趕路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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